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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曾朝順和曾風雲在茶山坳向曾果報了到以後,就住在了曾家祠堂。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這日一大早,曾朝順曾風雲在祠堂里遇見了雲頂村的曾鐵生和曾經營。曾朝福告訴他們,曾鐵生曾經營兩人早成貧協會骨干了。曾朝順說︰「枇杷塘的曾老七是嗎?」曾朝福搖頭道︰「那幾太女敕吧?」曾朝順說︰「哥,老七只比我小一歲,早該動員他了!」曾風雲也點頭稱是。曾朝福見他們兩個這樣積極舉薦,同意道︰「你們倆去他家走一趟來。」

說干就干,吃過早飯,曾朝順和曾風雲就準備去枇杷塘。兩個人正要從祠堂出發,高氏搭信來,要曾風雲回家一趟。曾風雲的瘦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惱火道︰「哪里有咯多事嘛,哆嗦死了!」曾朝順好心道︰「興許嬸娘真叫你回去有急事咧,要不然,我先去枇杷塘。」

曾風雲不再多言,兩個人沿著白水溪往下壟坑走。曾風雲為他母親影響他的革命工作悶悶不樂,一言不發。曾朝順想說些安慰的話,又怕曾風雲不樂意听,也緊閉著嘴。

壟坑的水田里只剩得泡著死禾 的水,這是冬泥田越冬慣常的做法。田埂上,豆角藤絲瓜藤經了霜大都枯死了,辣椒茄子也拔苗了,有些勤快人家的婦女已經在自家田埂上種上了白菜籮卜。白水溪的水淺了,水流卻清澈見底。山坡上山頭上的山柴叢都枯黃了,冬茅柴揚著白絮般的花徑,苦楝樹楓樹等落葉樹上只剩得半樹殘葉。一路上,兩人也沒見著個什麼人,興許這個時候,人們都回家吃早飯了。兩個人轉過山嘴,進入一個山坳,又轉過兩個大小不同,情形卻差不多的山坳,上了一道斜坡,到了另一個山嘴上。站在這里,一眼就瞧見了前頭夾在兩道折疊的山脊中間的村子,那就是枇杷塘了。

走到枇杷塘村口,曾風雲徑直跨過塘壩,朝曾家灣走了。曾朝順毫不猶豫地進了村子。他從曾果家兩間瓦屋前的一叢芭蕉樹邊上穿過去,小心地沿著巷子徑直往里走。從沙河回來那次,曾朝順和曾風雲差一點就被狗咬了。還好,這一次,曾朝順沒有遇上狗。他一直走到靠山里邊的一排房子前才停下,這里就是曾老七的家。

曾老七比曾朝順小一歲,按照他母親生養的次序,他排行第七,他父親沒讀過書,便給他起了個這樣的名字。只是後來他的姐姐們只活下來兩個,他就變成老三了。他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在世時,是曾潭家的佃戶,他們家主要靠佃種曾潭家的田過日子。前年正月里,他父親生了病,無錢醫治,正在五十歲上就病故了。曾老七家孤兒寡母,家境更加困難。無奈之下,他舅舅出面,把他兩個姐姐先後嫁了人。

還未到曾老七的家門口,曾朝順就叫道︰「老七,老七,在家嗎?」「哪個呀,哪個喊老七呀?」屋里響起了曾老七母親的聲音,接著,一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有些駝背的矮個子老女人出現在他家的門口。「是我咧!」曾朝順興奮道。「哦,是你個幾呀,老七在咧,正吃飯咧,你吃了嗎?」曾老七母親平靜地回答道,這會兒,他們家正吃早飯。「吃了咧。」曾朝順回答道。「老七呀,曾家灣唐伯娘家順幾找你咧。」說完,她便背轉身子一搖一擺往里走了。顯然,她是一雙小腳,走路不靈泛。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她兒子的兒時伙伴,曾家灣的後生現在是政府派來進行土改,引領窮人鬧翻身的。

「朝順呀,在哪呀。」曾老七一邊喊著曾朝順的名字,一邊沖到土階上的時候,曾朝順正快步跨上台階,走到曾老七家的門邊。曾老七重重地拍了曾朝順一下,道︰「你個家伙!早听說你和風雲回來了,就是沒看到你人。」曾老七邊說話,邊上下打量著這個比他高出了一個頭的兒時伙伴。完了,瞪著一雙大眼楮,問道︰「槍咧?」

曾朝順莫名其妙,道︰「嗎子槍呀?」曾老七道︰「我看見上次來的湯鄉長戴了槍,我還以為你和風雲從沙河回來也發了咧。」曾朝順不由得笑了,道︰「解放軍才有槍,地方上也只有區長鄉長配槍。」「哦?」曾老七的眼神立刻暗淡了下來,他有些失望地應答了一聲,輕聲道︰「進屋坐吧。」

兩個人進了屋,屋里有些凌亂,桌上擺著的飯碗里還剩有少量野菜稀飯。見有客人來,曾老七的小妹妹趕緊收拾碗筷去灶房里,曾老七的大妹妹提了豬食,正準備喂豬去。曾朝順對曾老七母親關切地問道︰「大嬸,家里過冬的糧夠嗎?」老太太正為一家子吃喝發愁,听曾朝順這麼一說,不禁淒然道︰「正愁咧,要老七到潭老板那借擔把子谷子來,鬼幾不肯去啦!」

曾朝順看看曾老七,也不知說嗎子好。「我不去,他家那門檻我再不進。」曾老七賭氣道。「你呀!你爸都死了兩個年頭了,記著又有嗎子用呀!一家子還得指望人家給田種著活命呀。」老太太急道。「哎呀,你又不懂,現如今,馬上要分田分地了,我還求他?」曾老七道。「你亂嚼個嗎子舌頭呀,你個死幾,不怕惹禍事呀?虧得今日沒得別人,……要是告訴潭老板,不剝你個皮!」老太太打著顫,制止曾老七道。曾老七看著曾朝順笑起來,道︰「你個老人,真是的!告訴你,朝順就是來幫我們窮人找潭老板算帳的,不信,你問問看!」

見曾老七毫不隱諱,曾朝順理直氣壯對老太太說︰「大嬸,老七沒說錯,不要怕潭老板,窮人們會有飯吃,有衣穿了咧。」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曾朝順一眼,道︰「幾呀,你們咯些個年輕人哪,快莫亂說,啊!你寬大嬸的心,大嬸明白著。這天下哪有窮人們的好日子過,命里注定了,誰個都躲不過,莫听外頭亂傳言,听風就是雨!你娘不就是吃的鬧農會那個虧,人家富人是命好!你大叔病那會,也怪不得人家潭老板不肯借錢給你大叔治病,我們欠人家的把人家給欠怕了!」老太太邊說邊流下傷心的淚來。

曾老七咬牙道︰「我和我娘都給跪下了,曾潭那老狗就是不肯幫一下!」「大伙不是叫他‘潭菩薩’嗎?他幫了風雲好多回咧!」曾朝順將信將疑道。「看著人去的唄!」曾老七道︰「我們種他田的,他才不幫咧,不挑撿你租子的毛病就算他發善心了!」

曾朝順明白了,他陡地產生了對曾潭的痛惡感,心里升起一股責任,必須得盡早打倒地主,解放貧下中農。♀他接話道︰「大嬸,老七沒說錯咧,不要怕潭老板咧,現如今,正要清清潭老板這樣子的人家的田產房產,劃分成份,把他們富人的田產分給窮人咧!」

听他這麼一說,老太太驚恐道︰「啊呀,幾呀,快快莫亂講,使不得喲,記得倒農會那陣子,死了幾多好人哪!」曾朝順道︰「大嬸,莫怕,現時比不得倒農會那會了,現在窮人要真正掌權了,要打倒地主,真分田了,沖灣那邊,還有好多地方都分了咧!」

趁著他們說話的空擋,曾老七的大妹妹喂了豬回來,又在洗衣服,她是不言語的,但看得出,她很認真地听著。曾老七的小妹妹卻沒有那麼老實,她接話道︰「媽,都劃階級成份了,還怕個嗎子呀?」「你個鬼妹幾,大人說話,也亂答言?」老太太斥責她小女兒道。「本來嘛,現在村里頭都鬧翻了場貨,果滿滿也是咯麼說的,大伙都高興咧,只潭老板屋里的害怕,他老婆背地里咒著果滿滿咧!村子里有人猜測,前頭在山上放石頭,要砸死果滿滿就是他們家干的。」小姑娘口無遮攔,道。老太太慌得打了她小女兒一巴掌,罵道︰「你個死短命鬼,就你曉得胡說!大佷子,莫听她瞎說,啊!」

小姑娘吃了痛,哭著跑出去了,她大姐沒有說話,卻趕緊停了手里正搓洗的衣服,起身追了出去。老太太又轉向曾朝順央告道︰「幾呀,你千萬莫听她瞎說,你大嬸一家子的命都在你手里捏著了。」

曾朝順心里一陣發緊,沉默了半晌,對曾老七母親既是安慰又是打氣道︰「大嬸,你犯不著打小妹嘛,小孩子說錯個話也不要緊咧,我絕對不亂說的,你放心好了。另外,小妹沒講錯咧,不怕,富人誰個還想象以前那樣欺負窮人,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只要我們窮人起來了,就能分田分地分富人的家產,他們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窮人給忙活出來的。」老太太有些惶惑地听著,沒再做聲。

曾朝順感到,跟老太太只能說到這個樣子。他來枇杷塘的主要任務是來找曾老七,動員他參加曾家灣和枇杷塘兩個村子的骨干會,帶頭開展劃分階級成份。便對老太太說︰「大嬸,我想單獨和老七說說話,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老太太一臉茫然,她知道,老七的事是由不得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對曾老七道︰「你個鬼幾,記著了借點谷子回來,要不然一家子得喝西北風了,啊!」曾老七不耐煩道︰「曉得咧。」

等他娘進了里屋,曾老七道︰「朝順哥,有嗎話,你直接說。你曉得的,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曾朝順咧開嘴笑道︰「咯才是老七嘛!」接著,他轉告了曾果和農會的意見。

他們正說著話,卻听到一個女人尖著嗓子在下面的巷子口說話︰「哎呀,哭嗎子呀?餓了?我正跟你們潭滿滿商量著,你家里怕是缺糧了,你娘也是!又不是外人,開個口就是,莫說借,就是送擔把子谷也是應該的!從你爸手里到如今,只怕你家種了我們家二十多年田了,咯點子情面我和你們潭滿滿是會給的!」

「曾潭老婆?」曾朝順听出了那個瓦刀臉女人的聲音。「死刁婆子!」曾老七 地站起來,就要沖出去。曾朝順一把拉住他,道︰「莫沖動!」曾老七憤怒道︰「臭婆娘,耍嗎子假慈悲!」

「回去。」他們听到曾老七的大妹妹的聲音,顯然,她是在說著她小妹妹。不一會,兩雙光腳丫子的腳步聲就到了台階上。那個尖嗓子沖她們道︰「妹幾呀,跟你娘言語一聲,啊!」兩個姑娘沖進家來,還未站穩,曾老七就要罵她們,還未等他開口,巷子口底下又響起了那個女人的聲音︰「啊呀,大佷子,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哦,找老七呀?大佷子呀,如今出息了,可莫忘了你潭滿滿和我對你的好了!」「大嬸,我真有事!」曾朝順曾老七兩個人听出是曾風雲的聲音,曾朝順如梗在喉。曾老七道︰「我曉得的,這個女人好厲害的,朝順呀,得小心點子,啊!」

第十六章

從枇杷塘回來,曾朝順一直沒有忘記曾老七的話。盡管曾果就住在枇杷塘,但是,枇杷塘的情況比其它村子都復雜。

曾朝順把他見到的情況單獨向曾果和曾朝福作了匯報。曾果沉思了半晌,決然道︰「我建議把曾家灣和枇杷塘兩個村子放到一塊來搞,曾家灣貧協會的力量強,枇杷塘這邊力量稍弱,前段找不出得力的骨干,朝順他們動員了老七幾,我看行!……我原來嫌棄這幾年齡小,經不起事。」

根據曾果的意見,曾朝福帶領曾朝順曾風雲,又召集曾老七,還有曾家灣的高克上曾慶芳開了一個會,決定先發動群眾,同時把曾家灣各家各戶的田畝數清了底。高克上牽頭,曾家灣的貧協會通宵達旦地開會,找各家核實,又造好冊,卓有成效地推進了這項工作。

第四天上午,卻鬧了一出事,事情是由民兵們要抄繳高克貴家的田契引起的。當晚安排第二天重點針對高克貴,要抄繳他家的田契。高克上道︰「你們去,我可不進那個蠢子家的門。」曾家灣的人們都知道,高克上跟他哥哥講不來。另外,高克上贊成按政策清對他哥哥家的田畝數,但他們究竟是親兄弟,他不便直接去做。

吃了早飯,曾慶芳硬著頭皮帶領幾個民兵到了高克貴家。高克貴剛吃了飯,還坐在八仙桌傍。他老婆早一年被他逼死了,他正準備出嫁的女兒在忙著收拾碗筷,兒子高建文也剛剛吃完飯,見來了這麼多人,他站起來往外頭走了。

曾慶芳言語少,一個民兵開腔道︰「高克貴,把田契拿出來核對。」高克貴這幾天已經听說了農會在收繳地契,曾慶芳他們一進門,他原本就來氣了,民兵們直截了當,他不睬道︰「憑嗎樣要田契,我那幾丘田曾家灣哪個不曉得?」另一個民兵見狀,惱火道︰「也嘿,你高克貴敢抗拒農會的決定?」高克貴瞟了那個民兵一眼,大聲道︰「嗎子農會?光腳板窮光蛋幾個,要我听他們的?趁早洗個頭去!」曾慶芳急道︰「克貴,你……嗎能咯樣說話?」高克貴道︰「我就咯樣說話,嗎理了?」曾慶芳更急了,他也說不出多少道理,道︰「反正你得拿田契出來。」高克貴嚷嚷道︰「我憑嗎要拿田契出來?不拿!我……我的田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民兵們急了,也嚷嚷道︰「不交也得交。」高克貴急紅了臉,連他那短而粗的脖子都紅了,聲音更高道︰「不交,哪個講個理來,我沒偷沒搶,憑嗎樣要把田契交到你們手里?」高克貴女兒見她爸跟農會的人爭吵起來,嚇得放了正在洗的碗筷,邊哭邊朝前排橫屋他的叔叔高克上家跑。

曾慶芳沒了法子,讓一個民兵趕緊去正屋搬救兵。去搬救兵的民兵跑出最後一排橫屋,還在條子田角上,正好撞上從枇杷塘過來的曾老七。曾老七問清了事由,無所畏懼道︰「我去,我就不信他個鬼!」民兵嫌曾老七是個女敕伢子,不過,他知道他是農會的,也不阻攔,他本人卻往正屋前頭走。

曾老七是知道高克貴家的,他徑直跑過去,還在門邊,他那有些稚氣的聲音早就嚷開了︰「慶芳叔,按政策劃成份,高克貴肯定是個死地主,對地主不能手軟,捆起來!」高克貴一拍桌子,站起來嗎道︰「呃嘿,你個徠幾才停了幾天女乃?你爸死得早了,沒管教你,我來管教你。」說完,他就跳將起來,要打曾老七。

正在這時,民兵把曾朝順叫了來,還在門外,曾朝順喝道︰「高克貴,你好大的狗膽,敢打農會的人?」高克貴的脖子臉膛包括眼珠子都紅了,他楞了一下,顯然,因為曾朝順是從沙河回來的干部,再加上他個子高大,他的話還是有震懾力的。高克貴的銳氣給打掉了一大半,他站在那里,一張滿是橫肉的大臉盤漲得通紅,他的嘴唇打著哆嗦,旋即,他繼續大著嗓門嚷嚷道︰「他要捆……捆我,我和他爸是一輩人咧!」曾朝順跨進高克貴家的門,鎮定道︰「你交出田契,就不捆你,要不然,你對抗土改,捆你沒錯!」一個民兵迅速從高克貴廳屋牆上扯下一把繩索。

高克貴見狀,知道抵擋不住。這時,高克上也跟著他佷女進了門。高克上瞪了他哥哥一眼,沉聲道︰「還不去拿田契!」高克貴遲疑了一下,終于梗著脖子,象一只笨鴨往里屋走去,在里面折騰了好半天才跨出門來,他拿著田契極不情願地交給了曾朝順。

從高克貴家出來,農會成員和民兵們一合計,干脆直接去枇杷塘,把曾潭家的房契田契給收繳了,免得夜長夢多,曾家灣的事情傳到枇杷塘,曾潭把房契地契給轉移了就麻煩了。

果不期然,曾潭不肯交出房契地契,曾潭老婆倒在地板上搶天喊地大哭大鬧,引得村子里的人們都跑到正屋這邊來看熱鬧。農會成員知道,面對這種局面,不采取斷然措施,肯定會給土改工作帶來被動。曾老七怒不可遏,上去就是一腳,喝道︰「耍嗎子賴?再不起來的話,捆起來!」民兵們一擁而上,先把曾潭捆了,又要去捆他老婆。見動真格的了,瓦刀臉女人再也不敢嚎了,她不停地抹著眼淚。曾潭煞白了臉,終于老實道︰「我……帶你們……去。」民兵們喝道︰「在哪?」曾潭道︰「在……在後頭。」民兵們喝道︰「走。」曾潭偷偷地瞟了他老婆一眼,乖乖地帶領民兵從枇杷塘正廳屋前排他家那棟大房子後門出去,走過一片空屋場,進了他家平時留給長工們住的那排土屋的第一間側房,民兵們又喝道︰「拿出來!」曾潭戰戰兢兢在谷櫃里翻出了田契房契。

正屋前頭,曾潭老婆突然尖嚎一聲,象被挖了祖墳,拖著長腔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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