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和尚叔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搔著頭皮,他拍打著陸冬語的肩頭,臉面沒有一點慍怒的顏色。
陸冬語眼光定在佟沁月臉上,傻傻地一笑,黑眸流光閃爍,「今天踫到了師傅,買了點肉和酒,沁月,跟我一起拾掇下。」說罷,他和賴和尚進屋久別敘話。
佟沁月擇菜的時候陸冬語在她身邊轉了轉,「沁月,我舍不得你去做那粗陋的事,不許再做,我……真……舍不得的。」很輕聲,喉嚨哽了又哽,不連貫。
說不上來的甜蜜充溢她的心頭,高興到凝噎,她明白他剛看到她洗衣時抽搐難受的臉孔,他愛她可以不要生命,他愛她從不將愛說出口,他愛她就是這樣,舍不得她做任何粗陋的事,她覺得他愛她比她想象中更愛她。
她嘴角的笑窩綻開,生成最美的花。
這個沉默的男人是烈焰,她為他心甘凋萎干枯。
***
自那以後,賴和尚偶爾會來,陸冬語說賴和尚變了很多,佟沁月說那當然,他沒有可出氣的對象當然會安份;陸冬語說賴和尚講了,債主們要帳都要到他那了,逼他償還,如果債主們尋到這里來,他們怕不會有安生的日子了,她說山窮水盡也不會離開他;陸冬語還說,賴和尚很羨慕他,因為賴和尚看得出來,她是死心塌地跟著他的,她笑著說,最中听的就是這句話。
「冬語,白天看到和尚叔晃了一下就走了,什麼事?」佟沁月敏感地問,難道債主們模到這里來了。
陸冬語擺弄著手中的一堆木料,「師傅給我送了些木料,我尋思著做成什麼?」
佟沁月蹲到他身邊,看他挑挑撿撿,若有所思地醞釀著。
突然,他咧著嘴笑了笑,她問道︰「冬語,你笑什麼?」
「這幾塊可是上等的黃花梨,材質硬重細膩。」他用手拂去上面的塵土,讓她看清材料上的文理。
她不懂,好奇地問︰「就這麼小小的幾塊,能做成什麼?」
「嫁奩。」
「嫁奩?」
「但凡有女兒家出嫁,都有這些小玩藝,裝些個女孩家梳妝打扮用的東西,出嫁時討喜的吉物。」
「嫁奩!」佟沁月重復了一遍。
陸冬語用手描繪著自己的構想,佟沁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在空中比劃著,「我喜歡這樣的圖案。」
「這是纏枝圖案。」
從來到這里,佟沁月隨處看到繁瑣的木雕便會多看上幾眼,記不得在哪里瞧見過,圖案上枝枝葉葉纏繞不息,連綿的雕紋入腦便驅不走,她覺得她和他便是這樣糾纏和重疊著。
「纏枝圖案?我就要纏枝圖案,在地願為連理枝,跟你喜結連理,永遠糾纏著。」她的笑容在油燈下明淨。
陸冬語沖她笑著,什麼事到她的嘴里都有好听的說法,不過,這種說法真的很好听,讓人心動,他默默地念叨著︰「喜結連理,永遠糾纏。喜結連理,永遠糾纏。」
「你先睡吧,天冷。」看她蜷著身子,他溫存地道。
佟沁月搖了搖頭,依舊蹲在一旁。
他忍不住嘆口氣道︰「听話,鑽被窩里看也成。」
他做了個架式,她伏在他背上,被他背到床上,她不願松開手,緊摟著他的脖頸,糾纏的身影映在牆壁上,她指著光影大聲說道︰「冬語,快看,我們多像纏枝糾纏在一起!」
他注視著兩人的身影,再說不出一句話,內心的柔腸被打動,情/潮涌動,世上想來再沒有比這更動听的情話。
***
爆竹聲剛過不久,便春暖花開。
瀲灩在佟沁月眼波里的是一件鮮紅的嫁衣,她用洗衣的錢買了這一身紅嫁衣,紅嫁衣的袖口邊是房東女人幫她繡的並蒂雙開,鷓鴣雙棲的圖案,天天滿懷殷切地盼著時間過快些,可又感覺什麼都沒準備好,猛然間就要迎來了好日子。
她用手撫模著嫁衣,思緒恣意展開,不時含笑盡歡,第一次穿給陸冬語看時,他說狐仙從畫里跑出來了,她的心被小小的震動,就對他說天天紅妝給他看,他說好,反正他看不夠。
她坐在梳妝台邊,四顧著被陸冬語裝置的屋子,說不出來的感喟,不起眼的廢料到他手里都能派上用場,他經常大半夜不寐,第二天仍一臉蒼白卻微笑地出去作活。她想了好久,不忍心他再辛苦下去,寫了信給如曼和佟羿陽,他們會幫她的,另外,也要讓父親知道,她和陸冬語就要成親了,父親曾經那麼寵愛她,不會不顧她。
她將一個精巧絕倫的盒子抱到懷里,這是陸冬語花了好些個晚上做的嫁奩,上面浸透了他的心血,婉轉流動的纏枝圖案,死命地糾纏在一起,枝葉間涂金透鏤,說不上來的窮根華麗。
打開,里面只裝了那支銀瓖紅寶石點翠簪子,錐心的刺目和絢麗。
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幾張陌生的面孔猛然出現在佟沁月面前,來勢凶凶,她心下一慌。
「陸冬語呢?叫他出來,欠賬居然躲起來。」
「不聲不響從上海回來,連個招呼都不吱一聲,存心賴賬不成?」
「當初他爹走的時候,說
安葬費不出一年就還,這可都一年出頭了!」
……
佟沁月反映過來,「我和陸冬語會還的,再給些時間!」
「你是誰?」
「我是……我是他妻子。」
「有錢娶老婆,沒錢還帳,誰信?」說話的是個粗淺而暴劣的婦女,一身的粗衣上有兩個破窟窿,窮凶極惡地用眼楮凌厲地掃蕩著屋子,最後目光落在佟沁月的手中。
佟沁月抱緊手中的嫁奩,「我們會還的,會還的……」
「還想搪塞我們!」
朗朗乾坤下,粗衣婦女動手要搶佟沁月手里的嫁奩,面對她劇烈地掠奪,佟沁月拼命地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