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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掠過變幻著的彩色光霧不斷。那些輕紗一樣的塵霧漂浮在車窗旁,看來精致而帶著冷意,讓觀者恍覺行走于雲端一般……蘭聲知道,那是能誕生出新的星球的星塵。她在地理課上有學到相關知識。再過上個幾億年,它們就會縮聚成一顆熾熱而明亮的新星,自此這浩瀚星河里又會添上一個新的標識。

可是這與她心頭的愁悶並無多大干系——

自己該怎麼辦呢?大熊星座天鵝座還有那麼長那麼長的旅途,這場沒頭沒腦的旅行里,哪個站點才是她該去的地方?

蘭聲看著列車上密密麻麻排在一起並還在不斷變動著的站點名單——在這宇宙里時時刻刻都有新星球誕生舊星球死去,回環往復,永不停息——只覺心頭一片茫然。

她能勸慰那位少年河神「終有一日會得到幸福」,卻不知道自己的終點站在哪里……她確實是不知道的。即便正在像個真正的孩童一樣努力去融入這個世界,但她仍是無法在內心深處找到真正的歸宿感。夜里連連淒惶不知所終的噩夢可不正是在告訴著自己——

「商蘭聲」和這個世界,始終是不協調且格格不入的麼?

即將被掩埋起來屬于商蘭聲的人生是什麼樣的呢?那一切,都可以被從沙海一樣的記憶里打撈出來呀。

蘭聲笑了笑閉上了眼。她把帶著體溫的日記本抱得緊緊的,努力地在這最後的時光里臨摹起屬于「過去」的輪廓。

——那是平平凡凡,不好不壞的小半生啊。

自己來的時候才剛上高一呢。那個時候的她有個身體不好的母親,有個脾氣執拗的父親,有著交好的朋友若干,也有著才剛剛萌了好感的少年。她是快樂的也是幸福的,不滿足也不完美,但正在努力使自己得到滿足變得完美的道路上奮斗著。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就這樣走下去的,平平凡凡地考個大學踏入社會然後結婚生子,可現在這些都會有別的人替她去完成了——可那是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女孩兒呀!

對自己的雙親而言,女兒智力瞬間倒退回六七歲還完全不認得父母與好友,甚至連話也無法好好說這種事……始終是太殘酷了吧?

可是她能怎麼辦?

蘭聲忽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特別喜歡晏殊的一詞。她那時會時常念念不說,還曾經謄抄起來貼在了課桌上一份呢。內容是什麼來著?啊,是啦,是「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這黑黑眼的小少女咬緊唇想笑,嘴角卻抖動著始終扯不起來。真是沒出息的自己啊,這條裙子就這樣被眼淚淹了呢……愛哭鬼!沒用死啦!

「高天原居所已到達,高天原居所已到達,諸君請及時下車,看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

列車瞬間停了下來。

那些蘭聲已看不見形體的精魅們自車門大量涌出,它們所帶起的干燥氣流旋轉著迅速炸開將她面上水痕蒸干了去;而就在這一霎,一只縴長有力屬于少年的手迅速拉起了蘭聲直沖下車!

「等等!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只是個普通人類……!」

蘭聲猛地掙扎起來,她伸手去掰緊扣在右手上的手指,卻始終月兌不開去……那個人抓得好緊,她覺得手快被拽斷了!

「放開我,請你放開我!」蘭聲大叫起來。她淒惶地四處張望著,希望能有人過來救她;疼痛讓她忍不住抬起腳,猛力去踢那家伙可能在的方向——

「你看,你看呀。」

蘭聲的腳被什麼壓了回去。她听得那看不見形體的人聲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淒婉……對方並未理會蘭聲踢打不斷,只是緊緊地箍著她把頭埋在她肩上,好似一放手懷里的人就會消失一般,「你看,阿蘭,我求你看看……」

「有什麼事就不能放開我再說嗎!你……」蘭聲驚疑不定。她伸手正想要把對方的臉推開,卻忍不住心一軟朝對方示意的方向望去。這一抬眼卻是驚呆了,嬌小的女孩兒把呼吸遺忘在了胸腔里——

玉樹繁花三千里,流水鳴金萬丈紅。蒙蒙霧色盈碧瓦,朱牆深處起奇峰。奇特而美麗的珍獸穿行環繞在春日明神手中迎風舒展的彩帶兩側,那直入雲端的美麗水汽則攪起了蒼空里千頃碧色,蕩起了虹色光影,還有那些縈繞的潔白雲霧……

這就是……神明的居所。

除不可思議外,再難尋他辭以述之。

「阿蘭,阿蘭。你看我只有現在才敢叫出這個名字。」

那抱緊蘭聲的人手指觸在背脊上像淚又像火,那人淒淒的喃喃滲入她肌膚直達那一片荒蕪的內心深處,那兒正是陰雨連綿,「我還有多少個一千年能等,還有多少……」

等等,阿蘭?那是誰?

他應該叫她千尋,叫她千尋啊。千尋,千尋,千尋,千尋……

——你是誰呢?

——我是千尋,荻野千尋。

——還有嗎?

——我忘了……

翌日清晨里黑黑眼的小少女醒來時,她現自己正躺在家里舒適柔軟的大床上。

空氣真好。又是新的一天啦!不過總覺腰酸腿痛,像打了一場空前絕後的慘烈大仗似的。這小女孩兒伸了個大懶腰起得床來後,火速洗漱穿著停當,然後一臉緊張地站在窗邊吸了口氣,猛地拉開了窗簾——

窗外是非常尋常的夏天景致。女孩兒墨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翠色蔥郁。她只見行人匆匆過,鳴鳥數聲點繁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那些嘈雜的小精魅的嚷嚷聲也听不見了呢。女孩兒勉強笑笑,抿著唇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放在書桌上刻著龍膽花的精致墨盒——

「嘰嘰嘰!」

金色的小猴兒一躍而出。它眨巴著琥珀色蜜也似的大眼楮跳上了女孩肩頭,親昵地蹭了蹭自己的大朋友,絨絨的金色小細尾巴還繞在對方脖子上一掃一掃。

「呀噠,好癢!哈哈哈……」

黑黑眼的小少女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伸出手指模了模小家伙的頭,直蹭得那小猴兒伸出爪子抱住她指尖,舒服地眯起了眼,「真好,還能看見你……啊,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沒做呢,我們一起出吧。」

千尋——這女孩兒拎起了放在床頭的包,純黑的大眼楮里露出了千帆過盡般的輕快和釋然。

——是的,她只記得自己現在是荻野千尋了。

原來的名字和經歷都變得異常模糊起來,但她知道,它們一直在。而自己總有一天會想起那一切,一定的。她還有一個約定……

「啊叭,啊叭……」

小小的光頭肉女圭女圭把香香軟軟的小手從柔軟的被褥里伸起在半空中一抓一抓的,朝著正趴在嬰兒床旁直盯著她的黑黑眼臉頰圓潤的小女孩兒吐起了一個個晶亮的口水泡泡。小女圭女圭那雙又圓又大的琥珀色眼楮眼神看起來非常干淨清亮,她正定定地看著耐心逗著她的小姐姐。

感覺上真的是……非常神奇。

千尋——那個小心翼翼伸出手指逗著孩子去抓的小少女歪了歪頭,心里不由感觸良多。

床里躺著的小女圭女圭叫荻野目隻果,據說是在沙林事件——也就是地鐵毒氣恐怖襲擊事件生的那一瞬出生的。據說她出生不久之後,那對喜獲千金的荻野目家父母就現自己的大女兒永遠地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蘭聲模了模肩頭的小家伙。

這孩子和她的姐姐不一樣,並不能看見像金子這類生靈的存在呢。

小隻果眉目間和她姐姐並不十分相似,眼眸也是看起來就讓人覺得非常溫暖的琥珀色……據荻野目叔叔說,這孩子出生時被剃掉的胎是棕色的,因此她長大後會是個深棕色的小美人。

——和桃果不怎麼像,但很可愛的孩子。

「荻野目叔叔,小隻果好可愛呢!」

千尋趴在嬰兒床前逗了那眼楮剛睜開的光頭肉女圭女圭好一會兒後,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滿臉疲態的年輕男人——

桃果的父親臉色看起來並不太好。這幾天的大起大落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吧。

「是啊,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那個在失去了一個孩子的同時又得到了另一個孩子的年輕男人這樣說著,哀傷而溫柔地凝視著躺在床上沉沉入睡的俏麗短少婦。那是他的妻子。而在那個母親的手中緊緊攥著的,是她第一個孩子留給妹妹的日記本,里面記錄著桃果自懂事以來覺得有意思的一切小秘密,甚至還有些對未來的奇妙幻想……

「一切都會過去的。」男人模模千尋的頭朝她笑笑,抬手穩穩地按響了護士鈴。

叮呤叮呤叮呤……

病房里壓抑的氣氛和難聞的消毒水味兒並沒有讓小隻果難受得哭起來。這孩子在听見清脆的鈴響後,一下子笑得雙眼眯成了兩彎細細的月牙兒,兩手揮得更歡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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