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江春水那高高在上的質問,穆雲翼很是淡定地回答︰「我是店里外聘來的說書先生,只負責說書,不負責洗碗沏茶招呼客人,我愛干了,做一點,那是人情,我不愛干,就閑著,那是我的本分,就是李掌櫃在這里,也管不到我。」
江春水本以為早上那件事已經把人都給震懾住了,正要逼著穆雲翼干活,在順便羞辱他一番,沒想到他竟然還這般硬氣︰「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他早就要報復穆雲翼,這回終于讓他找到了由頭,伸手來抓穆雲翼衣領。
穆雲翼早就防備著他呢,仗著身小靈活,揚身躲開,向下跳回大堂,反手把從不離身的割鹿刀抽了出來,指向江春水︰「誰欠揍還不一定呢!」
江春水下不來台,獰笑一聲︰「是麼?別以為你拿了把小刀就能嚇唬住誰,你扎我一下試試!」說著擼胳膊挽袖子,就過來抓穆雲翼。
「哎!你們干什麼呢!」一聲朗喝從大堂那邊傳來,原來是岳捕頭帶著兩個捕快,听完了書沒走,正坐在那里一邊喝茶,一邊討論方才書里的情節,說諸葛亮在博望坡這把火,燒得夏侯惇抱頭鼠竄,正在興頭上,看見穆雲翼拿了把刀子,被江春水逼著一步一步倒退,立刻把桌子一拍,站了起來,大聲喝止。
大堂里立刻寂靜下來,岳捕頭帶人走過來,虎著臉問︰「你們干什麼呢?」
江春水見了捕快,心里頭發虛︰「沒什麼,我跟他鬧著玩呢。」
「什麼鬧著玩,剛才是誰說我欠揍的?」穆雲翼問岳捕頭,「他上午剛打了白娃,現在還下不了地,現在又要來打我,多虧了我這口割鹿刀!請問捕頭,他要是真打了我,我可以不以到衙門請知縣老爺為我做主?」
岳捕頭點頭︰「自然是可以的,大明律規定,無緣無故打人斗毆,最輕的也是二十大板。」又看了一眼江春水,「賤戶毆打良戶,罪加一等!」
穆雲翼還刀入鞘,問江春水︰「你可听見了?岳捕頭在這里作證,你要是敢踫我一個手指頭,就抓你進去挨板子!」
江春水看向岳捕頭,岳捕頭用手拍了拍腰里的官刀刀鞘,他打了個寒噤,趕忙點頭。
經此一事,江春水對穆雲翼的恨意又增加了幾分,到了晚上打烊之後,他帶著丫鬟喜紅和小廝進寶,在櫃台里算賬,然後拿出一串錢來給穆雲翼︰「你一個月是三兩銀子,一天便是一百文錢,這錢給你,趕緊夾著包滾蛋!噢,對了,還有商益的,他每個月一錢銀子,每天三文多一點,就給你四文。」他得意地看著穆雲翼,「你不是說你是店里外聘的呢?正好提醒了我,現在我們不聘你了,拿著東西走人吧!」
曲池一听就急了,本來他跟商益兩個人干活就已經累得要死,如過再把他們攆走,可就剩下自己一個人干活了,只是他剛張嘴,就被江春水一個眼神瞪回來,頓時把話都嚇回肚里。
穆雲翼不慌不忙地把錢接過來收好,然後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紙︰「我雖然是外聘的,但也是有正經契約的,你們可能不知道,年前陳鶴軒走的時候,怕我跳槽去別家茶樓,特地跟我簽了一份契約,依著他的心,是打算簽八年的,只是我沒同意,只簽了一年,在這一年當中,無論是他解雇我,還是我跳槽離開,都被視為違約,要賠償對方一百兩銀子。」
這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春水趕忙把契約接過去,在油燈底下細看,果真是寫得明明白白,而且下邊還有陳鶴軒和李掌櫃的簽字、手印,見證人是範進和岳春來,正是範舉人和岳捕頭,要是穆雲翼單獨跟李掌櫃簽的,他現在把契約撕了,將來還有一番說辭,但是上面有陳鶴軒的親筆簽名,再加上那兩個證人,他們就算是撕了契約也不濟事,頓覺嘴角發苦。
穆雲翼把契約拿了回來,轉頭喊商益︰「走,去後院做飯去。」
看見他倆走,曲池也連忙跟出來,只剩下江春水、進寶、喜紅三個人在燈下,陰沉著臉。
「多虧小先生跟東家簽了契,要不然就完了。」後屋里,曲池一邊扒飯一邊說。
安小北嘆氣道︰「小先生跟咱們不一樣呢,咱們離了這里,就是逃奴、棄奴,無處可去,也沒人會收留咱們,小先生離了這里,那也是多少家茶樓、酒樓讓他挑著撿的。如今夫人要在店里掌權,受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小先生留在這里,還不如去別家快活呢。」
白娃躺在炕上,一邊吃一邊掉眼淚︰「我就不信,東家會讓一個女人來替他看鋪子!現在他們不過是趁著東家在遼西未歸,李掌櫃又沒個蹤影,山中無老虎,母猴稱霸王罷了,咱們只等著,看著東家和李掌櫃回來,怎麼處置他們!」
穆雲翼道︰「不管怎樣,也得熬到東家回來才行,明天我寫一份信,咱們聯名署上,求對門翁掌櫃幫忙捎給東家,把這里的事情說一說,然後再看那邊是個什麼章程吧,若是東家不管,咱們再想下一步也不遲。」
「東家一定會管的!一定會的!」白娃滿臉淚水,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
當天晚上,穆雲翼也不敢再回二樓自己房間去住,生怕自己落了單,讓江春水和那個進寶收拾了,不說事後怎麼告官報仇,憑白挨頓打也犯不上,便也在後屋炕上跟他們一起睡,把商益和安小北的被子連在一起,都是身量沒長開的少年,三個人睡兩個被窩,也不覺得擁擠。
第二天,大家照常起來開門營業,直到了中午,也不見江春水下樓,連同進寶,還有那丫鬟喜紅,全都一個未見,往常他們雖然也都深入簡出,但每天早上喜紅都要出來打洗臉水,還有早午兩頓飯也要出去買,今天卻是全都沒有,著實反常。
直到下午,穆雲翼的三國就要開講了,江春水才從房里出來,一如既往的衣衫不整,只不過面容憔悴,滿眼血絲,而且看人的時候,目光躲躲閃閃,仿佛做了天大的虧心事一般,直接找到商益︰「夫人想見你,讓你去一下。」
「叫我?」商益有些奇怪,但還是放下了手里的茶壺,來找穆雲翼,其實夫人找他,本也不用向穆雲翼稟報,只是這幾天夫人跟江春水亂搞,大家有目共睹,商益生怕也遇到同樣的遭遇,進門便給如狼似虎的夫人撲到,心里頭實在有點發虛,便來向穆雲翼輕視。
穆雲翼這邊驚堂木都拿了起來,正要往下拍,看見商益從旁邊過來,似有話說,知道他不是沒有輕重的,等閑不會來打擾自己,便跟觀眾們道了擾,然後過來問商益是怎麼回事。
听商益說是夫人要見他,穆雲翼也很意外,第一反應便是江春水的詭計,轉頭看去,江春水目光躲躲閃閃,被他看得發毛,忽然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不用去了。」轉身就往樓上逃也似地跑去了。
穆雲翼心里頭起疑,只是馬上就該說書,觀眾們都等著呢,于是便跟商益說︰「我看他心里頭有鬼,八成又在憋著什麼壞水,你去告訴其他人一下,待會不管他喊誰上樓,都不要理會,等我說完了書,要去咱們大家一起去方可萬無一失,當然,要是他們不听,非願意去也隨他們。」
交代完了之後,穆雲翼繼續去說書,火燒新野、退走樊城,很快就把觀眾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商益則按照他說的,先跟曲池說了,然後又到後屋,跟安小北和白娃說了一遍。
等過了一會,江春水果然又下來了,神色比方才更加慌張,說話都有了顫音,小腿直發抖,找到曲池,說是夫人叫他,曲池一擺手︰「我現在忙的要死,前面還有好幾桌的茶水呢!等我忙完的再去。」
江春水也沒狠催,又去後院找安小北和白娃,白娃臀上的傷還沒好,躺在那里哼哼著不動彈,也沒法動彈,安小北則直接裝病重,看著江春水直叫表叔,花言亂語一通,江春水急的沒辦法,一邊哭著一邊又回樓上去了。
大家都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白娃惡狠狠地說︰「八成是那夫人是個yin|蕩|種子,他一個滿足不了,便又要讓我們去,我呸!比我娘歲數都大,抱著都嫌惡心,也就江春水那個王八蛋上趕著去舌忝她的| |溝子!」
安小北疑惑地道︰「我看著不像,要真是那樣的話,江春水不會為難成那樣,否則依著這幾天的做法,就是捆也把咱們捆去了,還能這樣好說好商量的?而且你沒看見,剛才咱們說不去,他都急哭了。」
白娃說︰「或許那個婦人有什麼讓他受不了的手段也說不定呢,就像咱們原來在園子里,親爹教的那二十八式,什麼金玉良緣之類的,要是不把我們找去,就給他加倍用上呢?」
安小北听他說起這個,想起年前陳鶴軒來的那晚,金玉良緣里只用了玉,陳鶴軒又是個會體貼人的,仍把他折磨得仿佛大病一場,養了半個月才恢復元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