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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偏離的軌道

我和況風遠無論走到哪里,都沒有人一眼認出我們是情侶。♀

尤其是菜市場的大叔大媽們以及經常在院子里遇見的街坊鄰居們,對他們來說十二歲真是個尷尬到極點的年齡差,不可能是父女也不像是情侶,難道說是年齡差距比較大的兄妹嗎?

我一直盡量回避這些問題,因為一旦正面回答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人言可畏呢。

而且他們對于作家這個職業,似乎也有著什麼奇怪的誤解,在況風遠不小心說漏了我們的關系之後,這種誤解正在日益加深。

「听說了沒有?那個小伙子還是個作家吶。」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就在附近,就這麼開始談論了。

「哪個小伙子?」都已經是個大叔了還被稱作小伙子啊。

「小況啊。肯定每天都很閑吧,還會花言巧語地討女孩子歡心。」花言巧語地討女孩子歡心這一點倒是真的。

「是啊,只要說著體驗生活啦之類的理由,干什麼都可以吧。」我故意從她們面前經過,露出一個自認為還算和善的笑容。

「真是不知廉恥。」

剛走出幾步,這句話就清晰地飄進耳中。

我差點就要露出被況風遠稱作「野獸」的本性,沖上去和她們動手,想想還是忍住了,把指甲狠狠地掐進自己的肉里。

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喜歡管別人的生活?這些人為什麼就要以為全世界只有她們裹著「正常的、優越的」生活?這些人為什麼就不能允許我們好好活著?我們犯了什麼錯嗎?

查爾斯燦爛的笑容,蒼穆看著他時寵溺的眼神在眼前浮現。他們一定也過的很辛苦吧?更何況蒼穆是個私生子。我搞不懂私生子為什麼會受到歧視,他們什麼錯都沒有犯,只是出生了而已。

只是出生了就會受到唾棄。只是出生了就被迫背負上宿命。

「現在的小夫妻哦,怕辛苦就不肯生孩子,真是自私……」肯定又是針對某對住在附近的人的閑談吧。

不生孩子自私。生孩子也很自私。

你們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你們以為自己有資格成為父母嗎?你們以為我們願意作為你們的孩子出生嗎?

混亂的思緒糾結在腦海中,我差點就要扔下包上去跟她們動手,卻被抓住了手腕。

「你怎麼來了。」我垂下頭,不敢看況風遠的眼楮。

「東西很重吧,我來拎好了。」他接過我手里的兩個塑料袋,「別管他們。」

我挽著他的胳膊,感覺自己勉強能在生活的浪潮之下站立,但也只是勉強而已。他總是這樣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候出現,讓我不被外力擊潰也不被自己擊潰。

「沒關系的。」我低聲強調,「真的,沒關系的。」

「這樣想起來,還是赫連家的暮山比較好。她可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啊。」況風遠和我開了個玩笑,不知道他戳到了我的痛處。

「在意的。」

「嗯?」

「我說,我在意的。超級在意。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這麼說,我說你……」

「完全沒有寫詩的才能,還是趁早干點別的。很傷心。」我把雙眼埋在他的胳膊上,每句話之間都有很長的停頓。我害怕我會哭出來。

「什麼嘛,即使是你,也和普通人一樣脆弱啊。」

剛剛要從負面的情緒中抽身,也許並無太深惡意卻直戳人心的議論又跟了上來︰「看呢,又來了,在外面就這麼膩膩歪歪的,真惡心。」

我猛吸了一口氣。

「喂,暮山,別沖……」況風遠想攔住我,但已經來不及了。自幼在赫連鎮的丘陵之間奔行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沖了上去,毫不留情地給了她一個清脆的耳光。

「你你、你憑什麼打我?!」她捂著臉,氣急敗壞地大叫。

「因為你在背後說我壞話。下手有點重了真是對不起。」我臉上是虛假到極點卻無破綻可挑的微笑,「另外如果再這樣的話死了之後是會下拔舌地獄的,還請多多注意喲。♀」

她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

我又給了她一巴掌。

「哎呀,剛才手滑了,無論如何真是非常對不起呢。」我擁抱了她一下,笑容仍然燦爛,「雖然一大早就看見你這張臉讓我有點想吐,但是也請好好注意身體,盡量多活幾年哦。」

我重新回到況風遠身邊,催促他走快點以免速凍水餃會化掉。

「真厲害。」

「那當然了。」我只有在這種時候會驕傲地宣稱,「我是赫連家的人。」

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每一天遇見的人都讓我會產生「一直不出門」這樣的沖動,在只有我和況風遠的空間里是無比的幸福,但一旦暴露在某些人的目光之下,我就忍不住要動手。說我怎樣都沒關系,我自認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但沒有人可以否認我和況風遠的感情。

話是這麼說,但和況風遠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也很尷尬。

應該稱呼為「確定關系之後的尷尬期」吧?只是比我預想的要長很多。

在晚飯後小酌片刻是況風遠的愛好之一,今天我也斟上他喜歡的威士忌,放上一塊圓形的大冰塊,自己則端起普通的果酒和他踫杯。

酒精的氣味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名為曖昧的安靜在漸漸發酵。我靠在他肩膀上,頭一偏就能听見他現在凌亂的心跳。他的手摟在我腰上,不像平常那麼溫柔,反而有些僵硬和緊張。

「這種威士忌口感不錯。」

「真生硬啊,平常伶牙俐齒的作家先生。」我放下杯子,身體順勢下滑躺在他的腿上。

「生硬?我嗎?」

「是啊,每次一到這種我覺得非常水到渠成的時候,你就會用非常生硬的方式轉移話題……你在想什麼呢?」

「你覺得我在想什麼?」

「如果不轉移話題,就這麼不說話,會讓我覺得很尷尬——你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拼命地在找話題……」我躺在他腿上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完全沒有注意到況風遠的神情。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肯把我往卑劣的方向想啊。」

「哎?」我不明所以的抬頭,撞上那雙看上去幽深晦暗卻燃起了火焰的眼楮。

今天的沙發好像格外柔軟。

後來再獨處的時候,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了。和況風遠的關系也算更進一步了吧?

我從來沒想過我也能過上這樣正常人的生活,和況風遠在赫連鎮的回憶多到說不過來,現在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我不再是赫連家的繼承人,不再被關在家族的囚籠之中,可以坦然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明明我的夢想只有這麼卑微而已。赫連清歌卻還是出現在了我面前。

和我所有的家人們一樣,他的笑容溫柔和煦沒有破綻,無論是穿著白大褂還是穿著常服都有著救死扶傷普度眾生的奇妙氣質,而在同類面前,完全是另一副嘴臉。

「她被發現了。」

既是向我表明現在的狀況,也解釋了他眼中的血絲和猙獰的神情。他失去了愛人,而我失去了牽制他的唯一籌碼。

「交易取消。」他拿起杯子的手在顫抖,看來家族也對他本人進行了懲戒。

「你們現在沒辦法用池雨澤來威脅我。」我確信此刻我臉上的神情沒有破綻。

「是嗎?」他明顯不相信,「你以為我傻嗎?」

那雙和我無比相似的眼楮瞪著我,我看見了他的悲戚和仇恨。上次我們坐在這里吃飯的時候,他還沒有受到家族方面的壓力,我仍然是在外逃的叛徒,沒有了「家族」這個概念,我們反而可以當一對相親相愛的好兄妹。

「說吧。你的條件。」我終于繳械投降,在面對這麼可怕的敵人時,我的膽子還沒有大到拿池雨澤的命去冒險,如果情況危急,在我沒來得及答應赫連家什麼之前,她就會命喪黃泉的。

「回去。回到赫連家去。如果正統繼承人回到族中,也就沒有我這個候補什麼事了。」

「雖然這會兒說這些話有些矯情,但是我還是要說,你是準備用你親生妹妹的一生來換取你的自由嗎?」

「暮山。」他收起冰冷的外殼,露出柔軟的、屬于一個哥哥的心,「在我們小的時候,我曾無數次的問過自己,整個赫連家和我的妹妹,哪個比較重要,而我無數次地選擇了你。」

我那時候絕對不是個討喜的妹妹。總是以冷漠來回應哥哥的溫柔,以漠視來評價哥哥的努力。

「但從我感到慶幸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劣。听見爺爺宣布下一任正統繼承人是你之後,我在心里想到,幸好是這個家伙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啊。」他的聲音比我正在喝的咖啡還要苦澀。

「我不知道我們中,哪一個才是被拋棄的。父親和母親把還是個小嬰兒的你留在赫連鎮,在逃離家族之後生下了我,不過我被帶回去的時候也是個嬰兒。」

我的父親和母親,現在已經完全逃離了家族的掌控,過上了安然平靜的生活,而離開他們時還是嬰兒的我,連他們的長相也不記得。

他們把哥哥一個人丟在房間里逃走,再把我拱手交給家族,以兩個孩子的一生為代價,換回了自由。我倒是不怎麼恨他們,反正我也不需要父母,他們即使在我身邊也不代表我就可以更快樂,對是什麼人生下我也沒什麼好奇心。

「我不會回去。」

「赫連暮山。」他直勾勾地看向我眼底,「你比我想象中堅強,也比我想象中要殘忍。」

「赫連家不會動蒼家的人。」我舉起手機,「你從來都沒有看新聞的習慣嗎?」

新聞頁面的最上方,橫跨了好幾個領域的新聞標題被加大加粗,想盡一切辦法搶人眼球。

赫連清歌先是驚愕︰「守孝三年期間大張旗鼓地結婚未免也……不過過去一年了,還算說得過去。」

話音剛落他的反應過來了,站起來揪住我的領子︰「你提醒他了!你提醒蒼古了!你告訴他要用這種方法保護池雨澤!」

「而我知道,無論這種方法會帶來什麼後果,只要能保護池雨澤,他就會義無反顧。而且……哥哥,她已經不可能回到你身邊了。就算我回去,家族也不會假裝沒看見她。」

赫連清歌松開我,絕望地癱軟在椅子上。

「抱歉。」

這是實話。具有這個世界上一切實話都擁有的共同特點︰直白且殘忍。

那年我二十四歲,明明是萬分鄭重的年齡,卻只記得南京的那場雨短促而模糊,整個世界像是被雨水包圍,天空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一如我懷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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