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的淡香彌漫著整個椒磬殿的內殿,只這個時候室內的空氣卻是緊張的,孫德海一句話也不敢說,只看著皺著眉角平躺在羅漢床上的男人。
他知道他沒睡過去,也知道他緩過來了,可他更知道此時床上的人正處在風雨欲來的階段。碧璃苑內發生的事情,對于男人來說無疑不是恨之如骨髓的導火索。
內房小太監自然也感覺到了空氣的不對勁,只小聲來到孫德海身前說道︰「孫總管,這是寧安將軍的信,還有齊雲大人在外面。」
孫德海點了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揮手讓人退下,卻也沒了生息,只目光不離的望著那燃燒著的紫色燭火。
「讓人進來。」寂靜的內殿,這一聲玉石之音卻是直穿人內腑。
孫德海不禁打了個冷戰︰「皇上,您就先歇著……」
「讓人進來。」
見他執意孫德海也不敢說什麼,不多時齊雲便進了內殿,只在見到燃著的紫色蠟燭之時面色一愣。祁銘琰心里煩躁,伸手揮倒了床邊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自己起身坐起來。
眾人哪里想到他忽然這樣的舉動,孫德海一時心里慌了神︰「皇上……」
「總這樣依著它不過是越陷越深,身上的傷口什麼時候能好!」
「可是……皇上……」孫德海還要說話,祁銘琰卻哪里理會他,只執著一對寒譚漆墨般的瞳孔望著齊雲問道︰「那混賬東西怎麼說?」
「說是……太後,不曾改了口。」齊雲知道自己的主子在這個時候向來就不會脾氣好,只長話短說言簡意賅。
「哼,倒是養了個忠心的狗,既然烏丞相想要這結果,朕就合了他的意!想讓太後早點死的何止朕一個!都想牽著朕走,那朕就讓他們牽著!」充滿憤怒的聲線宣示著男人此時心中的怒火。
他又如何不惱,在這樣讓人無法喘息的世界里他應該如何平靜?
「皇上怎麼知道是丞相所為?」孫德海將手中太監遞給他的信箋遞給了自己的主子,上面的內容可不就是如此。
「太後宮里有烏氏的眼線,上次因為清灕的事情他們雖然模不準,老狐狸卻也已經不笨的找到了朕故意留下的破綻,懷疑太後有變也是必然,他定是也猜測到朕和太後有什麼千絲萬縷的關系,至少不像表面這般,所以希望朕有除掉太後的心思。終于開始想要利用朕了那朕若不讓他利用了去豈不對不起他費的這個心機!」
「寧安將軍和施大人的意思也是如此,老狐狸入圈套了。」奇雲開口道。
祁銘琰沒理會,只自己起身,面色卻陰寒的嚇人︰「祁銘佑,那個女人若不死,朕如何自由,如何心安!」孝謹皇帝,那個可笑到讓他不知該如何以對的男人,善良?在他祁銘琰的眼里他從未善良過,假惺惺到最後的愧疚又是給誰看?
‘景礫,我只求你一件事情,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亦知道你的恨,可否……可否求你,莫殺她,留我母後一命如何?全當是我這個做兄弟的對你最後的請求。’
他至今還記著祁銘佑對他的請求,他竟然還破天荒的喊了他的名字,他求他放過他的母親,甚至還大言不慚的告訴他,他什麼都知道。
兄弟?既然是兄弟因何搶了他的愛人,既然是兄弟又因何明知道卻從不曾伸手幫他!他求過他,從被禁錮在暗室被下人隨意踐踏折辱的時候,從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恨的時候,從他不曾對著黑暗問自己為什麼存在的時候,他向外界伸出過手,那帶著疼痛與掙扎,帶著無助與不明的手,他伸向了他,可他呢?
他祁銘琰沒有兄弟,唯一的兄弟也死在了襁褓中!
孫德海與奇雲沒有做聲,但誰都能感覺到那個立在窗下的男子渾身散發而出的冰寒,這費盡心機的前進,終是要真的抗爭了。
在這皇宮中,在這樣的權利中心,即便你想安穩也會有人逼著你,即便你想隱忍,卻還是會有人把你一步又一步的推向地獄的深淵,強迫你無法不去反抗,不去拿起刀槍。
就像身著百褶如意月裙的芙荷帶著幾個宮人殿外求見的時候,見或者不見從來都是有人逼著你做選擇,無從逃避。
「太後今日到是總是想著朕。」祁銘琰望著那個一日已經見了兩次的女子,毫無血色的唇說出口的話分毫溫度也不曾有。
芙荷心里的苦卻是如何能說出,她只是一個宮女,主子的命令她如何能違背,即便她不做,還有太多太多等著表現的人搶著做,她豈會不知道他對她的厭惡,只……一個丫頭的情愛卻是卑微的。
能這樣見著也已經是一種恩賜吧︰「太後……覺著皇上近日身子有些不好,就著奴婢送些個補品過來。
說完,自有身後的宮人小心上前將檀木盤中的天青色舊窯冰紋盅蠱細心的放在了御書房的桌案上。
望著那扔冒著熱氣的冰糖燕窩羹,祁銘琰卻是分外覺著好笑︰「替朕感念太後關懷。」言下之意卻是,東西我已收到,你可以自行離開。
卻不曾想,芙荷並未告退,反倒有些局促的說道︰「太後有令讓奴婢將盅蠱帶回。」此話一出,祁銘琰的目光立時變得更加狠厲了,只無聲的看著殿下的一干人。
空氣似乎也在瞬息見變得粘稠到讓人不能正常呼吸,即便是一個被禁錮的帝王,但那終究還是個帝王,是一個可以輕易要人性命的存在。
「皇上!」孫德海見自己的主子竟然在一陣無聲之後,真的抬手拿了瓷勺要吃,心里頓時慌了,趕忙上前阻止。
「你還擔心太後會殺了朕不成。」說完不再理會,只連勺子也扔了直接端起了盅蠱一飲而盡,真要殺他,她又何須這樣費勁。逼迫?烏雅翎蘭,你還能增加朕對你多少的恨?朕都收著,全數收著!
見宮人已經將盅蠱收回,芙荷心中復雜,望了眼殿上目光黝黑的男子,他定是更恨她了……
「太後還有什麼吩咐。」祁銘琰的聲音是冰冷的,仿佛比那結在河里的冰塊還要刺骨。
「太後有令,皇上……既然已經開始寵幸後妃,那自然應當注意雨露均沾,皇後與幾位妃子那里定是不能忽略了,新晉嬪妃……。」
「就說朕已經知道了。」不再听一句一言,祁銘琰兀自打斷,芙荷怔怔的望著赤金寶椅之上的男子,最終還是低了頭︰「那奴婢就告退了。」
這就是她,一個卑微宮女心中的愛情,他看她的眼神中永遠都只會是恨……
「皇上……我去找人請顧太醫。」孫德海神色緊張,他不知道那碗羹里有什麼文章,可他卻是知道,太後絕對不會因為記掛自己的主子而送來什麼補品。
「回來!她要真有意對朕做什麼誰能阻止。」祁銘琰喝止了孫德海的行為,他心中比誰都要清楚那碗羹里有問題,只知道又如何?
「你只把該做的做好就行,按照朕說的去做,早晚……只是早晚,朕——定要她償還。」若說恨,他祁銘琰的恨又怎麼會低了任何人?
「皇上,施德妤在外求見。」正自說話間忽有太監來報,祁銘琰听說是施偌,心中一愣,對于她……他還是有虧欠的︰「請進來吧。」
施偌進來的時候,男人是正襟危坐在赤金寶座之上的,望了眼那個面色仍舊顯得蒼白的帝王,她還是笑了,抬步上了金台從身邊的貼身宮女手中拿了個青瓷碎花蓋碗放在了御岸上︰「里面是雞湯,喝了對身子好。」
祁銘琰抿唇笑了︰「今天到是齊了,都想著來給朕送東西。」
施偌到也不介意,因為御書房內並沒有外人說話也自在一些︰「皇上長得這般姿容,想要眼巴巴來討好的嬪妃可多著呢。」
祁銘琰並未解釋,只照舊拿了勺子喝了一口。見他動勺施偌笑的更歡了︰「怎麼樣?」
「還好,和以前比進步了。」
「那是自然,這可是我娘的命令,你是不知道,為了讓我能好好照顧你,我娘那可是逼著我學了不少東西!」自然流露的女兒家本性,卻在話說出以後也意識到了什麼。果然,那個喝湯的人停了手。
「施偌……」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能倒背了,能不能換個說法?再說了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揮了揮手中的絲絹,施偌是滿面的不以為意。她沒怨過,從沒怨過︰「景礫哥哥……」
這忽然的稱呼,讓祁銘琰頓時愣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幸福時候的記憶了。
知道對方還記得,施偌笑了「以後別道歉了,我……是女兒家,不能像你們那樣走在最前面,可我也是溫家僅存的血脈,我都是自願的,再說……再說哥哥並沒有做任何事情不是嗎?所以,不用道歉,是我自願進宮的,都是自願的。」
侍寢,何曾來的侍寢?她也想過,只那個人心里不曾有此念,她摟著他,請他要了她,可他卻看著她,然後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那最珍貴的落紅,也不過是他身上的血……
祁銘琰無聲的看著那在自己視線中綻放的笑顏,她原本應該可以幸福的啊,輕輕將其攬在了懷中,安撫的拍了拍懷中眼角隱藏淚痕的女子︰「施偌,不要覺得悲傷,也不要放棄,要相信朕,朕會讓你過你該過的日子……」
該過的?施偌不知道自己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可她知道,當自己全族的人都被殺了的時候,她就永遠失去了幸福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