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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雨天和晴天的黃昏

那年我十八歲,明明是萬分鄭重的年齡,卻只記得南京的那場雨短促且模糊,整塊天空像是掉進水池里,水面波紋四散,迷迷蒙蒙看不清楚。窗外的雨蜿蜒而下,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一如我眼前的人。

那年蒼古二十六歲,是個風流成性無藥可救的官三代兼富二代,但要人命的是從外貌上來看他是個完美的中英混血兒,即使究其本質,他也是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吸引雌性的化學物質的標準的雄性生物。

「你為什麼會做室內設計這一行?我記得你是中文系的。」

我記得。這三個字用得實在是太好了,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高高在上的囂張完美地融合在這三個字里,讓人瞬間產生一種無法躲藏的恐懼感。

「我覺得,家是所有人身體和心靈的歸宿。無論是疲憊的游子,還是落魄的冒險者,只要能回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中,就可以獲得慰藉,哪怕再怎麼艱辛,也會有活下去的勇氣。」我無數次地說過這段台詞,我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人的時候我會這麼緊張,「我希望我能夠幫更多人把夢想中的家變成現實。」

蒼古眯起他灰黑色的眼楮,從縫隙里擠露出一絲戲謔的光。♀似乎又不是戲謔,還有鄙夷,以及親密。或許還摻雜著些許同情。

「我欣賞你的天真。」他挑起唇角的弧度禮貌又惑人。

這是實話。具有這個世界上一切實話都擁有的共同特點︰直白且殘忍。

「那麼,這是戶型圖。」蒼古從包里拿出幾張紙攤在桌上,「報酬稍後會先打一部分到你賬上。」

我喜歡這些有錢人故意擺出的有錢姿態,這意味著我可以安然享受一切闊氣的饋贈,比如說這種什麼事都還沒干就到了賬上的報酬。

比如說他替我付了今晚的賬單。

出門的時候雨還在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頭問蒼古︰「這套房子,是要給誰住的?」

「送給情人的。一份小小的禮物。」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有些單純有些憧憬的樣子。

「那你一定很愛她。」我剛才看了一眼戶型圖,建築面積後那個三位數讓我覺得義憤填膺。這是份禮物。這居然只是份「小小」的禮物。

「你理解錯了。」蒼古站在那里,街道旁五顏六色的光芒爭先恐後地摔到他的身上,整個人都是黑魆魆的,卻在邊緣漏出豐碩的光華,「你說的那叫戀人,或者可以叫愛人。我說的這個……」

他偏偏頭,像是個想到了很好玩主意的小孩子,把雙手輕輕搭上我的肩膀,溫柔但是沒有給我任何拒絕的空間。從動作的流暢程度來看他是個熟練工。

在我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他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向前傾,血色均勻的唇慢慢遞過來。熱氣透過寒涼的雨傳過來,告訴我他還在靠近,然而就在要吻上的一剎那,我掉線了許久的大腦終于重新上線,控制著我迅速地往後跳了一步。

他好像難得落空,尷尬地愣住,就連身體輪廓都柔和了起來。

我躲過這樣一個不合時宜而且明顯來自花心大少爺的吻是個無比正確的行為。所以我不知道我在尷尬些什麼,也許是因為蒼古完全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才會反而覺得尷尬。

「不感興趣?」他倒退著往後走了幾步,然後輕巧地轉身,消失在黃昏和黑夜的交織里。

有那麼幾秒鐘,我在想我剛才為什麼沒有在第一時間拒絕。後來我和蒼古混熟了成為了他幾乎是唯一一個維持純潔友誼的異性朋友,他還曾經問我︰「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那天你老是盯著我看,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才那麼干的。真尷尬。」

得知蒼古其實也很尷尬讓我很開心,對于他的話中暗藏著的問題,我也只能告訴他一個含糊不清的正確答案︰「你的眼楮像我一個故人。」

不過現在我沒想那麼多,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在風中微微晃動的金發,怔怔然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黃昏。那個不容任何東西去玷污的黃昏。

那是十年前的黃昏。光是十年前這個詞就擁有一種令人無法反抗的魔力,

雖然同是黃昏,但我和蒼古的初次見面是在一個陰沉的雨天,和池雨澤相遇卻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日子,太陽公公對我笑小鳥喳喳叫,形勢一片大好如同小學生作文,實在是個非常適合發生什麼事的日子。

的確也發生了什麼。遇見了池雨澤之類的應該算是吧。

那時候我才十歲,在家人和其他所有人看來是個沉默寡言的怪孩子,常常一個人盯著什麼地方出神,偶爾有大人親切地問我︰「小山,在想什麼呢?」

我總是會沉默幾十秒,然後慢吞吞地說︰「什麼都沒想。」

其實我想了很多,就因為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況且小孩子對大人的世界有本能的抗拒,不想和大人分享自己的想法。

池雨澤和他們不一樣。池雨澤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蠻不講理不由分說地撕開我自己織起的繭,讓我暴露在陽光下。陽光刺得我眼楮生疼,在身上留下燙傷般的灼熱,但是很溫暖,很安心。

「赫連……」她順暢地報出了我的姓氏,眉毛輕輕挑起像是在思考,「暮山?」

「是。赫連暮山。」我點點頭,習慣性地微微彎腰鞠躬。

「暮山是什麼意思?」

「紫色。」我總是會認真地回答每個人的每個問題。

「什麼紫色?」誰知道她仍舊繼續追問,「牽牛也是紫,紫羅蘭也是紫,堇、龍膽紫、木槿、青蓮都是紫,你說哪種?」

「我帶你去看。」

我真的就帶她去看了。我們兩個站在一棵梧桐樹的枝椏上,望著遠處的山,我算準了夕陽將落未落的瞬間,指向對面那座開滿了杜鵑的山︰「看,在那里。就是那樣的紫色。」

池雨澤怔怔然落下淚來。沒有發出聲音,眼眶也沒有變紅,眼底沒有悲傷的神色,只是淚水平靜地流下,後來我問她為什麼會哭,她也只是平靜地回答︰「因為太美了,美得像一聲嘆息。」

我見過很多笑起來很好看的人,見過很多在鎂光燈照耀下美到極致的人。卻從未見過有一人能如池雨澤一般,流淚的樣子攝人心魄,即使落魄也有落魄的妖嬈。

「那不是紫色。」池雨澤凝視著群山,「那是躑躅色。杜鵑花的躑躅色。只不過你被暮色蒙住了眼,把它看成紫色。」

躑躅。徘徊不定。

我的名字是一個預言,預言我這一輩子,都在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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