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這一片民風淳樸。農忙時勞作田間,農閑時做做小買賣小手工,這一帶算是江浙富足的地區了。近年雲南地震,江西四川旱災,再加上戰禍連連,難民一大群一大群地涌過來,也動搖了這里的民心。許多人無心勞作,開始了歪門邪道,甚至干起了打劫為生的土匪生涯。
這一片良田,倒是十有八-九是空置的,雜草叢生。香城國民政府針對這一現象,提出並通過了對農民征收農田空置費的提議,以期勒令農民歸田,減少匪禍。
吳爽一路行來,竟少見人跡。就是偶有農人出行,遠遠望見這支隊伍,都遠遠地繞道而行。連孩童都躲在樹丫間,偷偷打量,一瞧到他們近了,哧溜下樹,跑得不見影兒了。
怕是近年抓壯丁將人心都抓怕抓散了,見到穿軍服的,跟見了鬼一樣。吳爽倒能體諒,並不以為意。
那一片青山中最險峻的亦是最高的,倒有個好听的名字,名為香妃山。傳說當年香妃從西域進宮,路過此地,在山上歇息一夜,自此山上澤被茂盛,其中竟生有一種極罕見的香草,香氣濃郁,可止血療傷祛病闢邪。
吳爽對傳說向來是將信將疑,但香妃山確實地勢險要,出沒的土匪甚是猖獗,是這一片匪患最盛之地。
他遠觀香妃山,山高林密,明明是日夕將晚,人倦歸家的時候。卻有三兩人影,如覓食後的螞蟻一般,從田間小徑上往山中而行。
「吳司令,天快黑了,這一片傳說不太平。我們還是先回去,明兒再來吧?」騎兵隊長已經覺到春晚風涼,策馬過來征詢吳爽。
吳爽點點頭應了。騎兵們勒馬掉頭,踢踢踏踏順著原路返回。吳爽再看一眼香妃山,不曉得怎麼的,眼皮兒一跳,心想︰「不曉得凝香與小雅是否回去了?」終于還是提韁疾馳,追趕自己的隊伍去了。
吳爽進得城來,將馬交給騎兵隊長帶去馬廊飼喂,自己步行去宿舍。
他的宿舍在省政府側翼,是一棟青磚小樓,是政府出資租賃的。
年紀大的有家眷的政界要員們都攜家帶口地在外租房或購房,政府承擔一部分安家置業費。只有吳爽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子,才住這樣的宿舍樓。當然,也有極少幾個擔任文職的姑娘住在樓上。
吳爽知道小雅住在三樓,他想著要不要去看看小雅回來沒?但又怕人誤會。樓里面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于男女之間的事正是敏感之時。听風便是雨,沒的又說不清楚。
遠遠看到荀家的汽車停在政府門口,吳爽心下暗奇。凝香父親荀南郡一直對唐啟漢不冷不熱的,那態度淡得能滴出水來。今兒又是小禮拜日,又是晚上的,他倒跑來了?還是凝香回來了,到政府里辦事?這會兒也不該有外客來訪,需外交專員來額外辦公的?
他一路想著,人已經一路走過去了。又看到警察局的張局長急匆匆地從行政樓里面走出來,跨上摩托車,正在發動。吳爽趕過去問他︰「張局長,你今兒不回家陪嫂子?這麼晚了還來這里干什麼?」
張局長看到她,一腳踩動了摩托,一邊說︰「吳司令,出大事兒了!我哪里還有心思陪你家嫂子喲。」
「出什麼事了?」
「荀外交專員出事了?」
「誰?」
「荀凝香呀?」
「出什麼事了?」
「據說是被人劫持了。」張局長一擰把手,摩托車轟隆隆地顫了一下,開走了。留下一股嗆口青煙,將吳爽籠罩在內。
吳爽眼前一時雲遮霧罩,腦中轟的一下,木住了。一陣晚風吹散了煙霧,吹醒了他,他轉身朝政府大門跑去。
門口衛兵認得他,並未攔,不過倒是奇怪,這吳司令慌慌張張的,倒與平常作派不同。
吳爽一頭闖到省長辦公室時,荀南郡與唐啟漢一起扭頭看他。花枝吊燈里的白熾燈光晃在他臉上,晃得他臉如漿紙,帽子都歪斜了。吳爽伸手解開風紀領上的套扣,沒來得及與省長與荀南郡招呼,便直直問道︰「凝香出什麼事了?」
荀南郡回頭猛吸一口煙,血紅著一雙眼,沒有作答,他手頭的琺瑯嵌金絲煙缸里,已是一缸子的煙。
唐啟漢伸手連連下按,招呼吳爽︰「坐,坐,吳司令,我剛差人去找你,听說你沒回……」
「凝香到底出什麼事了?」吳爽沒心思落座。
「她被人劫持了。事情比較棘手,只知道她被人劫持了,具體對方是誰?目的是什麼?目前還不太清楚。」唐啟漢還保持著耐心笑容。
「她在哪里被劫持的?」
「據秘書小雅說是在靈陀寺。」
「靈陀寺?」吳爽覺得一把刀森森地攪進了自己的胸腔,是他親手將凝香送到靈陀寺里去的。然而他還是問︰「小雅呢?」
「在隔壁屋里……」吳爽話還沒听完呢,人已經拔腳走了。唐啟漢有點兒不悅,這個吳司令到底是年輕張狂,仗著他是中央軍的出身,也太不把他唐省長放在眼里吧?
小雅裹著毯子坐在隔壁廳里的紫檀色沙發上,有點兒木呆呆的,剛才的事情跟做夢一樣,可是她偏醒不過來。
她的腦海里滿滿的都是煙灰色、深藍色、石黃色袍衫,推推擠擠的,卻怎麼都辨不清那些袍衫之上的臉,好像那些人都是統一的沒鼻子沒眼楮,是面目模糊的稻草人兒。
唐閔倒了一杯熱茶,捧在她的手心,她不喝,茫然地問︰「唐閔,凝香會被殺嗎?」
「不會的。這不過是一樁普通綁架案,定是有人貪荀家家財。我猜不多久荀家就該接到勒索,只要荀家給錢,一切不是大問題。張局長不是已經安排下去了嗎?你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