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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暗涌(下)

陽光透過糊了綠蘿紗的窗扉上投射下來,一格一格的——羽香緩步走進屋內,壓低了聲音朝我道︰「小主,書竹回來了,劉小媛臉上並無異狀。」

並無異狀。既然我起了這滿臉紅疹,她又怎麼會沒有呢?我反復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怕遺漏了什麼。但思索很久,也沒有想出蛛絲馬跡。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就是純妃已經知道我和皇後之間的秘密,我這滿臉的紅疹也定是純妃給我的警告。

我閉上眼,用絹子蓋住臉龐,向羽香道︰「去向皇後回話,就說我出門吹了冷風,突發舊疾,面上起了紅疹。」

羽香應聲去了。我伸手,接住窗子上漏下來的陽光,這太微城內此時是暗潮涌動,我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強行出頭。

午膳時,羽香帶著皇後賞下的東西回來了,朝我道︰「皇後娘娘囑咐小主靜心養病,命敬事房把小主的綠頭牌給撤下來了,還免了小主這幾日的晨昏定省。」說著她指了指身後小太監捧著的東西,繼續道︰「皇後娘娘還賞了這些東西給小主,都是滋補的良藥。」

我放下手中的銀箸,笑道︰「皇後有心了。」命人把禮品收了起來。

午後,便有妃嬪得到了消息,陸續過來瞧我。

榮貴嬪和慶嬪差人送來了不少東西,純妃也給我送來一只老山參,只吩咐我靜養。

這才送走孫貴人和姜常在,就听得門外有人請安道︰「奴才參見齊容華。」

「哎呦,這瓊華軒可真是偏僻難行,走得我是腳酸腰疼的。」就見齊容華一手插在腰上,一扭一擺的走進屋來。

我看著她,面上含笑,朝瓊奴道︰「快扶齊容華上座。」

「我不過是小恙,倒勞煩容華專程來這一趟,真是罪過。」我接過畫菊手上的玉茶盞,給齊容華奉上。

她拿起茶盞,眼鏡一挑,嘴角含笑,道︰「沐貴人言重了,皇後娘娘心尖上的人,我怎麼敢不過來瞧瞧呢。」

她掏出絹子拭了拭嘴角,眼神略帶挑釁道︰「不過話說回來,沐貴人可算得上是風光無限,剛入宮就讓純妃娘娘另眼相看。我也只是好奇,沐貴人你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這會子卻又成了皇後娘娘心上的人了?」

我知道她的性子淺薄張揚,不願與她多費口舌,溫和一笑,道︰「齊容華說的什麼話,現如今誰不知道,容華是新進宮小主里頭一個侍寢的,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呢。而我啊,不過是皇後娘娘,純妃娘娘見我身子孱弱,又染了時疾,多體恤關心我些罷了。在容華面前說風光無限,可真是折煞我了。」

齊容華听了我的話,很是受用。她臉上止不住的得意,把玩著手上的翡翠戒指,道︰「說到這個,我卻也是個有福氣的。不像沐貴人你。我听皇後娘娘說,皇上今日本來是要選你侍寢的,怎料你卻突然起了疹子。可見這樣的福氣,沐貴人怕是享不起的呢。」

我雖知她對我頗有嫌厭,但不想她出言相譏,如此露骨。

瓊奴臉上已滿是怒氣,她正欲張口與齊容華辯駁。我忙道︰「瓊奴,我的茶涼了,你去替我換一杯來。」

瓊奴取過茶盞,心不甘的去了。

我攏緊蓋在身上的大毛毯子,朝齊容華微笑道︰「我身子有些乏了,想略睡睡,就不留容華了。」

齊容華見我如此說,扶著宮女起身,頭上的金流蘇發出「梭梭」聲響,她嘴角一挑,笑道︰「那我也就告辭了,沐貴人好生休息吧。」

瓊奴替我換了熱茶來,見齊容華走了,朝我急道︰「小姐,這齊容華雖然位分比您高,但也不能如此出言傷人啊!」

我將熱茶捧在手上暖手,看一眼在身旁喘著粗氣的瓊奴,一笑,把她扯在炕上與我同坐

我笑道︰「她不過是逞口舌之勇,性子這般淺薄,他日必定是要吃大虧。再說,我倒是更喜歡與她這種人打交道,最不費力。這宮中,最惹人厭的,不是張狂膚淺之人,而是心機滿月復之人才是。」

羽香將描金的小手爐遞給我,換下我手中的茶盞,面色凝重道︰「小主說的是純妃娘娘?」

我點點頭︰「我想大概是夜會皇後之事被她知曉了,否則她也不會這麼急于動手。」

「奴婢只是好奇,為何只有小主起了疹子,而劉小媛卻沒有事呢?還有,小主做事一向仔細,小主夜訪坤儀宮的事情又是怎麼被知曉了的呢?」羽香不解道。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算了,現在也不願去想。

瓊奴想了想,向四周看看,壓低聲音道︰「不會是咱們瓊華軒里有人起了異心吧?」

「你說的也不無可能,只是現在無從查證。咱們已經惹了純妃的注意,此時可不能再大肆查探了,既然純妃娘娘送給了我這滿臉疹子,那我也就樂得以此為借口,暫避風頭,暗中查探,再伺機尋找機會了。」我十指交纏,說道。

這七八日,我就一直在瓊華軒內靜養,也不出門。

寧嬪在第二日過來看我。她依舊穿的是那麼素雅,化淡淡的妝,頭上不飾金玉,只額上一點朱砂,很是奪目。

她走進瓊華軒也不讓人通報。適時我正在窗下繡著瓊花,她提步進屋,也不帶下人,走到我跟前,輕輕贊道︰「繡的瓊花很漂亮。」

我唬了一跳,回過神,附住胸口,欲起身行禮,口中道︰「嬪妾見過寧嬪娘娘。」

她扶住我,不讓我起身,笑道︰「沒有下人,別鬧這些虛禮了。」

她接過我手中的繡布,細細賞了一番,問道︰「這瓊花皓似白雪,很是漂亮,只可惜這我長在京城,無緣一見。」

我見她喜歡,笑道︰「嬪妾是江南人,江南多種瓊花,以前閨房前就種過一株。」

「若說這瓊花,還是揚州的好。古時煬帝舉一國之力開鑿運河,也只是為了能到揚州賞瓊花。」她拿起銀針,替我繡了起來。

揚州,我離開揚州快一年了,也不知那家里的瓊花樹可好。

想著眼里便含了淚。寧嬪見我這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朝我道︰「是我不好,惹你思鄉了。」

我見她面有愧色,忙擦了淚,笑道︰「娘娘這說的是哪里話。」

「本來昨日就該來看你,但是我厭煩人多吵鬧,所以今日才來。」她朝我一笑。

「這兩日怕是各宮都賞下不少東西了吧。我素來不愛這虛禮,也沒有東西送你,不過送你幾句話。」她一笑,似乎空氣也寧靜下來。

「這太微城除了宮殿多,便是女人多。這女人一多,是非就多,所以要想在這宮里安穩度日,就要記得一個字。」她牽過我的手,把我的手掌攤開,一筆一劃在我手上寫下一個字。

「避?」她寫的是個避字。

「是了,這宮里不怕聰明人,只怕自作聰明的人。以為百計爭寵方才能集榮華于一身,卻不知道因時而避卻是生存之道。」說完,她抬頭看向我的眼楮,她黑色的瞳孔似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一時也分不清她這話真心多少,只是心里覺得她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必定是肺腑之言。只是好奇,她為何要如此和我說這貼心的話。

起身恭敬行了一禮,我道︰「嬪妾謝娘娘教誨,只是不解,娘娘為何如此看重嬪妾,和嬪妾說這貼心之語。」

她牽起我,讓瓊奴扶我坐好,口中笑道︰「我知道你心有疑惑,素日里我孤僻少言,怎麼今日卻對你說著這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可能是那日坤儀宮一見,你我有緣。這紅牆幾堵,堵住的有哪光是外面的世界,也是我們自己的心,在這宮里想找一個知己,卻又是多難呢。」

這幾句話,說的我動容,除了瓊奴、羽香連著小福子,在這宮里,我卻如寧嬪所說,何來知心之人呢,人人之間不過是猜忌、利用罷了。

寧嬪起身,朝我笑道︰「我說的話,你記著就好,總是沒有壞處。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就先走了。」

我差瓊奴去送她,望著她離去的淺紫色背影,不由想著,這寧嬪卻是宮中奇人,性子冷薄,卻又和我說這些貼心話;看上去像是不問世事,卻似乎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

當晚,皇上一道旨意,曉諭六宮︰晉從三品容華齊氏為正三品婕妤。

我看著前來宣旨的小太監,看來皇後這枚棋子是走對了,可是純妃怎麼會任由皇後如此而不動聲色呢?

我問那小太監︰「敢問公公,不知今日是那位主子、小主侍寢?」

他伏在地上,微微抬頭,回道︰「回小主的話,今日皇上翻的是咸福宮的潘良媛的牌子。」

潘良媛,是和我一同進宮的小主,長的頗有幾分姿色,很是端莊得體。

第二日,又一道聖諭下來了︰晉正四品良媛潘氏為從三品容華。

听完聖旨,我嘴角一絲笑容浮上來,看來這潘容華必定是純妃的人了,純妃終于忍不住了。這宮里皇後和純妃兩人之間只怕會有一場惡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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