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舟呼喚數聲,炕上的婦人才睜開眼楮,她和兒子一樣,身上都穿著破舊的單衣,冷得瑟瑟發抖,神智已經有些燒得迷糊了,努力地看可幾眼,重又閉上,顫巍巍地說︰「兒啊,找著你弟了?我這一輩子,也算享著富貴了,等我沒了,你在前邊打幡,讓你弟抱著我的牌位……」幾句話的功夫,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看那樣子,竟是眼看就要一命嗚呼了。
穆雲翼越發地心慌,看這情形,這對母子竟越發地是原身的母親兄長了,然而他不想認也不敢認,一來怕被對方翹楚破綻,萬一扯出妖孽之類,雖然也有法子應對,但恐怕也要對自己的名聲大受打擊,弄不好別人以後都要遠著自己了。二來自己是打定主意找個帥哥過一輩子的,即便不是高以純也會是別的男人,有這麼一個老母,兄長在上面壓著,肯定會無比艱難的,其他事情也會頗多掣肘。三來對方即便是這個身子的母兄,跟自己也沒關系,平白多個親媽,誰都不會願意。
他看了看高以純,高以純臉色陰沉似水,也看了他一眼,穆雲翼以為,自己若是眼見著親娘不認,不說別人,就是高以純也會第一個瞧不起自己,將來可就要真的身敗名裂了。
這身子的家人一直是壓在穆雲翼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這會子心慌意亂,把平日的沉著冷靜全都丟光了,勉強深吸了一口氣,問胡君榮︰「你看老夫人得的是什麼病?」
屋里黑暗,胡君榮沒看到高以純和穆雲翼二人的臉色,听穆雲翼發問,便過去切了脈,然後搓著小胡子搖頭晃腦︰「老夫人原無大病,不過是身體虛弱,想是從北邊過來,一路勞頓,風霜交加,風寒入體,更兼思念幼子,心火上亢,若依我說,不過吃兩劑藥也就好了。」
穆雲翼道︰「那你快去城里百濟堂請張大夫過來一趟。」
那穆雲舟一愣︰「你們不就是大夫麼?何須再進城去請別的大夫?」隨即擔憂道,「這醫藥銀子我們可是拿不出來啊。」
穆雲翼擺手示意不用他管,向胡君榮道︰「你還不快去!就說是我請的!」
胡君榮不滿地嘟囔著︰「不過是風寒罷了,看過幾本醫術的誰不能治?」不過他可不敢得罪穆雲翼,只得怏怏地去了。
穆雲翼跟那穆雲舟道︰「我們這位胡太醫是骨科大夫,若是說正骨捋筋,那是再高明不過的,但是這種婦人內科,卻是非他所擅長。咱們且略等一等,百濟堂的張大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定能把老夫人治好的。」
穆雲舟不好意思地道︰「那就多謝小兄弟了,我只知道方才那位是胡太醫,這位兄弟人稱高三郎,不知小兄弟您……」
穆雲翼擺擺手︰「賤名不足掛齒,人家都叫我小先生。」說到這里不禁臉紅,小先生別人對自己的尊稱,哪有直接讓別人這樣叫自己的,不過眼前也顧不得太多了,轉頭看見高以純正盯著這邊看,臉色越發地陰沉了,不禁又是一陣心慌︰以純哥不會因為這個,就鄙視我吧?
穆雲舟道︰「小先生?我听說這城里有個大名鼎鼎的說書小先生,名叫穆雲翼,不知您可認得?」不等穆雲翼說話,便接著道,「實不相瞞,我也有個兄弟,叫做穆雲翼的,去年秋天家里失火,他趁亂走失,被拐子拐走,我們家四處尋找不得,老母也一股急火,重病在床,這一年多堪堪將養過來些,又趕上災荒,因家產皆在大火里燒盡,只能背井離鄉,南下逃難,流落到這里,天幸听說這里也有個同名的小先生,說起來跟舍弟十分相近,本想進城去看,只是等閑進不得城門,小恩公你既然也稱為小先生,想必跟他有些關系,不知能否設法,讓我們見上一見?若真能與舍弟相認,一家子骨肉團圓,再下必定感懷小先生大恩!」
穆雲翼听他說出這些話來,霎時間連腿都軟了正不知該如何作答,高以純忽然道︰「你說的那人我認得,且先在這里稍等,我們去去就來。」說完一把抓住穆雲翼就往外走,疼疼疼一直跑出這萬福村,上了怪松坡,到了大雪地里方停下來,轉過來滿臉嚴肅地問,「你可認得他們?」
穆雲翼搖頭道︰「我記不得了,不過看他們那樣子……」
「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高以純又確定地問。
穆雲翼又急又憂都要哭出來︰「一點印象也沒有的!」
高以純沉吟道︰「這廝十有八九是個假貨,故意設局,跑來誆咱們來了!」
穆雲翼正煩心怎麼跟高以純解釋,是死不承認把這事賴掉,還是把兩人接回家里,認下親人,忽然听到高以純這麼說,立刻瞪大眼楮張大了嘴,差點把下巴掉在地上︰「你你你……你為啥這麼說?」
高以純道︰「當初你剛被我撿到的時候,你被拐子拐的時候受了驚嚇,家里頭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渾渾噩噩的,不過後來跟著我在一起的時候,無意識地說出來過,你在家里也有一個哥哥,穿著鐵甲,手持長矛,成日里騎馬,跟我一樣對你好,還有個弟弟,總是搶你的東西,不如小五好,依照你的說法,你的親大哥肯定是個大將軍一類的武官,這人身上確實書卷氣太濃,身上的氣勢連鎮上的屠戶也不如。而且他手上也是手指上有老繭,虎口處卻沒有,決不是能舞刀弄槍的,而且我這一年多來,不止一次地跟過往商人打听過,你那身衣服的雲錦料子是上用內造的,普通的人家即便有再多的錢也是買不到的。這對母子倆,恐怕沒有那麼大的福氣呢,否則單憑一大把火,也不至于就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穆雲翼听他這麼一分析,立刻由開始的驚詫轉為心里一松︰「以純哥你說得對,他們肯定不是我的親人的,我說過,我的親人只有你和小五……」念叨了幾句,復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穆雲翼這個名字是我穿越簽的名字,至于這個孩子本身叫什麼只有天知道,這人自稱叫穆雲舟,很明顯是就這我這個名號說出來的,很明顯就是個假貨,不過這個身子和我本身重名倒是也有可能……他一時沉吟,尋找其中的破綻,又跟高以純說,「他們肯定是假的,咱們不必理會他們,等待會張大夫來,讓他給一劑藥也就是了。」
「那也不成。」高以純跟穆雲翼說,「這件事很明顯是他們故意為之,跑到這里冒充你的母親兄長,一則是他們自己貪圖富貴,想要攀親,二則是有人指使,來拿捏你,謀奪你的家產,不管是那種情況,他們不達目的,不能罷休,即便咱們不理不睬,他們也會自己宣揚出來,到時候你這位仁義無雙的小先生,竟然置自己的母親兄長在城外受苦卻不管不顧,可就要身敗名裂了!」
「好毒的計策!」穆雲翼大怒,這回他也反映過來,「你看哪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高以純道︰「看他們的樣子,必是做足了準備的,待會恐怕還要說出項圈的事來,若是外人,絕不可能知道得那麼熟悉,而且時間、地點,有那麼巧合,那兩人倒也像是大戶人家的樣子,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我那位二伯的手段,咱們待會回去,先不動聲色,跟他們套問一番,再作打算,如果他們知道的並不太多,那就跟我二伯沒關系,如果事無巨細,全都知道,那必是二伯所為無疑,到時候說不得,還要先認下這門親,然後再將計就計了。」
兩人回到木屋里,一個小心觀察,一個正面說話︰「我們方才出去商議了一件事情,讓你久等了,頗有失禮,還請見諒。」
穆雲舟忙說無妨,高以純問他︰「方才听你說你家里還有一個弟弟?他除了叫穆雲翼之外,可還有什麼其他的特征?這望城縣我也算是熟識的,但凡有些名氣的我都知道,你說得詳細些,我們也可以幫你尋找。」
穆雲舟道︰「我那個弟弟,自幼聰穎,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時熟四書五經,八歲時精通詩詞歌賦,他出生在乙卯年秋月,今年方得十一歲,走失的時候,穿了一身雲錦色小袍,腳上一雙鹿皮靴子,脖子上帶著一個金項圈,下面還帶著狀元及地的金鎖。」
高以純又問︰「那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記號?比如他右足心上有幾顆痣的?」
穆雲舟道︰「我弟弟左腳底有三顆痣,腳掌上兩顆,腳跟上一顆。」
高以純跟穆雲翼對視一眼,穆雲翼因為在縣城里講高家的事,關于他的事情,穿得沸沸揚揚,知道一些倒也不稀奇,不過連腳上有幾顆痣這樣私密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兩人已經可以確定,必是高學解出的狠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