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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暗涌(上)

今日早起,瓊奴伺候我梳妝——我從梳妝盒里挑出一支嵌紅藍寶石的玉蘭金釵遞給瓊奴,她對著銅鏡替我插上,小巧精致的玉蘭花朵配著簡單大方的墮馬髻很是漂亮。我從袖中取出一個淡紫的香包,香包上是我自己繡的繁復的惠蘭花紋飾,我輕輕一嗅,惠蘭花香,幽香纏綿。

瓊奴又挑了幾朵素淨的宮花替我戴上,我听到窗外傳來喧鬧的聲音,就喚羽香進來,問是怎麼了。

羽香道︰「回小主的話,是鐘粹宮的劉小媛領著宮人,搬到咱們啟祥宮的和順齋來了。」

我听了好奇,既然是鐘粹宮的人,好好的怎麼搬到啟祥宮來了。

我扶著瓊奴起來,走出屋,往和順齋走去,想看個究竟。

走到和順齋宮門口,就見一群太監宮女在忙著搬東西。我走進齋內,就見寧嬪、姜常在和劉小媛三人遠遠的站著,正在說著話呢。

我快步走上前,寧嬪見我來了,淡然一笑,朝我道︰「你也過來了。」

我含笑朝她行禮︰「嬪妾見過寧嬪娘娘。」

她「嗯」了一聲,示意我起身。

和劉小媛、姜常在見過禮後,我仔細瞧了瞧劉小媛,她身量嬌小,面似皎月,下巴尖尖的很是漂亮,只是年歲不大,稚氣未月兌。

我笑道︰「劉妹妹這一搬過來可好了,咱們又多了位姐妹一起說話了。」

姜常在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衣服,襯得她肌若白雪,她莞爾一笑,道︰「是了,妹妹這麼討人喜歡,鐘粹宮的婉嬪娘娘也舍得放妹妹出來。」

姜常在這麼一問,倒是也把我的疑問給說出來了。

寧嬪伸手攏了攏衣領上的銀鼠毛的滾邊,道︰「先前劉小媛被分派住在鐘粹宮的瑞湖館,因這瑞湖館建造年久,又疏于修繕,昨日正堂上幾塊琉璃瓦片掉下來,險些砸傷人。所以婉嬪就回了皇後娘娘,由皇後娘娘做主,讓劉小媛暫時住在啟祥宮的和順齋。」

寧嬪說完,劉小媛笑道︰「是我給各位姐姐添麻煩了。」

「妹妹嚴重了,哪里說得上麻煩呢。沐貴人現在住在西邊的瓊華軒,我住在寶華館,就在妹妹和順齋的後面,妹妹以後有空就過來找我聊天。」

待劉小媛安頓好後,寧嬪說身子乏了,這眾人也就散了。

下午,我靜下心來,抄了些經文,這日子也就打發了。

用過晚膳,我坐著無事,就想起今日見到寧嬪,自那日坤儀宮見過後,這十來天我都沒有見過她。本來我該是每日去她那請安的,可是一早她就打發過奴才來說過,她身子不好,就不必我們每日去請安,有事她自會來請我們的。也不知為什麼,我一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把心靜下來,似乎看到冬日雪後初晴的美景,只會駐足而息。

「小姐,小姐。」瓊奴喚我的聲音把我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我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她斂目低聲道︰「小福子回來了。」

小福子走進屋里,向我請安。我喚他起身。他起身垂手恭立,說道︰「小主,今日皇上翻的是咸福宮齊容華的牌子。」

齊容華,必定是皇後的主意了。

小福子正要說下去,就听得有人叩門,口中道︰「小主。」

我听出是羽香的聲音,就讓她進來,問道︰「可有事?」

她手中捧著一個描金的朱漆盒子,答道︰「小主,皇後娘娘派人送東西過來。」

我結果盒子,打開來看,里面是一只玉雕的青柿。我問道︰「送東西來的人可說了什麼?」

我將盒子放到炕上的小幾子上,邊听羽香說︰「皇後娘娘說,小主看了自會明白。」

皇後在這個時候送來一枚玉雕青柿,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今日是齊容華侍寢,明日,我也該準備著了。青柿,侍寢,也難為她能想著。

羽香聰慧,看到皇後送來的東西後也就明白了,此時正附在瓊奴的耳邊同她解釋呢。

我轉頭看向小福子,朝他道︰「你繼續說吧。」

他眼珠一轉,面上露出笑容,道︰「奴才听敬事房的公公說,今日齊容華侍寢,還有件趣事在里面。」

瓊奴一下子來了興趣,問道︰「什麼趣事,你快說說。」

瓊奴是我的貼身侍女,在這瓊華軒里也算半個主子,她急著要听,小福子自然不敢怠慢,忙說了。

「奴才听說,今日敬事房總管太監領著人把盛著綠頭牌的托盤遞上去時,皇上本來已經準備要翻慶嬪娘娘的牌子了,誰知道,那舉著托盤的小太監手不小心一抖,把齊容華的綠頭牌給掉在地上,皇上瞅見了,就順手拾起來,是這樣翻了齊小主的牌子的。」

我听完不禁一笑,這皇後娘娘也真有辦法,也不知道明日掉下來的會不會是我的綠頭牌。

瓊奴笑道︰「那這齊小主可真是好運氣了,叫我說,她侍寢完還得要去多謝那位呈托盤的小太監呢。」

「哪能呢,听說那小太監已經被發落到慎刑司去了。」小福子說道。

我听瓊奴說的有些不像話,正聲肅顏朝她喝道︰「不許在背後私自議論主子、小主的。」

瓊奴自知失言,忙住了口,連帶著小福子也是滿臉驚色。

我見他們如此,又覺得自己話說重了,緩了臉色,柔了聲音,說道︰「現在是在瓊華軒,沒有外人,你們這麼說了也不打緊。我是擔心,你們若是在外面如此沒分寸,哪日惹著貴人了,我人微言輕,到時怕是想救你們也不能夠。凡是切記禍從口出啊!」

他們倆面含愧色,小福子朝我道︰「小主教誨,奴才謹記。」瓊奴拉著我的手,柔聲道︰「奴婢知錯了。」

羽香把皇後送來的盒子收好,問道︰「小主,皇後娘娘送這東西過來,說明她已經做了決定,小主準備如何?」

我掃一眼小福子,他依舊恭敬的侍立在我身側,在選秀那一日,他就出手幫過我,這幾日我也冷眼觀察著,確實是安分守己,恪盡職守,我的事,他怕也是知道大半了,我也就不避諱他,只把他當瓊奴、羽香一樣的人看待了。

我道︰「如今是我們投靠皇後娘娘,她既然為我們鋪好了路子,我們順著路子走就好了。」

閉眼思索,良久,我問羽香道︰「方才皇後娘娘派人送東西過來可有人看到?」

羽香回憶了片刻,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沒有,坤儀宮的宮女送東西過來時,除了奴婢,沒有其他人看見。」

我放下心來,道︰「那好,羽香你把我枕邊安枕用的那一柄玉如意拿來。」

我將玉如意交給瓊奴,道︰「你是我帶進宮來的侍女,這宮里認識你的人不多,如今你為我去一趟坤儀宮,將這柄如意交給皇後,她必會囑咐你很多事情。」

望著瓊奴離去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氣,如果明夜果如皇後所說,皇上翻我的牌子,那麼我就要準備侍寢了。想到這,我握緊雙手,指甲嵌入手掌中,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但是一想到娘,一想到我素未謀面的爹爹和一族親人,復仇的意念壓倒了恐懼,手握得更緊。一陣疼痛鑽心,我松開手掌,掌心濕漉漉一片,四個半月形的印痕刻在上面,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原因,是因為,他,寧鄴王。

「梅花花瓣和燻香都準備好了嗎?還有青綠色的衣服?」我回頭問身後的瓊奴和羽香。

瓊奴替我理了理碎發,道︰「小姐放心,皇上喜歡梅花,羽香已經從司苑房要了干梅花花瓣,小福子也弄來了梅凝香。青綠色的衣服我已經替小姐準備好了,上面繡的是幽梅吐香。」

「嗯,你有心了。」想到今晚可能要侍寢,還是不住的一陣一陣緊張。

昨夜皇後對瓊奴吩咐了皇上的喜惡脾性。我便按照她的吩咐一一準備著。現在一切準備妥當了,就想和瓊奴、羽香一起出瓊華軒走走。

才走沒幾步就听見身後有人喚道︰「沐姐姐,等等我。」

是劉小媛,她見我,欣喜道︰「姐姐也要出門嗎?」

「是了,整日悶在屋里,也要悶壞的,所以出來走走。」我柔聲道。

「姐姐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想著要出去走走呢,不如我和姐姐一起吧。」她搖晃著腦袋,嘻嘻笑道。

我看她可愛模樣,哪還有心拒絕呢。

幾人走到咸福宮附近的倚上園。現在已是冬天了,花草已經凋謝,不過這倚上園卻栽種了許多的古木奇樹,到了初冬,還是郁郁蔥蔥的。

劉小媛見園中有一座亭子,亭外植幾竿翠竹,頓時玩心大起,朝亭子走去。

我看那幾株竹子,倒垂屈挺,千葉叢生,卻是「高潔人相重,虛心世所知」。我也來了興致,便隨她朝亭子行去。

那劉小媛走到近前,才發現亭子里頭有人,一時愣在那,不知該繼續往前,還是往回走。我行至她身旁,見她面露遲疑,遂朝亭子里面一望,似乎有妃嬪在亭子里,在外面听得到談笑聲。我也遲疑是否應該近前看個究竟,就听到有人問道︰「庭外何人?」

既然被人發現了,我也就索性牽著劉小媛走上前,行至亭前,里面坐著的原來是慶嬪,她穿著滾著紫狐毛邊的蜀錦褂子,頭上釵子垂下的金珠流蘇閃著光彩,配著她略顯豐腴的臉龐,很是貴氣。

我和劉小媛見是她,忙行禮道︰「嬪妾參見慶嬪娘娘,娘娘吉祥。」

慶嬪捧著琺瑯茶盞,掀開蓋子,輕啟丹唇,微微一吹,她抬起長長的睫毛,轉頭看向我們,換上笑容,道︰「原來是兩位妹妹。」

她微呷一口茶,細細品了,然後似回過神來,問道︰「兩位妹妹怎麼會來這里?」

我一笑,行禮答道︰「回娘娘的話,嬪妾瞧著今日風和日麗,所以和劉小媛相約出來走走。」

「嬪妾瞧這這幾竿翠竹很是喜歡,所以才行至此處,無心冒犯娘娘,娘娘恕罪。」劉小媛接過我的話說道。

慶嬪呵呵一笑,道︰「妹妹言重了。孤生崖谷間,有此凌雲志,竹性本淡泊、質樸不媚,本宮也很喜歡。既然今日遇見了,兩位妹妹就一起陪本宮飲一杯茶吧。」

我們依言,慶嬪身旁服侍的宮人給我們端來了座椅,沏上了香茗。

我端起茶盞,一聞,朝慶嬪道︰「娘娘這茶是歲寒三友。」

慶嬪含笑不語,只點點頭。

劉小媛不解,問道︰「嬪妾愚鈍,不知這歲寒三友是什麼,還請娘娘賜教。」

慶嬪撥弄著手上的護甲,道︰「這歲寒三友,是取梅花、松針和竹葉用雪水烹煮而成的茶。」

「哦,是嬪妾孤陋寡聞。」劉小媛說著,也不品茶,眼楮一直盯著宮女端上來的點心。

慶嬪看她的模樣,不覺好笑,道︰「這是懷寧貢糕,你們嘗嘗吧。」

劉小媛听慶嬪如此說,忙謝恩,然後急不可耐的抓起一塊貢糕就往嘴里送。她吃完,連連贊道︰「好吃!好吃!」

說著遞給我一塊,笑道︰「沐姐姐,這一塊最厚,你也嘗嘗。」

我先向慶嬪謝過恩,然後接過吃上一口,果然不錯,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一盞茶喝完,慶嬪說宮內有事,就先走了。我和劉小媛略坐了坐,也回了啟祥宮,臨走時,劉小媛還不忘了吩咐宮女把吃剩的懷寧貢糕給她帶走,著實小孩子脾氣。

瓊奴扶著我,羽香去扣軒門。棋蘭應聲開門,瓊奴叫我仔細著門檻,正準備扶我進軒。她一抬頭,突然臉色大變,一臉驚愕的看著我,口中急道︰「小姐!小姐!」

羽香听到聲音,疾走到我跟前,也是一驚,欲伸手觸踫我的臉,但又遲疑著,手懸在半空。

我見她們倆這般臉色,已覺出不對,但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正打算喊她們倆說個清楚,突然趕到臉上一陣奇癢,似有百只螞蟻咬噬之感。

羽香見我想伸手往自己臉上撓,忙扯住我,把我月兌進軒內。

瓊奴在一旁急哭了,帶著哭腔道︰「小姐,你,你臉上怎麼突然起了這麼多紅疹?」

紅疹?難怪我覺得奇癢。我急于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狀況,也不顧她們倆人,疾步走到屋內,對著銅鏡一看,白皙的臉上發出了一大片的紅疹子,密密麻麻,甚為嚇人。

這是怎麼回事?早晨外出時並沒有什麼異樣啊,在外面我也只是走走,並未觸踫什麼東西,何況現在已是初冬了,空氣之中也不可能會有什麼易過敏的花粉啊!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慶嬪的那盞茶了,但是那茶除了我和劉小媛,慶嬪自己也飲了啊,再不然就是那糕點,那糕點劉小媛也吃了不少啊!

瓊奴和羽香趕到屋內,扶我坐下。我定定神,這事絕對不會那麼簡單。

我吩咐瓊奴去太醫院給我請太醫,宮中請診有規矩,帝後由院正診脈,嬪位以上由院判,而嬪位下的低等妃嬪就由醫士診脈治病。我特意吩咐她,要請太醫院的何醫士。

羽香用溫水擰了塊巾子,欲給我敷臉。我擺手道︰「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要急著敷臉。」我看向窗外,既然我所飲所食和劉小媛並無異,于是我喚來羽香︰「你吩咐人去劉小媛那,給她送些桂花糖糕去,暗中看看劉小媛是否也起了紅疹。」

過了會,羽香來給我回話,說她派了書竹去了,讓我放心。

一時,瓊奴請了何醫士過來。我讓羽香替我放下珠簾,這才喚他進來。這何醫士二十出頭的年紀,如此年輕倒是讓我暗暗一驚。不過他看上去老城穩重,走進屋,身後跟著位提藥箱的醫童。

兩人俯首行禮︰「微臣見過沐貴人,貴人小主吉祥。」

我喚他們起身,讓瓊奴替何醫士端來面凳子,喚他坐了,又喊小福子領著那位醫童去偏殿喝茶。

我臉上含笑,透過珠簾看向那位何醫士,問道︰「大人是哪里人氏?」

「微臣建鄴人氏,幼年隨父來到京城。」他起身答道。

「建鄴,我在建鄴倒是有些故人,也不知道大人在建鄴是否也有故人?」我不動聲色的問道,觀察這他的臉色。

他听懂了我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倒是也有些故人。」

顯然他也是知道的,我這才放心下來。吩咐瓊奴收起珠簾,羽香扶著我,我行至他跟前,笑道︰「既是都有故人,我也就放心讓大人替我瞧病了。」

說著,我掀開蓋在面上的紗巾,眼皮一抬,看著他,問道︰「大人瞧這紅疹,是因為什麼緣故?」

他仔細盯著我臉上的紅疹看,看了半日,朝我道︰「微臣已有初斷,但為保準確,還得請小主的脈。」

我坐上炕,羽香取來一方絹子蓋在我手腕上。何醫士跪在炕前,替我診脈。他閉目凝神,半晌,收了手,面色凝重,微微遲疑朝我道︰「回小主,依微臣的看,小主這滿面的紅疹怕是因為誤食了曼陀羅花粉的緣故。」

「曼陀羅花粉?」我從未听過這個名字,不知是什麼東西。

「是,這曼陀羅有名醉心花、萬桃花,是番外之物,咱們中原不常見。曼陀羅有劇毒,花粉毒性較弱,若人不幸誤食,則會神思倦怠,頭暈驚厥,甚至窒息而忘。」

瓊奴听到他說的這麼嚴重,心中擔心我,忙急道︰「那我們小姐可會有事?」

「小主所食甚少,沒有大礙,只會皮膚腫癢,這疹子過兩日也會自然痊愈。」他微微一笑,不急不慢的說道。

瓊奴這才放心下來。我握緊她的手,示意她沒事,不要為我擔心。

何醫士理了理衣擺,起身,朝我道︰「小主,微臣給您開些清涼外敷的藥,以解您臉上的腫癢。小主切記一定要忍著,不要撓抓紅疹,否則怕會留下疤痕。」

我點點頭。他起身告退,瓊奴吩咐候在門外的畫菊隨他去取藥,自己送他出去。

見瓊奴領著何醫士走出屋,我緊皺眉頭,拿起方才搭在手腕上的絹子,絹子上繡的是孔雀開屏,色彩濃艷,很是華美。

曼陀羅花粉,我這還沒侍寢,便有人想著如此對付我了。慶嬪定不敢如此,一定是她純妃授意的了。我又不解,純妃為何要在此時對我動手呢?莫不是她知道了什麼?我和皇後之間的事情,這宮里並無多少人知道,何況我如此小心謹慎。

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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