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涼醒來,洗漱完畢出了門,便見長邯站在自己房門口,看向她的目光冷淡厭棄。
她和長邯的交情一向不深,也知他為她對寧安的態度而不滿,但她自覺無意與他糾纏交涉,于是也一直不搭理長邯,路遇不過漠然而過罷了。
她不想長邯會喊住她。
她堪堪停住腳步,長邯在她身後道︰「他情況很糟,你心恨如此,不去看看嗎?」
她去看了,又能怎樣呢?
一切的虛情假意在寧安面前根本偽裝不下去,只能惹他心底發澀而已。她微微一笑,轉身朝長邯笑得沒心沒肺︰「他自己便是神醫啊,他都救不了他自己,求我何用?」
她漠然看他一看,轉身便想走。長邯繼續道︰「他咳血咳了一夜,都是因為他月復中的蠱蟲鬧騰,你說,若是那蠱蟲還在你體內,你能挺過來?」
蘇涼的腳步一頓,身子竟踉蹌了一下,她不可置信一般︰「他體內有蠱蟲?」
長邯大步走過去,倒像是不讓她有機會掙月兌一般,直接擒住她的手腕往寧安屋子里拉。卻听她冷冷笑道︰「以身養蠱?他倒是醫者父母心……」
她這是什麼語氣?長邯直接把她拖進屋里。寧安還縮在床邊地板上,他早已疼得失去了意識,冷汗涔涔,身上穿的白衫沾滿了嫣紅色的鮮血,他側著頭倚著床,墨發上的晶亮一點一滴地順著發梢滑落。她愣住,臉上些許愕然,她萬沒有歷經過蠱蟲發作的疼痛,但看他如此,即使不喜歡他,卻也有不忍的情緒在心中蔓延。
長邯冷冷甩下她的手,自己走上前去幫寧安打理好一切。寧安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幾乎可以說是毫無血色。蘇涼恍惚想起自己從未如此細致地打量過他,她自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但她的薄情寡義,偏偏只對那一人除外。
雲清。
雲清為救她不慎中毒,她遍訪求醫終不得,最終尋上了寧安,但他只對她淡淡地疏離微笑,任她如何勸如何求,他始終不肯隨她下山救人。天色已晚,他留她留宿,她心灰意冷翌日便準備告辭離去,卻……
他推開她的房門,腳步虛浮,完全沒有初見時的淡然溫和,面色竟蒼白如紙。他的身子微顫,卻把她抱入懷中,她被他這般奇怪的舉措惹得皺了眉,方想呵斥,卻听他言︰「涼兒……對不起,我沒有認出你……」
他不肯下山,不肯離開,皆不過是因為,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他原本以為不會到來的人。
多好,那個人,現在來了。
可惜,她還沒有認出他。
寧安醒來時,蘇涼還沒有離開。
他微微地笑,盡管面色依舊蒼白,但眼里水波搖漾。他對著她伸出手來,溫和笑道︰「涼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久未飲水,又一夜折騰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嘴唇干燥得褪了皮,卻還是嘴角微翹。
她卻並未握住他的手,只不過冷冷瞥他一眼,按照長邯出房門前的吩咐,拿來茶盞,再扶起寧安。她本不是細心懂得照顧他人的人,一番動作做得粗粗魯魯。她直接將茶盞遞給他︰「自己喝水。」
他伸手接過茶盞,低頭啜飲一口,不知怎麼地眼前竟一黑,他有些茫然,卻徒然听得她轉身離去的腳步聲。他心里一慌,茫然無措地喚道︰「涼兒……」他一面翻身下床,卻渾身無力,身子向右傾倒,他摔倒在地,手中的茶盞摔碎在地上,碎瓷碎成一地,散散落落。而他的手撐在地上,卻正好壓住那一地碎瓷,瓷片嵌入骨肉。
他微微一皺眉,恍惚听見她復又返回的聲音,他的眼前還是黑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她仿佛蹲下了身,一滴冰涼的液體滴落,落在他手上。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看不見,手根本不知道往哪伸,他迷惘地伸手去模索她,話語中帶了疑問︰「涼兒……為什麼哭……」
他感覺得到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腕上,她帶了哭腔的話語傳入耳畔︰「寧安,你為什麼不恨我?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端給你的茶盞里面下了讓你眼盲的藥……可是……」
他恍若未曾听見,只是笑道︰「涼兒,手疼……」
蘇涼低頭去看,他的掌心嵌入無數碎瓷片,早已血肉模糊。而他還在溫溫和和地笑︰「疼,上藥。」
她咬了牙,惡狠狠道︰「寧安,我說我恨你,你沒听見嗎?我恨你,我恨不得就此殺了你……」
他一愣,旋即垂了眉眼,微微笑道︰「嗯。」
「我不喜歡……」
他面色一白,立即打斷她,眉間微蹙,像是不悅地反駁︰「涼兒喜歡我。」
她偏不如他意,報復一般重復道︰「我不喜歡……」
他身子一顫,終究側了臉不看她,他掙月兌開她的手,聲音卻是虛弱無力的︰「涼兒……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