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多管閑事!」
說這話的正是百里君絕。
不期側首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在你辰王殿下的眼里,這是閑事?」
她的質問讓百里君絕啞然,只能任由她下了馬車,
百里君絕掀起馬車上的帷幔,冷眼淡看不期跑回他們才走過的路。
待到不期走到那兩個小孩子跟前的時候,兩個孩子中個子矮小的一個已被另一個打得頭破血流了。
兩個孩子都是七八歲的樣子,打得這般傷及皮肉卻不哭,是不期所不解的。難道說這種生活他們早就司空見慣了嗎?
「你給還是不給?」個子大點的孩子叱道。
個子小的那孩子搖搖滿是血的頭,將那才挖出來的樹根死命地護在肚子邊上。
見狀,那大孩子舉起石頭欲再度揮下,卻被不期擋住了。
「你比他大,怎麼能欺負人家呢?」
那大孩子見手被不期縛住,無論如何也掙月兌不開,他抬眸狠狠地瞪了不期一眼,回道︰「他搶了我的樹根,我當然要打他!」
被護在不期身後的小孩子見有人為他撐了腰,眼淚也不自覺地掉了下來,混著他面上的污泥和血跡蹭到他破爛不堪的衣服上,他帶著哭腔說道︰「哥哥,是你說話不算話的!你說我們挖了樹根要一起吃的!是你先拿走的,我才回去搶!」
有個字眼,不期听得清清楚楚,她看向那稍大點的孩子,蹙眉問道︰「你是他哥哥?是哥哥就更不能這樣做了!怎麼能不顧自己的弟弟呢?
「那有怎樣?在活著面前誰會選擇死?」
不期一驚,若在平日里,她是斷然不會信這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嘴里說來的話,但人在這北境之地,所有的不信也都變為信了。
這就是生命的殘酷,當生的機會只有一個的時候,任何因求生而求生作出的選擇都是值得被原諒的。
「來人啊!」
聞不期一聲令下,隨行而來的為首的侍衛忙跑了過來。
「是,陛下!」
「去把馬車上的食物都拿過來!」
「這……」侍衛有些為難,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馬車上探出的那張沒有表情的冰冷的面具。
辰王什麼也沒有說。
「怎麼?朕的話,你沒听清嗎?」不期冷聲叱道。
一旁的兩個小孩子根本不懂不期說的「朕」是什麼意思,只是听到有東西可以吃而笑得格外開心。
侍衛一咬牙,答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兩個孩子眼見著侍衛帶著幾個人將不期他們在車上儲備的糧食都取了下來,他們互相看看,一下子沖到侍衛跟前,跳著從他懷中奪來了幾個饅頭,只顧往嘴里塞,咬了兩下,不及咀嚼,便吞咽下肚。
見兩個孩子吃得太急,似是噎著了,不期忙道︰「水!把水取來!」
侍衛得令又取來了水,遞給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吃得差不多了,高興地在地上拍手蹦跳著。
那一大列馬車停在鄉野路邊的景象極為壯觀,過往的災民們都一並聚了上來。
當中有人喊了一句︰「看!這里有吃的!是饅頭!白白的饅頭啊!」
那聲音極大,滌蕩在悶熱的空氣之中,幾百米內的人都听到了。
吃的,饅頭。
沒有什麼比這幾個字更有吸引力的了。
一眾人蜂擁而上,朝著那抱著干糧的侍衛沖來。
侍衛拿出的干糧不多,而聞聲而來的災民卻是遠遠多于那些那個饅頭的數量的。
數百只黝黑的滿是裂口的猶如枯枝一般的手伸向侍衛。
為了拿到其中一個饅頭,有不少人已然打了起來,場面變得越來越混亂。
而因發那為數不多的干糧,幾個侍衛已然被抓得手和臉都是血痕。
不期站在一旁,一時無措,她揚聲道︰「去把馬車上所有的干糧都取下來!」
為首的侍衛遲遲不動,他再次回眸看向百里君絕,但見他玄色的衣袖一揚,示意照不期的話去做。
侍衛不甘心地輕嘆一聲,那馬車之上的是他們最後的干糧。他們此去北境,還有一段距離,都拿去給這些災民吃,也就意味著他們通通要餓著肚子趕路,其中包括皇上和辰王。但皇令以下,不能違背,他只好攜了一個侍衛將他們在馬車上儲備的最後的干糧都取了下來。
又有新的干糧了!
本糾纏一團的災民們又轉而向馬車這邊跑來。
那馬車之上的,全部
自宮中帶出來的御膳房做的點心。這些尋常百姓哪里有吃過?此時此刻,誰都不顧去嘗那是不是人間美味,只顧將食物往月復中添。
不期從沒有見過這等場面,她木然地站在一旁,看得呆了。
「大家都不要搶啊!每個人都有!」侍衛向那黑壓壓的人群喊道。
一陣愧疚之感涌上心頭,這就是她治理之下的大昭嗎?
不期長長地嘆了口氣,旋即揚聲道︰「大家不用擔心餓肚子的問題了!過幾日,北境官府會為大家發賑災糧的!」
聞聲,馬車內的百里君絕將帷幔放下,他不禁薄唇勾起,懸上一抹譏誚意味極濃的笑,
她的話,幾乎沒人听在耳里,卻是一個坐在他身旁的狼吞苦咽的老叟,抽了個咽東西的空兒,啐了口痰,說道︰「呸!誰信!」
不期正要問那老叟何處此言,卻見遠處又跑來一群災民,似是得了信趕來的。
而馬車上的干糧不過片刻便被一搶而空,再沒有什麼好施舍給他們的了,一眾侍衛皆看向不期,等她下令。
一時之間,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會再沒吃的呢!剛就是她說的,人人都有吃的的!她哪里一定還有!」
這一聲,一眾人猶如餓狼一般向不期跑來,仿佛她就是吃的。
不期她自嘲式地笑著看向自己的兩只寬大的袖子,除了那夏日的熱風盈袖,哪里還有什麼吃的。
見勢不好,侍衛們亦是沖過來護駕,以身體作牆擋住了這瘋狂的一眾,于擁擠的人群中護著不期離開這混亂的場面。
當中有人為了將不期留下,隔著侍衛的阻擋,直將不期一邊的袖子扯如偌大的口子。
因她下了令不得傷害這一群災民,隨行護送她的侍衛可謂吃盡了苦頭才終將護上了馬車。
皇家的出巡的隊伍幾時這般狼狽過,幾近是得了令便落荒而逃的。
馬車上,百里君絕噙著玩味的笑意看向不期。
不期不予置理,掀起帷幔向他們走過的路看去,馬車隊伍快了行了有一里多了,他們的身後還是有窮追不舍的災民追著。
「現在知道為什麼讓你不要輕舉妄動了嗎?你那做法根本無濟于事,只會讓狀況更糟而已。」
不期扯了扯那幾近斷了的袖子,不禁將眉皺緊,這些狀況原是他一早就料到了。她冷哼一聲,做這些,她都不後悔。
到了傍晚,夜幕將臨,殘陽將天邊染上了一抹炫目的血色。
馬車內,他和她兩人相對枯坐。
她共他沒什麼好說的,馬車內靜得很,能清楚地听見車輪滾滾的聲音。
「咕……」
一聲作起,不期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前些天在路上耽擱了些時日,所以這日一早他們便出發了,她還沒顧得上吃東西便已在路上了。趕了一天的路,一路顛簸,她就早就饑腸轆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就要承擔。
而馬車外那些一路護送他們的侍衛亦是滴水未進,此時應是比她還要難熬吧!
但對面的百里君絕卻是倚在馬車內的軟座之上,閉目養神,對這些他似是全然不在意。
又是「咕」地一聲,不期直恨自己肚子不爭氣。
但聞百里君絕幽幽地開口道︰「便是餓了你自己也忍著吧,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的語氣,就好似這一切與他不相干一般。
不期咬住唇瓣看向那張面具,誰說她不要自己承擔了?
他閉著眼,卻能想像她的神情,他饒有興趣道,「明兒個就到北境十二城的主城安城了,今天的一切都不算什麼,你且等著看吧!還會有讓你更開眼界的呢!」
***
他百里君絕的話果真應驗了,當不期來到北境十二城的主城之時,她整個人都傻在那里了。
這還是那她曾耳聞的繁華的北境十二城嗎?
北境十二城位于大昭以北,以不期的所知,越往北越應是比南要冷上許多。但這北境卻不同,傳聞中的它一年四季如春,有著世外桃源般的景致,可不期看在眼里的這座安城,卻猶如被荒廢了許久一般。
那天災真的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街巷中行走的人各個面黃肌瘦,猶如行尸走肉一般。
不期一眾的馬車一駛進安城,便圍上一眾百姓圍觀。再到賑災施粥,那場面更是讓不期瞠目結舌。
那前來領粥的人怕是不止是安城的人,應還有附近村鎮的人。
餓的時候,那些人哪里還會再講什麼次序,為了搶到一碗粥,更有甚者被擠進了那巨大的粥鍋之中,根本無人有暇去救他,那人于滾燙的粥靠著自己的力量爬了出來,爬出來之後他不顧滿身灼熱的疼痛,繼續搶著粥。
不期共百里君絕站在一旁,看著這眼前的場景。
百里君絕一直在笑,笑得讓她不明所以。
見自那人群之中擠出了一個同不期年齡相仿的少年,少年捧著殘破的粥碗,輕輕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碗中的粥,舍不得將那粥一下子喝完。
不期走到少年身前,拉出了他的手,問道︰「你們這是餓了有多久了?」
少年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不期,見她穿著不凡,度她應是個不聞世事的公子哥,他沒有答她,而是繞過她的阻攔邊走開邊喝著粥。
不期從手中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個白花花的饅頭,遞到少年面前。
少年見了饅頭,本黯淡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他答道︰「記不清了,有一個多月了吧!」
不期暗驚,什麼有一個月了?不是說蘇堯棠人早將那賑災的糧款運來了嗎?
她看向百里君絕,以眸光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卻見那廝依舊在笑。
不期將饅頭遞到少年手中,少年接過饅頭,如同珍視自己最珍愛的東西一般,將那饅頭捧在手心,他回眸看了看那官府門前賑災的攤子與不期笑談道︰「公子沒見過這場景吧!」
不期尷尬地回笑,頷了首。
「看見那掉進粥鍋里又爬出來的人沒?上個月官施粥的時候,他老子也掉進那粥鍋里了,可惜沒從里面爬出來,被那粥給煮了,大伙實在餓得不行了,就把他連同那粥也給吃了。」
少年雲淡風輕地笑說著,不期卻听得如同五雷轟頂。
這對她來說,太不能接受了?
這安城的百姓怎麼會餓成這樣,以至于人吃人?
少年走後,百里君絕走到她身後,輕扶了一下她搖晃的身子,道︰「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殘忍了吧!」
不期輕推開他的手,自顧自地走開了。
她一路走著,他一路跟在她身後。
「你知道為什麼朝廷從蘇家那里撥來了賑災用的糧款,可百姓為什麼還在餓肚子嗎?」
為什麼?不期在心里問著他。
「這糧款自綿奕運到北境,至少要經過多少官員的手,而這些官員又要從中克扣下多少,這些都是你這朝堂上的兒皇帝所不知道的。但當這錢運到北境,百姓們拿了欠款本是可以吃上三天的白飯,到了最後,卻變成了一碗不見米粒的白粥。個中始作俑者,你可知是誰?」
不期垂著頭看著錦靴上的繡紋,冷聲吐了一個字︰「誰?」
「蘇堯棠。」他說得不急不緩。
又是他!
「你的意思是,他假朝廷之手撥了糧款,又借下官之名,將自己的錢重新收回囊中?」
「嗯。」
在百姓之間得了名,又不失多少銀子,他的算盤打得好啊!
不期將手拳起,低咒了一句︰「這次回宮,定要辦了他!」
就在他二人交談之時,孰不知一記如野狼一般幽深的眸子已然跟上了他們。
驀地,那人被拍了一下肩膀,但聞身後的人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際說道︰「一切都已經安排了!」
那人面上難掩喜色,笑中多了絲邪佞之意︰「好!今晚咱們就提了那小皇上和百里十三的頭去見咱們公子!」
***
想到白日那少年與她說的那些話,這晚飯不期實在吃不起下去。
待到夜幕剛近之時,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找百里君絕。他對她做的那些事情,就如她臂上那三道為他割下的疤痕一樣,永遠都抹不掉。她是極不願單獨面對那個陰晴不定的惡魔的,但礙于除去蘇堯棠的大計,她最終還是決定走這一趟。
來到北境,她與百里君絕一眾人皆住在當地縣官的府邸。
那府邸不大,他和百里君絕的廂房也只隔上不遠的距離,她一推門,便見他的門半敞著。
他就負手站在門口,向不期這邊看來。
不期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了須臾,她向這邊走來,走到一半之時,便見自他的廂房走出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女子容顏妖冶身著嫣紅的軟袍,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色薔薇。她半敞著衣襟,露出一大片雪膚,一出門便從百里君絕背後將他抱住,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堅實的胸膛之上摩挲著。
王爺……」這一聲,可是酥到了骨子里去了。她她柔聲呢喃道︰「王爺……可是嫌妾身伺候得不好?」
不期冷哼了一聲,月眸中噙滿了對他的嘲諷之意。
百里君絕,你到了哪里,身邊都還是少不了女人是嗎?呵!就連這出巡賑災之時,也要喚上一個來為你助興。
不期轉身,留下一抹決絕的身影。
「 !」
她的門被緊緊掩上,再次將他關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王爺……你這是怎麼了嘛!」女子嬌嗔道。
百里君絕的心中就只有一個聲音,她怕是又錯看了他了。
他眸光冷下,只低聲吐了一個字︰「滾!」
女子的花顏之上滿是錯愕,她就立在一旁。
「听不懂本王說的話嗎?回去告訴你們劉大人,本王不需要你這種女人!回了京,他的罪,本王治定了!如今有多了一條,企圖以美色媚惑朝中要員!」
女子听得雙腳發軟,匆匆行了禮,忙悄聲退下了。
女子走後,百里君絕就一直在不期門外徘徊著。
剛才的那場景,不期看到了。不知何故地,他就是想同她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于是他只得在庭院之中臨著夜風守著她開門。
而屋內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于心中大罵,百里君絕,你就是一個萬人騎的大種馬、混賬、色胚!
原是不開口罵他,僅在心中拉扯著,也是這般耗心神。不期將頭埋在錦衾之中,努力想讓自己不去想那件事。
百里不期,你在留戀什麼?
那個男人,他不過視你于玩物而已,你這就是發賤,知道嗎?
床榻之上,不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淚已流了滿面。
忽聞急促地叩門的聲音,抑或不是叩門,而是踢門。
「百里不期,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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