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涼爽，花香馥郁，窗邊的黛青覆紗繾綣起舞飄進室內，將滿室沉悶一掃而空。♀
姜氏閉目坐在椅中，身後有長家的王娘子替她捏肩捶背，而樂菱腰桿挺直，規規矩矩地跪在姜氏腳邊，等待主母問話。
「那丫頭最近有什麼動靜。」那丫頭是姜氏私底下對顧傾語的稱呼。
樂菱將頭輕埋，恭敬道︰「顧姑娘每日都帶丫鬟外出散心，至于做些什麼……奴婢也不清楚。」這段時日樂菱得了顧傾語不少好處，所以並沒有在姜氏面前說她的不是，只是顧大小姐整日究竟在做什麼，樂菱也不清楚。
「散心？」姜氏睜開雙目，眼底泛起深深的不屑，從鼻腔中發出悶哼︰「她真以為自己還是原來的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哼，沒眼識勁的東西。」
姜氏隨即又問了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樂菱不敢忤逆一一如實回答，末了，姜氏錦袖一揮，打發樂菱退下。
「太太，」王娘子眼見姜氏心情不佳，趕忙出聲寬慰︰「何必跟那個掃把星一般見識，左右不過幾頓冷飯，莫要被她壞了心情。」
王娘子不提還好，一提姜氏心火更盛。想到顧傾語在她家白吃白住，白花她的銀子，姜氏就覺著心中郁結，無法發作。
此時姜氏面容鐵青，眼里幾欲噴火，王娘子心頭一跳，嚇得趕忙轉移話題︰「對了，前幾日听李家的碎嘴婆娘說前街回春堂里來了個沈大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好多人都在那兒把病瞧好了。太太您說，要不要也請她替老爺瞧瞧？」
「新大夫……」姜氏怔住，半晌才答︰「靠得住嗎？」
王娘子一看姜氏感興趣，添油加醋地將那些傳言說與姜氏，唬得她連連點頭，恨不得馬上將沈大夫請來替老爺瞧病。
「診金咱們怎麼辦？」想求回春堂治病，價錢可不輕賤。
對姜氏而言只要相公可以痊愈，花些錢又算什麼，伸手拍了拍王娘子的手︰「這事就交給你去辦，甭管多少錢，一定要把沈大夫請來。」
王娘子身肩重責，不敢懈怠，當日就乘了馬車直奔回春堂而去。
還沒到回春堂門口，透過車窗大老遠就能瞧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不少人都杵在這兒等著看明日的排號。
王娘子不敢再耽擱，小腳跑得飛快「吱溜」一聲躥到堂前，將鼓鼓一口袋銀兩拍到堂前負責排號的打雜小哥阿四面前︰「這些診金夠了嗎？」
阿四稱了銀兩記下金額，又在厚厚的賬本上翻查一番，終于說出讓王娘子放心的話︰「前三名夠了，大娘收好牌子明日來瞧病就行。」
「沈大夫不能出診嗎？」王娘子瞪大眼楮，難道還要把老爺大老遠的從府里拉過來？
阿四一看王娘子就是第一次來瞧病還不懂回春堂的規矩，便耐著性子解釋︰「出不出診得要沈大夫自個決定，大娘還是明日與她商榷吧。」
這回王娘子才體會到回春堂的沈大夫，架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二日一早，王娘子生怕旁人搶了先，連早食都顧不得用就匆匆趕來回春堂。好不容易等回春堂開了門掃了地迎她進去，才知道沈大夫還沒到呢。
太陽升起，大地回溫。回春堂門前終于傳來馬蹄聲，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後兩位年輕的婢女伴著白衣帷帽的沈大夫走進堂中。
王娘子卻坐不住了，她怎麼瞅著沈大夫身旁的兩個丫頭這麼眼熟呢？還不等王娘子反應過來，就見一只雪白女敕滑的玉手撩開薄紗，清麗月兌俗的女子面容露出，如墨星眸沾染笑意，正娉婷婉約地看著她。♀
「啊，」王娘子吃驚地張大嘴，腿上發虛一拍在木椅上︰「顧姑娘……」
顧家，姜氏房中——
打從紅俏進來就一直強憋著笑，因為當姜氏得知顧傾語便是回春堂里赫赫有名的沈大夫後，那臉色先是由白變紅再變紫，現在瞧上去竟然發黑了。
活該，讓你再瞧不起小姐！紅俏覺著解恨極了。
「你……」姜氏看著顧傾語，用力地握緊手中繡著黃鸝的錦帕，表情活像吞了蒼蠅般可笑︰「你這孩子怎麼不聲不響就搞出這些名堂。」
顧傾語面上坦然一片，向姜氏福了福身︰「傾語自幼習醫，醫術雖不算高明但也小有心得。傾語心想與其整日呆在家中思念祖母亡父，倒不如盡自己所學幫助明州百姓。」
「傾語行事魯莽未能及時告知大伯母，還望大伯母見諒，莫要跟我這個小輩一般見識。」
顧傾語把自己比作不懂事的小輩，倘若姜氏真同她一般見識倒顯得姜氏這個作伯母的小氣了。見此，姜氏只得把所有不滿吞進肚里，好聲好氣地請顧傾語快給顧嘯淵瞧病。
顧傾語盈盈一笑，點頭稱是，從紫黛手里取了針囊藥箱準備為大伯醫治。
這些天，她已經暗自研究過大伯的病情，依靠針灸輔以湯藥打通堵塞閉阻的經脈，再配上食補加之適當的活動，可以讓大伯的身體逐漸恢復。不過這需要長期調養，絕非一朝一夕所能速成，而她會竭盡全力醫治大伯。
幾日功夫，顧嘯淵便覺著身體輕快不少，想不到一直被養在深閨病氣纏身的佷女竟有如此本事，怎能不令他稱奇。
姜氏眼見夫君漸好也不便再明著苛待顧傾語，對她愈加放縱起來，只要不危害到顧家，這丫頭在外面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反正同她沒關系。按顧傾語的意思，姜氏將她是沈大夫的消息瞞住，除了顧家人外，其他人一概不明。
倒是顧雲瑾在得知這件事後心中不悅，曾到顧傾語面前坦言他的不滿。在他眼中女人本就該依附男人，安分守己，而像她這樣拋頭露面人前行醫，實在有傷風化，有辱顧家門風。
顧傾語對他的意見卻充耳不聞，她能為顧嘯淵治病，就算拿住了大伯一家的死穴，不管顧雲瑾有多麼不滿，也是礙不得她半分。
一眨眼天氣轉涼，回春堂換了厚實的擋風幕簾，燒著熱哄哄的火爐，將所有寒冷阻隔在外。
傍晚時分，顧傾語留在回春堂里翻看上月的賬本、貨單，有些藥材草藥即將告罄，必須在嚴冬來臨前補齊。冬天，百姓們更容易生病，熬過去便能見春，熬不過……就再也看不到來年滿城飛花的奇景。
紫黛替顧傾語添了熱茶，還沒來得及送到她手邊就看到阿四掀開簾子走進來，手里拿的是明日的牌子。
紫黛覺著奇怪，笑著發問︰「牌子明早再拿給沈大夫就成，怎麼今天如此積極。」
「紫黛姑娘有所不知，」阿四憨厚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這回來瞧病的人可是花了大價錢，把三個名額全包下了。」他的意思是說，咱們回春堂被人包場了。
紫黛听後長眉揚起，伸手接過阿四手里的牌子，她到要看看究竟是誰會包下回春堂。待她看過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顧傾語身旁將牌子呈給她︰「小姐，你看——」
顧傾語垂眸掃了一眼牌子上的名字，唇角彎起勾出一抹淺淡的笑，如同逆風初綻的薔薇，傲然獨華。
她要釣的魚，終于咬鉤了。
傾財而謀，傾力而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那個人。
「差人告訴王娘子，就說我今日不回府了。」顧傾語將鋪滿桌面的賬簿、藥本隨意卷起放至一邊，貼身對紫黛耳語幾句後，方才咬唇輕笑，快步走回藥房。
那一晚煉藥房中爐火不熄，燃至天明。
東方終于泛起魚肚白，耀眼奪目的金邊刺穿厚重積聚的雲層一道道照射下來，喚醒沉睡的雄雞發出今晨的第一聲啼鳴，告訴明州百姓新的一天開始了。
顧傾語整夜未眠守在爐邊，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便熄滅爐火將沙鍋中滾燙的藥漿倒進一個個細口白瓷瓶中。還不待她將一切做好，滿身泥漿灰頭土臉的紅俏推開半掩的房門鑽進來，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小姐，你要的河泥挖好了！」
顧傾語抬頭瞥了眼紅俏，倏地一側頭伸手掩住嘴咯咯地笑起來。她本想忍住，可偏偏就是做不到啊。
紅俏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滑稽，不然小姐也不會笑得這麼開心。說起來，這樣的笑容她已經許久都沒見過，此刻，紅俏倒覺著昨晚的辛苦全是值得的。
看到紅俏舉著袖子像個小花貓似的抹著臉，將嬌頰上的泥污越抹越濃，顧傾語終于不忍心再欺負她，從胸口掏出淡粉色的帕子替她擦干淨臉上的泥漿，笑著開口︰「如果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從哪跑出來的乞丐呢。」
「小姐你又笑話我——」紅俏的小嘴撅得都能掛油瓶，長長的睫毛忽閃，竟有說不出的可愛︰「為什麼小姐非要河泥不可？」
「晚點你就知道了。」顧傾語抿唇一笑，成竹在胸。
裝飾華麗的馬車有條不紊地駛進明州前街，車身花紋繁復張揚，車頂四角上分別掛了串金鈴，隨著駿馬的前行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響，引得一路百姓駐足圍觀。
馬車停在回春堂前，車內隱約傳來女子壓抑的咳嗽，以及婢女殷切關懷的聲音︰「夫人，咱們到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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