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煙鎖鳳閣意無垠,魂繞繡床琴悠揚
「那個……阿凌……剛才真是對不起。」寧蕪歌編貝的齒咬著下唇,一副小孩子犯了錯討原諒的樣子,「我……」
顧凌鳳眸含了一層淺淺的笑意︰「無妨,情急之下總有些慌亂的。我以前也犯過類似的過錯。」
「你以前也用手給人家擦過鼻涕?」寧蕪歌幾乎是月兌口而出,似乎又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妥,面色有些赧然,「嗯……這之類的?」
「是。以前在齊雅的時候,師父不讓飲酒。有一次我和幾個師兄弟一起飲酒,正喝到興頭上,只听得有人喊‘師父來了!’當下幾人亂作一團,我情急之下將壺中剩下的酒盡數灌進口中,卻沒想那酒方才還在火上熱著,實在燙人。那日我不僅燙傷了嘴半月不能好好說話,還受到師父責罰。」他輕輕拿一方質地上好的帕子將胸口的狼籍拭去,動作十分小心,又有著波斯貓一般的優雅,卻也出奇得干淨。
寧蕪歌听著听著就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猶如珍珠落入白玉盤︰「我還以為你超塵月兌俗很多年了呢……」
他一听這話,眼角又不禁彎彎︰「怎麼會這麼想呢?」
「外面傳的唄。」她小心地向被子里面拱了拱,似乎是有些怕冷,顧凌看她毛毛蟲一樣蜷著,下意識地幫她將被角拉上去些許,「說什麼三歲背《國策》,五歲能吟詩,十歲動天下……總之,很厲害就對了。」她說了一大串關于他的民間謠傳,一雙烏亮的大眼楮咕嚕嚕地轉著,似有瑩亮光彩流出。
他靜靜听著,也不評說,只等她說完了之後,道︰「那你怎麼看?」
寧蕪歌眨了眨眼,一副有難言之隱的表情。
「但說無妨。」今天的他是有些反常了,平素里從來不會對某件事某個人如此上心,而今卻不知不覺在她身邊待了這麼久。他,似乎有些喜歡听她說話。
寧蕪歌抬眼偷偷瞟了他一下,起先有些猶豫,但還是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覺得……也就馬馬虎虎吧。」
他失笑。
世人都道他龍章鳳姿非池中物,這個小女子也是他見過的為數不多的有見地的女人之一,可是,而今居然用「馬馬虎虎」這四個字打發了他。
他倒是從來沒想到過這個︰「怎麼個‘馬馬虎虎’法?」不是他較真,不是他虛榮,只是——被一介女流之輩這麼說,到底有些意難平。
「這個嘛……」她話鋒一轉,「你把藥給我我就告訴你。都冷掉了……」
他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神,不由心神一蕩——不是沒見過楚楚可憐的女子,在風塵中打滾這麼多年,什麼樣的貨色沒有嘗過︰寧蕪歌卻是個異數。她可以端莊大氣,周身散發著皇家之尊的凜冽;也可以平易近人,低眉順目地諦听他人言談不置一詞;還可以天真爛漫,時而就像不知人間世事的稚子……
顧凌拿過那藥碗,果然已涼。默默運了內力,隔著碗,將那藥溫了溫。
「你在干什麼啊?」寧蕪歌滿臉疑惑地看著運功的顧凌,「在看自己是不是可以把藥碗端平麼?」
顧凌選擇無視寧蕪歌幼稚的問題,將藥碗端到寧蕪歌眼前。
寧蕪歌想都沒想,也沒注意那湯藥上裊裊升起的白煙,一下子湊上去就灌了起來,藥汁剛一入口,立即被燙得秀眉緊蹙,小嘴通紅︰「啊,燙。」
顧凌無奈地看著孩子一樣的寧蕪歌︰「怎麼也不當心著一點兒燙?」
「怎麼還這麼燙?」她說話都有些大舌頭,從被子中抽出來的左手不住地在自己嘴邊扇著,模樣煞是可愛。
顧凌不禁搖頭,更有幾分相信她對武功內力之事是一竅不通︰「我方才運功將藥汁熱過了。」
「原來是你害的!」她雙目盈著汪汪的水,「你要賠我!」
顧凌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些好事是不能做的,縱然只是隨手做也不可以,不然會被小女子要挾的,就像寧蕪歌這樣︰「我要怎麼賠你?」他的語氣又好氣又好笑。
「你喂我。」
沒想到她這麼大膽地提出這一項。顧凌剛想開口說男女有別,不宜逾距雲雲,卻沒想寧蕪歌先他一步開口︰「婚書都簽了,照看一下你未來的夫人,這權當為今後演習了。」她說得言之鑿鑿,萬分誠懇,那雙亮亮的眼楮叫人不忍拒絕。
顧凌無奈地搖搖頭,但還是端起的藥碗,舀起一勺湯藥。
「吹吹。」她不忘提醒。
他認命輕輕吹了吹,確定不會燙著她,才喂她喝下去。
一勺,一勺,又一勺。
周圍很靜。她如此縴弱瘦小,恰如一個病著的孩子,需要的是滿滿的關懷與照料。他的心底也是一片安寧,似乎只有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感到這一番安寧。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認真喝藥的寧蕪歌柔順的青絲上,想著這個女子在賞花會上驚才艷絕的表現與這些天私下里接觸的大相徑庭,有些疑惑,但已經沒有初時那麼防備了——這時的寧蕪歌,不過是一個弱質的女子,一個需要他照顧的女子而已。
「好苦啊。」她喝完藥,不忘揶揄一番,「良藥苦口,這藥肯定價值千金!」
「累了吧?還是先休息吧?」他放好藥碗,打算轉身離開,卻在起身的那一瞬間,被她拉住了衣角。
回頭看她,在那雙清亮的瞳中,讀到了留戀與不舍︰「你會彈琴嗎?他們說,你會彈琴的。」
心頭一種暖暖的悸動氤氳開來,他不禁放柔了語調︰「會。」
「那里有琴,你可不可以,彈一首曲子給我听啊?」她帶著隱隱的祈求,溫溫軟軟的,是江南女子獨有的柔美與婉轉。
他的琴,只奏給自己听,只是不知何時何地,有好事之人听了他的琴音,引以為天籟,四處宣揚。于是,普天之下,再沒有人不知道他顧子謙的瑤池仙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