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片刻,她起身穿衣,將散落地上的衣物丟給他。他半坐起來,接過,慢慢往身上套。
穿好之後,走到窗邊,推開窗看了看,道︰「離宮門打開還有一點時間,」又側過頭來,「你說,要是北宮格醒來發現你不在了,會不會氣死?」他語氣戲謔,擺明了想看笑話。
明月不置可否︰「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已經預料到了。」
他走過來環住她的腰身,下巴擱在她肩上,悶悶的,有些生氣的樣子。
她覺得好笑,雙手覆在他的手上︰「又怎麼了?」
他埋下頭,在她肩頸出狠狠咬了一口,听到她的悶哼聲,又立即不舍地松了嘴,頗為郁悶︰「他才沒有那麼聰明。」
她失笑。
原來是為了這個,于是順著他的意思,連連點頭︰「是,他肯定猜不到,等醒來發現我走了,一定氣得半死……這樣行了吧?」分明是敷衍小孩子的態度。
他卻十分受用,滿足地「嗯」了一聲。
她搖頭笑道︰「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明月,」他又突然變得認真,「答應我。」
她側過臉看他,他們之間挨得很近,她的鼻子幾乎踫到他下頜。他微微退了退,眼楮直視著她,微藍的眸子美得出奇。他並沒有說答應什麼,可她就是明白一樣,勾了唇角,認真地點點頭。
「好。」
我答應你,今後絕不以身涉嫌。
我答應你,今後絕不會再有絲毫隱瞞。
我答應你,今後再不見他。
我答應你……
我什麼都答應你。
院子里的婢女和太監都被他用迷.藥弄暈了,靠著牆角睡得正香。
他們出來的時候,天色仍是黑的。路過客房,她頓了頓步子,下意識朝北宮恪睡覺的地方看了看。
他沒有生氣,只是輕聲問︰「要去看看?」
他其實從來都明白她與北宮恪之間的關系,真要說起來,北宮恪還算是他們的媒人。當年初遇,她為了北宮恪長跪雨中,他便是被她那樣認真固執的神情吸引,後來雖為了這件事打翻不少醋壇子,但他一直都明白。
她微微一怔,「不用了,也沒有話可以說,我們走吧。」
他頷首,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她手微涼,被他攥著,汲取些許暖意。她偏過頭,對他笑了笑,容顏熠熠。
到了宮門,正趕上開門的時辰,場面有些混亂,他又早計劃好,自然是無驚無險地出了去。
天方亮,四月坐在窗前,怔怔不語。
宮婢端了水要來伺候,被她嚇了一跳。
「公主怎麼這麼早就起了?」進了屋內,看見她面容憔悴,眼楮下方微微青色,才明白是一夜沒睡,不由擔心︰「您這樣豈不是要累壞了身子,晨間露重,小心著涼。」說著上前欲將窗戶關上。
好在她並沒有阻攔。
「奴婢伺候您洗漱,然後咱們去向皇後娘娘請安吧。這段時間您把娘娘急得不行,千萬不要再讓她擔心了。」說著將漱口的青鹽弄過去,又找帕子弄濕,她一一接了過來。
換上衣裙,領著宮婢去了迦然的宮中,母女兩人一同用早膳。迦然難得看她精神好了些,自是高興非常。吃過東西,想拉她多說幾句話,四月卻說累了,便退了出去。
「咱們現在就回去麼?」宮婢問。
她遙遙頭,也不多說,直領著人去了那個院子。
遲早都要見的,是她害了阿策,她自當去請罪。若是南宮伯母不原諒她,大不了就以死謝罪,反正……她很想他,何妨下去陪他。
到了院子近前,宮婢拉拉她的衣袖,有些害怕︰「公主,要不……要不咱們還是不要去了……」見她有些責怪,立時又道︰「今日……今日似乎不是時候。您瞧瞧,都這個時辰了,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這麼一說,四月才注意到。
雖說宮人謹慎,但來往行走、做事,始終也該有點響動。可此刻,院門緊閉,安靜得像是沒有生命一般。她不由皺眉,更是擔心,快走幾步上前,伸手輕輕叩門。
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隙,是一個年紀輕的婢女,面色青白,眉頭緊皺。似乎想罵人,但正眼瞧見是四月,立時斂了怒氣,低著頭小聲道︰「公主要見皇上麼?」未等四月回答,又接著道︰「公主還是改了時辰再來吧,皇上……皇上今日心情不太好……」
四月心中一緊,下意識道︰「可是南……明月姑娘出什麼事了?」
宮婢渾身一震,頭越發低了,囁喏著不說話,僵持許久,只擠出一句︰「奴婢不知。」便將門一掩,落荒而逃。
四月怔怔看著門縫,宮婢走得匆忙,又害怕,連門都忘了關。
「公主……」跟隨她的婢女害怕道︰「咱們快走吧……」她進宮許多年,從沒有見過皇上生氣的樣子。
他從來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就連不太高興的時候,對人也是和顏悅色。現在就連隨便一個小宮女都看得出來皇上心情不好,
可見是真的很不好了。「不要惹禍上身……」她都快哭了。
偏偏四月無動于衷,站了一會兒,伸手將門推開,邁步走了進去。
「公主!」她壓低聲音叫,見四月不回頭,躊躇半晌,終是沒有膽子跟進去,一跺腳轉身去尋迦然。
四月一路往里走,每間房都是房門緊閉,沒有一個人走動。
越往里,壓抑的氣氛越發濃重,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了。
按照常規布局,先去了主臥,里面沒有人,床鋪整理得整整齊齊,桌面、地面到處都是干干淨淨。架子上空無一物,絲毫沒有人的氣息。
她心一動,快步走到衣櫃邊打開——果然,空空蕩蕩。
她似乎有些明白,但卻想不通。
出了主臥,想了想,先去值夜的屋子,敲了敲,果然有人來應門。
瑟瑟縮縮的模樣。
她也不浪費口舌,直接問︰「皇上呢?」
婢女抖了抖,抬手顫巍巍地指了個方向,她轉身便走。
是客房。
門窗緊閉,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勇氣敲門。湊到門縫上去听,里面也是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像有人。
又站了一會兒,深呼吸,鼓足了勇氣,才輕輕扣了扣。
沒有人回應。
她輕聲道︰「父皇?」沒有聲音,又吸氣,微微笑道︰「父皇,是我,四月。天已大亮了,兒臣來找您一同用早膳。」
手指觸動,門似乎有些松,並未關緊。
久久沒有人回答,她不由擔心。躊躇許久,狠下心將門推開。
屋內沖天的酒氣。
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是凌亂的酒瓶。
有人背對著她,站在一面牆前。那牆上什麼都沒有,可他那麼仔細地看著,仿佛看見了什麼讓人歡喜的東西。
一只手垂在身側,一只手抬起,放在牆壁上,細細摩挲。
她愣住,想過許多場景,卻唯獨沒有這個畫面。
她的父皇,是驕傲的,是自信的,是無所不能的。
就算南宮伯母離開了,他可以發火,可以罵人,可以殺人。可是他不應該這樣沉默。
這樣的沉默叫她看不透。
「父皇……」她上前一步,又喚了喚,這次可以加大聲音。
他身子一震,似乎終于被喚醒。扶牆的手略微顫抖,不過馬上又收回來,負在身後。頓了頓,才轉過身。
長眉入鬢,溫潤如仙。
唇角微勾,分明是笑的模樣。
瞳仁烏黑,里面寂寂寥寥,仿佛充滿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
她嚇了一跳︰「父皇?」幾步走過去,「您……」
北宮恪擺擺手,示意她停下,自己慢慢朝她走過去。
除了雙頰潮紅,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出喝了酒。
這樣清醒自持的人,才應該是她的父皇,是乾華的君王。
他經過她身邊,緩慢,卻仍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
倒是四月失神。
他忽然停住腳步,微微回頭,笑道︰「不是說要與朕一同用早膳麼,怎麼還不走?」
她反應過來,連忙說「好」,忙跟上前。
跨門檻的時候,他用手揉了揉額角,似乎頭痛。
四月想扶,卻被他拒絕。
「朕沒事。」他朝她笑笑。
四月放心,繼續朝前走,可走了幾步才發現北宮恪沒有跟上。心一頓,忽聞身後一聲沉重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