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賭書消茶揖清芬,剪紅刻翠工豆蔻
「一炷香時間已過,還請各位小姐輪流獻藝。」顧繯環視一周,見諸位小姐大都停下了筆,也便不緊不慢地宣布時間已到。
李瑛然突然面露難色,幾個小步邁到顧繯跟前,雙手捂住小月復,低聲對著顧繯耳語了幾句。顧繯听罷,沒有作聲,只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隨即李瑛然便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流雲軒中公子們交頭接耳,倒是沒有人注意,只是有幾個年紀稍小的小姐,低低地抱怨了幾句。
「婉晴不才,姑且念在眾姐妹之間我年紀最長,就先獻丑了。」唐婉晴徐徐起身,海藍的衣襟掀起一陣柔波,「今天我給大家帶來的,便是我從雪域帶回養在屋內的寒梅幾枝。」
話音還未落,就有竊竊低語聲傳來。誰都知道長陵四季如春,百花竟放唯獨沒有梅花,在長陵養梅花無異于摘星攬月,需要的絕非僅僅雄厚財力,還要有驚人的耐心和細致。眾人紛紛向唐婉晴投來或驚異或贊許的眼光,幾個年紀尚輕的公子甚至探直了腦袋,越過座位只為一睹梅花真顏。
「踏雪凌霜馬蹄輕,
無風自香卓爾立。
零落委地終無悔,
要留傲骨乾坤間。」
她縴瘦的身子挺得很直,溫純的嗓音一泓清泉般緩緩流瀉,卻透著清冽,泛著超絕。
「好!」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公子群中傳來一陣歡呼。
唐婉晴款款落座,一舉一動盡顯書香門第的氣韻。
「我來——」趁著方才的喧鬧悄悄落座的李瑛然顯然有些迫不及待,尖尖細細的聲音硬是打斷了一室的熱烈。
「李小姐,請。」顧繯語氣淡淡卻透著威儀。
「我帶來的,是南疆的珍品月季,尋常人家一輩子都見不上,現在市場上更是有價無市,這可是我爹爹千辛萬苦求來的。」她輕輕一指,眾人的目光便落到她案前那朵嬌艷欲滴的月季上。
「月落分曉白,
季末花衣緋。
平明尋芳蹤,
草色明暗里。」
尖細的高音將詩背完,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對面一瞥,馬上就有一聲︰「好詩!好文采!」傳來,眾人也點頭稱是,鼓起掌來。
李瑛然甚是滿意地落了座,坐下的時候還不忘向婉晴、蕪歌所坐的方向投來一記勝利的眼光。
只可惜,寧蕪歌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接下來又是一眾小姐展花吟詩,軒里的氛圍逐漸進入高潮。
「各位公子、小姐,崔氏芷蘭這廂有禮了。」裊裊婷婷一美人盈盈起身,「芷蘭今日有幸參加花會,帶來自己栽培的牡丹一朵,見笑了。」
那朵牡丹,凌凌地立在碧綠的睫葉之上,恍如顧盼間,有華貴的光彩。只听得那長陵第一大才女崔芷蘭端莊開口︰
「奼紫嫣紅競暄妍,
端嫻典雅雍容開。
對鏡梳妝意微懶,
叢芳深處國色真。」
「好一個‘國色真’!」寧錦煥放下手中的景泰藍杯,率先鼓起掌來。
「真不愧是‘第一才女’,崔小姐真是當之無愧!」有人隨聲附和。
流雲軒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崔芷蘭含笑望望寧錦煥,眼中泛著一股說不出的意味。
寧蕪歌暗自打量著唐婉晴,再看看寧錦煥和崔芷蘭,不露聲色地又低下了頭。
沒想到,她居然是最後一個。
顧凌、顧繯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念道。
場面有些混亂,在座的公子哥兒們都急不可耐地想要進入下一個賞花選「花狀元」的環節,沒有人在意那個陰暗角落里安靜得恍如不存在的月白色身影。
顧繯幾次開口想要眾人安靜下來,卻都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不知為何,她想知道寧蕪歌會怎樣處理這樣的情景,那種好奇心就像一只頑皮的小花貓,在她的心頭撓啊撓,雖然知道並不妥帖,但就是冒著這樣的矛盾,希望看到寧蕪歌的反應。
她的注意力不自覺地都集中在寧蕪歌的身上,渾然不知身後兩道復雜的目光。
寧錦煥望著顧繯,嘴角揚起的笑容蘊著幾分苦澀。
霍祈風的眼光,也停在顧繯身上許久,久到就連在一旁說話的顧凌都注意到這一情形,只是曖昧一笑。
「啪」——杯子落地的聲音。
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屋子霎時間安靜下來,大家都舉目四望尋找響聲的來處。
寧蕪歌的腳下,瓷杯碎了一地。
顧凌、顧繯兩兄妹表情有些許吃驚,弄不清她到底是無意而為還是有意為之。
「小女子寧王府,寧蕪歌。」她的聲音不重,卻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就像一泓清泉,款款流入每個人心里,安撫每一個浮躁的魂靈,「七色蘭。」
長陵不同于齊雅,貴冑子弟們並不知道,巫都的聖花,就是這百年難得一見的七色蘭。
即使像顧凌、顧繯這樣從師父那里听說過七色蘭的,也僅僅是听過它的傳說而已,甚至不知道真正的七色蘭長什麼樣子。是以剛才顧繯誤以為蕪歌說謊。
「你隨便拿一朵野花,隨便起一個怪名,就可以蒙騙大家了?」李瑛然尖細的聲音分外刺耳,更加令人憤憤的,是還有人隨聲附和。
李瑛然的父親與寧王爺是出了名的對頭,李瑛然對寧王府的一切都心存嫌惡,更不要說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寧王府大小姐。
起哄聲這麼刺耳這麼喧擾,沒有人開口幫寧蕪歌解圍,寧蕪歌的聲音在這吵嚷中,根本就不會有人听到。
李瑛然很是自得,心中有一種強烈的勝利感升起來,仿佛自己是手拿神劍斬妖除魔的女俠,絲毫沒有給寧蕪歌這種跳梁小丑以還擊之力。
「煩請大家靜一靜。」開口的是唐婉晴。眾人一看太子的表妹開口了,礙于太子的面子,不得不停下喝倒彩。
「小女子獻丑了。」她的話始終很少,簡直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那低下去的眉眼,看得不太分明,只是隱隱約約顯出秀美的輪廓來,離得稍遠的,只能看到黑色陰影下的一抹白。
「驛外幽澗草木深,
噙芬吐芳曉蝶翩。
襲得飛絮勝雪顏,
勻來青竹拔荻香。」
一下子,室內更安靜了。
那一朵小小的蘭,仿佛就是凝固的柳絮,芬香的青竹,瑩白與碧綠,溫馨和諧的輝映彼此,恍如一道清風,吹開層層鎖心之門。
不知為何,天窗忽然開了一道口子,一縷陽光漏進來,恰好照在那朵蘭花上。
眾人呼吸一滯,只為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