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從八月中旬起,曾家灣一帶壟坑里的各個村子開始劃分階級成分,曾家灣和枇杷塘兩個村子的群眾大會放在曾家灣正廳屋里開。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
晚上,群星在悠藍的天空中眨巴著眼楮,茅公嶺的雜樹林里不時傳出貓頭鷹尖厲的叫聲,灣前的兩口大水塘平靜而幽深。夜蟲在牆腳下、溝坑里發出一陣陣嘶鳴,聲調有的長,有的短,有的如銀鈴般,有的如抽絲一樣。狗們不時沖塘壩上和遠處壟坑里凶巴巴地叫上一陣,曾家灣仲秋的夜晚從未象現在這樣既熱烈而又充滿了一股子火星味。民兵早已在村口布好了哨,他們對每一個進出村子的人都要喝問口令,進行盤查。他們還帶領兒童團在正屋周圍站了崗,幾個青干民兵早已把曾潭兩口子押解到了曾家灣,重點監視了起來。對高克貴也派人進行了看管。
還在傍晚,湯鄉長帶領鄉公所秘書劉長根從白水溪上游的山區下來。他們先到了枇杷塘,得知曾果已經來了曾家灣,便徑直找到曾朝福家來了。他們想找曾果曾朝福了解曾家祠堂一帶這段時間土改的進展情況。曾果匯報了曾家灣劃分階級成份的安排,湯鄉長挺有興趣,決定參加他們的會議。
會議在曾家灣的正廳屋舉行。兩盞馬燈放在正廳屋神龕下的八仙桌上,湯鄉長和劉秘書在曾果曾朝福的陪同下,在唐氏家里簡單地吃完晚飯就進了廳屋。他們在八仙桌傍邊坐了下來,曾果吩咐曾老七高克上等骨干,還有曾朝順曾風雲都坐在八仙桌兩旁。枇杷塘的人們三三兩兩來了曾家灣,他們到各自相好和關系比較近的人家去搬了凳子來。曾家灣各家各戶趕緊著吃了晚飯,人們也陸陸續續進了正廳屋,分別坐在靠牆擺著的長凳上,或者自己背了矮凳來隨意撿地方坐了。正廳屋里坐得滿滿的,一些人還坐到了門檻外的土階上。
會議還沒開始,氣氛卻很肅穆,大家都不說話。曾果給湯德水遞上煙袋子,男人們才掏出煙袋子,卷起旱煙點燃,吧唧吧唧地抽起來。不一會,屋子里就煙霧彌漫起來,有人大聲咳嗽,嗆人的煙葉味燻得曾朝順幾乎流下了眼淚。曾風雲踫了一邊的曾朝順,遞給他一只卷好的喇叭筒,說︰「學學。」然後熟練地吧上了自己手里的旱煙。曾朝順接過喇叭筒煙,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八仙桌前面,湯鄉長靠桌子左側坐著,他的右手手指間夾著喇叭筒,嘴里正大口地吐著悠藍色的煙霧,他似乎在沉思什麼。劉秘書也在抽煙。曾朝順看見曾老七也學會抽煙了,那樣子還十分老練。曾朝順伸手要過曾風雲手里泛著紅光的煙頭,笨拙地接上火,抽了一口,隨即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滿頭是汗。
等兩個村子各戶都來了人,曾老七帶頭呼喊口號,「**萬歲!」湯鄉長劉秘書和農會成員帶頭舉起雙臂,會場上三三兩兩有人跟著喊。「打倒剝削制度!」「打倒地主階級,貧下中農翻身得解放!」人們在一陣驚愕之後,都明白了怎麼回事,大家不再猶豫,相繼舉起了手,口號聲響徹了曾家灣的夜空,惹得狗們一陣狂吠。
曾果站起來,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他首先介紹了湯鄉長和劉秘書,其實,他們兩個到曾家灣一帶不是一次兩次了,枇杷塘和曾家灣的人們已經有很多人認識他們了。他還沒有介紹完,人們就自發地鼓起掌來。農村里的人們本來並不習慣于鼓掌,自從土改工作在各個村子里推開以來,千百年來習慣于以一家一戶為單位活動的人們開始頻繁地參加各種會議,也懂得了許多新規矩。這些規矩,對他們來說,雖然覺得新奇,但卻自自然然接受了,也包括以鼓掌方式表示對某件事情的贊同。
等介紹完了,曾果告訴大家,今晚召開兩個村的群眾大會,就是劃分階級成份。♀接著,他詳細說明了黨的政策、劃分階級成份的依據和方法。正廳屋里,一時鴉雀無聲,只有男人們手指頭間煙頭的紅光在一閃一閃,偶爾,有人吐唾沫,有人咳嗽。曾朝順無意間觀察了一下坐在桌子對面第一排的他大哥曾朝福。只見他正襟危坐,煙卷夾在手指間一動不動。他又掉過頭掃一眼旁邊的曾風雲,曾風雲學著繃緊著臉,對他視而不見。再看一眼曾老七,只見他雙眼圓睜,額頭上青筋暴起,右手的手指間夾著旱煙,左手捏著拳頭,平放在膝上,一副馬上起身,第一個發言的架勢。
曾果說完政策,就請湯鄉長講話。湯鄉長站起來,他後面的鐵殼子槍也很顯眼地在腰帶下擺了擺。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鄉親們,剛才,曾果同志已經講得很詳細了,啊!把劃分階級成份的政策都交給了大家。娘的麻屁,劃分階級成份可不是弄著耍子的事!」听到湯德水的粗話,有人會聲一笑。「不同的成份表明不同的階級立場,啊!」湯鄉長提高嗓音堅決道︰「在座的各位鄉親,你們要大膽發表意見,真正當家做主。**教導我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要抹不開面子。要說鄉里鄉親的,地主們剝削我們貧雇農時,狗日的不曉得可憐鄉里鄉親!我看未必貧雇農就是蠢砣,我就不信這樣子的屁話!」湯德水停了停,正廳屋里爆發出一陣大笑。「當然,我們劃分成份要依照政策,要讓真正的貧雇農翻身,堅決打倒地主富農。」湯鄉長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結束了他的講話。
曾果接著要曾朝順主持,要曾風雲把工作組了解到的各家各戶的人口、田地、房產冊子拿出來。曾朝順開始一戶一戶叫名字。他首先從曾家灣西廂房這頭點起,第一個點了曾風雲的名字。曾風雲如實通報道︰「五口人,現在四口,堂弟曾凡後下落不明。高氏一人,曾風雲一人,妹子二人。水田三畝,其中,壟坑田五分,二岸田一畝二分,岸田一畝三分,土磚廂房三間。」曾朝順道︰「大伙看看,風雲家該劃嗎子成份?」會場上一時鴉雀無聲,半晌,曾果鼓勵道︰「說錯了沒事咧,反正由大伙商議商議,按大伙的意見定。」見大家不敢發言,曾朝福實話實說道︰「他家真正的養命田就是壟坑里那點子,外加二岸田。上溯到老輩子,曾治爺爺手里還有個二十幾畝上好水田,到了慶豪滿滿手里,風雲讀書,借了曾潭家的錢,滿滿過世,又借了一筆,只好賣了田還債。我看,目今情勢,他家只能劃貧農。」有人說︰「不破了產,該是富家了。」曾風雲一听,嚇了一跳,曾朝福說的是大實話,如果按照後面發言的人的**,他不知道他家會劃個嗎子成份,他一時煞白了臉,急道︰「可不能按我爺爺那輩子的光景劃成份咧,我爺爺都死了老八百年了,我爸也走了三年多了,現在我家的光景才是實情哪!」曾果發言道︰「風雲講的合符事實呢!」曾老七早就按捺不住了,說︰「風雲家水田少,又是自家種,該劃貧農。」曾朝順道︰「哪個還有說的?」高克上道︰「我看高家嬸娘夠可憐的了,老七徠幾說的在理,該劃貧農。」
盡管已經是農會成員了,高克上他們還是把曾老七當孩子看,曾老七對此有些氣急,他急忙插話道︰「克上滿,我是大人了,以後不能叫我小徠幾了!」曾老七與會議的嚴肅極不一致的提議,把大家一下子搞笑了,會議的氣氛輕松了下來,高克上笑著道︰「你不是徠幾,還是妹幾哪!」曾老七認真道︰「反正我是大人了!」惹得大伙又笑起來。曾朝順制止道︰「別瞎起哄了,對風雲家成分還有不有意見?」人們紛紛答話道︰「合理。」「沒意見。」曾朝順沖報數並兼做記錄的曾風雲說︰「曾風雲家劃定為貧農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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