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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兒子才是德勒府正宗的骨系

扎西和德吉坐在客廳的卡墊上喝著酥油茶,德吉有些傷感,她喃喃地說︰「都是女人,身份不同,命運就如此不公。+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

扎西試探地問︰「你是說……娜珍?」

「她這些年也怪可憐的,一個人被扔在尼姑寺里,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其美杰布真是看小了我!在外面偷養女人,雖然不光彩,可他跟我商量,我還真能不容她?拉薩城里這些老爺、少爺娶二夫人、三夫人……娶八夫人的都有,他為什麼要瞞著我,讓我背了這麼多年的壞名聲,可惡!」

「你別看著我罵啊,這……不關我事兒。」

「誰讓你坐我邊上了,你不是德勒家的少爺?」

剛珠從外面跑進來稟報︰「少女乃女乃、少爺,江村大人求見。」

德吉和扎西驚訝,面面相覷。德吉不解地問︰「江村大人怎麼突然來我們家?」

「不知道,可能……沖著白瑪來的吧。」扎西疑惑地說。

「少女乃女乃,江村大人在大門外候著呢,請不請啊?」剛珠問道。

「請,趕緊請!」扎西和德吉起身隨剛珠向外奔去。他們迎到了門口,看到江村和兩個衣著體面的喇嘛。扎西客氣地說︰「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江村笑了,說道︰「你去我家,我也沒遠迎,免俗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剛從山南來的二位高僧,是治療跌打創傷數一數二的名醫,我帶他們來給白瑪瞧瞧傷。」

「大人,太讓您費心了。」扎西說完,給兩位高僧行禮。

「二位高僧來得太及時了,那孩子自打回來一直昏迷不醒,我們派人去藥王山請醫生,還沒到呢,正著急呢。」德吉感激地說。

「那就請二位高僧去瞧瞧吧。」江村說道。

「好好,二位高僧請跟我來。」德吉說著,帶著兩個喇嘛走了。

江村隨扎西進了客廳,他們坐定後,江村把上回扎西送給他的那張禮單推了過去。扎西一愣,不解地問︰「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兒子已經出來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還是那句話,無功不受祿。」

「大人此言差矣,您在噶廈議事廳對仁欽步步緊逼,我都听說了。」

「你人在德勒府,可耳朵卻長在噶廈議事廳,人閑心不閑啊。」

「如果不是您的鋪墊,我怎麼可能說動仁欽,又怎麼可能接回孩子,這份薄禮您一定收回。」

德吉忍不住插話說︰「江村大人,您是孩子的救命恩人,這點兒意思您都不受,我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真是什麼事兒都瞞不住德勒家人的眼楮!那……我就明說了吧。當初你登門送禮,我要是不收,怕你心里不踏實,覺得我不肯幫忙。所以,我就暫時替你保管了這份禮單。現在人也出來了,事也成了,我必須把這份禍害的根苗給你送回來,免得有受賄之嫌,壞了我江村廉正的名聲。」江村笑著說。

「江村大人,這可怎麼是好。」

「確實,噶廈甚至各大寺院里有很多權貴巴不得別人家招災生事,借此索賄受賄,我雪域佛國的淳樸之風就是這麼給糟蹋了。十三世**佛爺在世的時候,整頓吏治,維護教規,佛爺花費了那麼多心血,也沒有制止住這種貪腐的風氣,真讓我等痛心。德勒少爺和少女乃女乃,你們就別讓我沾染他們的晦氣了。」

「大人高風亮節,讓我欽佩。」扎西感動地說。

「你就別恭維我了,當年你們老父親德勒噶倫在世,論情操、論職守都比我做得漂亮,我是數著老噶倫的腳印跟過來的……不提他老人家了,會觸動你們的痛處。德勒少爺,你經常帶商隊去國外辦貨,不知听沒听過一個名詞,叫‘君主立憲’?」

「听說過,這是英吉利人的制度。女王的權力至高無上,在女王的治下有議會、有政府,民眾不分貴賤,身份不分高低,只要有才能、有民意就可以進入議會和政府,充當議員、官吏,治理一方。」

「你覺得……我們**能實行這樣的制度嗎?」

扎西吃驚,他抬頭看了看德吉,問道︰「江村大人,您是說在**實行君主立憲?」

「我是說,白瑪這孩子不應該遭此一劫。」江村見德吉一臉不明白,又繼續說︰「把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打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因為現行的政教制度逼迫我們這些官員相互傾軋,彼此攻訐。白瑪不過是官場爭斗的一顆倒霉的棋子。自從大明朝崇禎十五年,**甘丹頗章政權建立以來,布達拉宮腳下上演了多少次血雨腥風的世間慘劇,上至**佛爺、攝政王爺,中至噶廈和譯倉的僧俗官員,下至普天之下的黑頭百姓,有多少人在這種爭斗中被毒死、被戧殺、被凌辱……」

德吉明白了,她贊同地點頭,扎西聞听,眼神里也洋溢著激動。

江村繼續說道︰「遠的不說,自從民國以來,擦絨噶倫父子二人,九世第穆活佛,死于非命;堅色侍官長被流放邊地,就連九世班禪大師也被趕出藏地,流落異鄉。在這片高原上,任何一個家族、任何一個世系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兩個途徑,要麼忍,要麼殘忍……這與佛祖的教化完全是背道而馳啊。德勒少爺,**到了必須改革的時刻,只有這樣,才能跟上文明世界的潮流,而不是在這個高遠的世界屋脊上,自生自滅。我在歐洲游歷,眼界大開,要想使**得到長久的幸福,我們只有模仿英吉利人,在**搞君主立憲,推行民主政治。」

「江村大人,我早有這個念頭,只是學淺智鈍,對世界各地的政經制度了解不深,有些眼花繚亂。您等一下。」扎西興奮地說完,快步來到佛龕下面,從一個小抽屜里取出那本《三民主義》,遞到江村手上。江村接過去,翻看起來。

今天是扎西回到**以來,心情最為振奮的一天,他終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扎西在印度的時候,接觸過幾本宣傳現代民主思想的小冊子,對三民主義、烏托邦、君主立憲有一知半解。雖然他還弄不清它們之間的本質區別,但這些思想對他而言,有一個共同的主題,進步!只要進步,藏族同胞就會走向幸福,也就符合他普度眾生的信念。

江村看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書,沉思。

「內地的三民主義,應該介紹到**來。」扎西說。

「孫逸仙先生是一位醫生,辛亥革命卻是暴力革命,有暴力就要流血,暴力會制造更多的仇恨,這不符合佛祖的教義。」

「我也贊成用溫和的方式,用釋迦牟尼允許的方式進行變革。」

「當然,那些死硬的家伙,就像橫在路上的絆腳石,我們必須有所戒備!否則,我們就會人仰馬翻。」

扎西和江村談得熱火朝天,兩人相見恨晚,他們一直談到月亮高掛,扎西和德吉才送江村出門。

德勒府遠處的牆角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朝這邊張望。他們是一路跟蹤江村孜本而來的,從白天一直監視到現在,一刻也沒放松過。突然有人用酥油猛地蒙在他們的臉上,兩個人被酥油糊住了口鼻,叫不出聲來。原來,是兩個身材魁梧的喇嘛,喇嘛用袈裟勒住他們的脖子,蒙住他們的腦袋,扛起來就走。

這一切,都被遠處吃飽喝足準備回家的土登格勒看在眼里,他馬上警惕起來,回手沖僕人擺手。僕人心領神會把馬停了下來,用手捂住叮當響的馬鈴。

格勒觀察著,嘟囔︰「這是沖著德勒府的,什麼人呢?」他遠遠地看著扎西和德吉送走了江村,然後返身回了院子,德勒府門前又恢復了安靜。他轉身問帕甲︰「那兩個探頭探腦的家伙,誰派來的?」

「一定是仁欽,他最怕江村和德勒府結盟。」帕甲說。

「那兩個喇嘛呢?」

「按說……不應該是江村孜本的人,會是三大寺派來的人嗎?江村孜本呼吁改新,得到很多俗官的擁護,他們私底下正在搞什麼名堂,听說要收回全藏寺院的封地,給喇嘛發薪俸,三大寺對他很不滿。」

「對江村不滿,他們劫仁欽的探子干什麼?你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帕甲百思不得其解,默不作聲了。

格勒四下張望,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他說道︰「我怎麼從空氣里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兒。帕甲,你回代本營告訴弟兄們,一個個的把耳朵都給我豎起來,凡事盯緊了。」

扎西回到佛堂興奮得睡不著覺,他一個跟頭翻過去,倒立在牆上,自言自語地說︰「機會終于來了,佛祖沒有拋棄我!有江村大人從噶廈內部來推動改新,我一定能兌現在您面前所發的宏誓,普度天下眾生,謀求**幸福……」

突然門開了,扎西嚇了一跳。娜珍端著一盆水進來,她也嚇了一跳,愣在那里。扎西趕緊翻身下來,娜珍也不言語,來到他面前,把盆放到他腳下,然後一臉感激地望著扎西,伸手扳過他的腿,替他月兌靴子。

扎西蒙了,嚇得直躲,他問道︰「你這是干什麼?」

娜珍奇怪地望著他說︰「過去,我一直侍候少爺洗腳,你最喜歡,今兒怎麼啦?」

「這不是在府上嗎,讓人看見……我怕惹是非。」扎西掩飾說。

「你是怕讓少女乃女乃看到吧。」

「你就別故意刺激她了。孩子的事兒,她費了不少心,又花了不少錢……」

「這跟洗腳有什麼關系?我念著她的好,也念著你的好。我沒本事,只想像過去那樣,給你洗洗腳,也算是報答。」

「怎麼能說報答呢,白瑪也是我兒子。」

「是你的兒子又怎麼樣,這些年,你不是照樣不管不顧的。」

扎西被她噎在那兒,不知說什麼好。

娜珍扳過他的腳,一邊洗,一邊掉眼淚。

扎西渾身不自在,他說道︰「洗好了,洗好了。娜珍,就這樣吧,再搓,就搓掉皮了。」

「你這些天為孩子在外面奔波,腿肚子都硬了,一會兒,我給你揉揉。」

扎西嚇壞了,強行把腿從盆里拔出來,光著腳站在地上,他端起盆子塞給娜珍說︰「好了,好了,我今晚要念十遍金剛經,你回去睡吧。」

「白瑪都救出來了,你還念經。」

「還願,還願。你回去睡吧。」扎西和娜珍推搡之間,半盆洗腳水撞灑在娜珍的身上,她的衣服濕了一片,貼在身上,體形盡顯。

娜珍嗔怒︰「少爺,你看,全濕了……」她開始月兌衣服。

扎西見狀,蒙了︰「你,你別……別……」

德吉恰巧推門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她愣住了。扎西更慌張了,但又不好解釋。娜珍不管,月兌掉衣服,擰水。德吉陰沉著臉,既嫉妒又惱怒,但又不能發作,她走過來,圍著娜珍繞了一圈。

娜珍停住手說︰「少女乃女乃,您來了。」

德吉沒答話,狠狠地瞪了扎西一眼,摔門走了。

扎西渾身不自在,央求娜珍︰「姑女乃女乃,你快回自己房吧。」

「她能吃了你!你還是不是德勒府的少爺?」娜珍問。

正在扎西為難的時候,門 的一聲又開了。德吉又出現在門口,女僕跟在她身後,她當著娜珍的面損扎西︰「這是念經禮佛的地方,干這種不干不淨的事兒,你也不怕遭報應。」

扎西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娜珍也不言語,繼續擺弄自己的衣服,不時露出白晰的身體。德吉一揮手,女僕抱起扎西睡覺的毯子等物品就往外搬。

「這是……這是抱哪兒去啊?」扎西問道。

德吉也不理他,而是對娜珍說︰「再月兌,再月兌就光著啦,你也不怕著涼!」她說完,扭頭就走,見扎西沒動,氣哼哼地問︰「沒看夠是吧,還在那兒杵著!」

「來了,來了。」扎西答應著,乖乖地跟在她後面出了佛堂,去了臥室。

扎西等僕人退了出去,趕緊上前解釋說︰「德吉,你別亂發火嘛……」

「那個死鬼金屋藏嬌,他還背著我。你比他能耐,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干那種偷雞模狗的勾當……」德吉漲紅了臉,氣憤地說。

「你誤會了,德吉,你消消氣,听我……」

「你是真演戲,還是假演戲,剛才要不是我踫上,你們倆個今晚指不定怎麼著呢。怪不得你對白瑪那麼上心,我還以為你真是活菩薩,天大的善主,全心全意為我們德勒家族的骨系著想……臭狗屁!你是被那騷娘們兒給迷住了!」

「你這是胡攪蠻纏,我說是誤會,就是誤會!你愛信不信!」扎西火了,吼道。

德吉被扎西一吼,安靜了。她指著扎西的赤腳說︰「你看看你,都月兌成這樣了,要是我晚進去一步,就能捉奸在床。你讓我信你什麼!」

「你非把我和娜珍往齷齪里想是吧?行,那娘倆孤兒寡母的,也挺可憐,正需要我呢,我找她去!」

「你敢!」

「我怎麼不敢?我已經還俗了,不是喇嘛了,我還沒娶過媳婦呢,少女乃女乃,我在你家只是一個替身,你管得著我嗎你!」

「你渾蛋!花喇嘛!大騙子!」

「我騙你什麼啦?我兩手空空,既沒騙財,也沒騙色。好不容易踫上個可心的人,我可不能錯過了。少女乃女乃,您大恩大德,就成全我們吧。」

德吉氣急了,揚起手,一個嘴巴打在扎西臉上。扎西猝不及防,臉被打疼了,他模著臉問道︰「這可是佛頭啊,你也敢打?」

「我打的就是你。看你還敢胡說八道!」

扎西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故意氣她說︰「看你氣的,要不是嘴唇攔著,嗓子眼都能伸出小巴掌。你可是貴族啊,大貴族,跟我這種人一般見識,有失體統!」

「我就失體統!我打你個不羞不臊的!」

德吉掙月兌雙手,又撲上去打扎西。扎西一把將德吉摟住,兩個人推推搡搡,最後扎西把德吉按在了床上。德吉在床上反抗著︰「你滾,你給我滾!」

「半夜三更的,我是德勒少爺,我滾哪兒去?」

「你是傻子!你要是少爺,你整天躲在佛堂里干什麼?」

扎西內心受到震動,他看到動了真情的德吉,不鬧了,坐起身。德吉趴在床上,哭著說︰「憑什麼啊,你個臭喇嘛,你憑什麼在我的家里欺負我……」

扎西坐過來,扶起德吉,把她抱在懷里。德吉開始還是抗拒,漸漸地她半依半就,最後被扎西征服了。

第二天,晨光透過窗戶灑在床上,照在扎西臉上,他醒了,伸手一模身邊竟然是空的。扎西向室內望去,見德吉背對著自己正在整理物件,她把其美杰布生前的弓箭、藏刀、照片等遺物一一收進箱子里。她環視房間,最後目光落到了銀手鏡上,她拿過來撫模,最後也把它放到箱子里。正當她準備將箱蓋蓋上,扎西從後面伸手把她攔住。

德吉知道是扎西,她還是想蓋,用力把箱蓋壓下去。扎西再次攔住她,把裝有其美杰布照片的鏡框拿出來,供在桌上,然後鄭重地上了三炷香。他嘴里默念著︰「其美杰布兄弟,德勒府幾經劫難,只剩下次仁德吉一個人獨自擔當,你我兄弟都看見了,她不容易!我扎西頓珠雖然出身卑微,秉性頑劣,但照顧一個女人,疼愛她,幫扶她,還能做到……」

德吉從後面摟住扎西的腰,將頭依偎在他的肩上。

轉眼到了秋天,旺秋帶著奴僕們把門隅莊園收獲的果實用騾子、犛牛馱到了德勒府。剛珠手里拿著一個羊皮紙的賬單大聲地念著︰「……青稞六百藏克,大米六百藏克,糌粑一百藏克,酥油五十藏克,青油五十藏克,牛毛繩一百丈……」

旺秋瘸著一條腿站在邊上,他穿著一件半新的舊氆氌,灰頭土臉,完全不是當年管家老爺的派頭。他吆喝干活兒的奴僕說︰「慢著點兒,輕拿輕放,別糟蹋了東西……」

台階上,扎西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院子里的一切。德吉從主樓里出來,站到他的身邊。她見扎西的帽子穗子亂了,伸手幫他理順。旺秋彎腰弓背,偷眼看了看德吉。

剛珠繼續念著︰「……風干犛牛肉二十袋,風干羊肉二十袋,女乃渣二十袋,熊掌四對,野蜜十桶,桃木木碗三十只,人參果二十袋,麝香十個,白羊羔皮三十張,豹子皮八張……」

德吉看了一眼旺秋,大聲地說道︰「旺秋,你還在那兒杵著……」

旺秋趕緊過來,跪在台階下面說道︰「門下德勒?旺秋叩請仁慈的恩主,少爺、少女乃女乃……」

「免了,免了。旺秋,你的腿怎麼啦?」扎西問。

「從門隅回拉薩的路上從馬上掉下來,摔的。」

「那就別跪著了,起來,起來,上來回話。」

旺秋起身來到扎西身邊,弓著腰。

「你去門隅的莊園這半年干得不錯,收獲的東西也不少,辛苦了。」德吉說。

「都是托少女乃女乃,還有少爺的福氣。」

「不急著走,在府上多住些日子,把傷養好了再回門隅。」扎西說道。

德吉也動了惻隱之心,她說道︰「你還住原來的房子,讓剛珠派人給你收拾一下。」

「謝少爺、少女乃女乃。」旺秋說著,又跪了下來,捧起扎西和德吉的腳,吻了起來。

入夜,月亮高掛,德勒府院子里一片安靜。主樓的燈光卻亮著,隱隱約約傳出留聲機的唱片聲。旺秋被歌聲吸引,從自己的矮房子里走出來,站在門邊仰望主樓。剛珠拿著鑰匙正在逐個地檢查庫門,他看到不遠處的旺秋,走過來問道︰「嘿,還惦記呢?」

旺秋嚇得一哆嗦,問道︰「你這冷不丁的,從哪兒鑽出來的?」

「做賊心虛啦。」

旺秋挪動了一下,坐到邊上的墩子上,他的腿疼,走路不靈便,喃喃地說︰「我都這樣了,這是遭了報應,哪還敢有非分之想。今天看到扎西和少女乃女乃很默契,假戲演到頭了吧?」

「那當然。現在他們是真夫妻了。我覺得扎西跟咱少女乃女乃挺般配的,說實在的,比原來的真少爺強百套。」

「那是,那是。扎西人正直,又精明,最重要的是他一輩子都沒踫過女人,對咱少女乃女乃珍惜!」

「你這還像句人話。」

「這下可好了!有了新少爺,德勒府祖宗傳下來的家業,就會像烈火一樣興旺起來了。太好了,我到了那邊,也能著老臉去見德勒老爺了……」旺秋說著,哽咽起來。

剛珠望著他,有些感動地說︰「這半年吃了不少苦吧,你還真變了。」

扎西、夏加等十幾名僧俗官員聚集在江村孜本家里,他們圍坐在客廳的卡墊上,眼中充滿希望地望著江村。江村在佛前焚香後,轉過身來對大家說︰「現在已經是民國了,可我們的雪域高原還停留在三百年前,太不合時宜了。所以,我建議,模仿英吉利人的體制,保留**佛爺或攝政王爺作為**地方的象征性首領,解散噶廈和譯倉。推選有才能的俗人和修持好的高僧組成議會,由議會任命地方政府的官員,而不是現在的世襲制……」

夏加急不可耐地問道︰「江村大人,像我們這樣的下級官員,也有升遷的機會嗎?」

「機會均等!難道只有大貴族才能身居要職嗎?大貴族子弟哪怕只有十幾歲,哪怕毫無德能才干,也一定有晉升的機會。而像你這等小戶人家出身的才俊,無論多麼努力工作,也只能一生默默無聞,你們覺得這合理嗎?」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不能任人唯親;也不能唯血統論;人人都有為政教大業效力的機會。」

一位僧官突然站起來說︰「江村大人,我有一個問題。」

江村看著他嚴峻的面孔,冷靜地說︰「平措堪窮請講。」

「你是大貴族,卻為我們爭取利益,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啊?」

江村笑而不答。

扎西接過話題,他說道︰「平措堪窮的問題提得好!我也是大貴族,我並不是為你們爭取利益,而是為**爭取未來。」

「祖制改了,會不會動搖我們政教大業的根基?」僧官仍不解地問。

「威脅藏傳佛教發展的不是變革,而恰恰是墨守成規。全**的寺院里有十多萬的喇嘛,佔全藏人口的一成,可這些喇嘛真的都在念經禮佛嗎?沒有,他們大部分在經營寺院的產業,放高利貸,收地租,干各種各樣的雜役,這才是真正威脅我們的政教大業呢。」扎西說。

「應該收回寺院的莊園、土地和農牧奴,不再允許喇嘛為了生計去搞經營活動。」江村補充說。

「沒有莊園和土地,誰來供養寺院,喇嘛們怎麼生存?」

「寺院既然是我們**的精神中心,就應該由政府出資供養。喇嘛可以按人按月領取薪俸,有多少喇嘛就給多少薪俸,讓他們安心學經修證,自利利他。」

眾人對江村的構想肅然起敬。

夏加起身說道︰「江村大人的想法太好了,我們就像聞到花香的蜜蜂,追隨您而來。」

「可這一切還只是嘴上會氣,紙上談兵。江村大人,我們必須做一些有實質意義的事情,要有行動,要快。我都等不及了。」一位高僧說。

「大喇嘛,你所說的有實質意義的事情是指什麼?」江村笑吟吟地問。

「我看過一些美國的生活雜志,還有印度的報紙,他們講的是政黨政治,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政黨。」

「對,我們應該有自己的政黨,今天客廳里的人就是發起人。」夏加附和地說。

「你們的想法我都同意。那……大家議議,給我們的組織起個名字。」江村說。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有的說應該叫雪域黨,有的說應該叫**黨,還有的說內地叫國民黨,那我們叫**國民黨……

扎西听著眾人的議論紛紛,一個人起身,默默地走到窗外,陷入了沉思。

江村看扎西的情緒有些不對,他起身跟過來問道︰「德勒少爺,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讓大家與你一同分享。」

扎西轉過身來,面對眾人語氣凝重地說︰「十萬年前,觀世音越過喜馬拉雅山來到藏地,他發現三界六道的眾生異常愚痴、頑固難教。菩薩十分難過,萌生大慈悲心,發願超度雪域眾生月兌離苦海,如若不能,就讓自己‘首裂千瓣’!」

高僧接著他的話說道︰「許多世代過去了,觀世音再次來到我藏地,他看到這里的眾生非但沒有得到解月兌,惡趣道中反而又添了許多畜生餓鬼,菩薩先前立下的誓言立即應驗,他整個身體轟的一聲,粉身碎骨、裂成千瓣。觀世音疼得大叫,痛苦難忍。」

「阿彌陀佛愛惜他的虔誠,為他施法加持,將觀世音變為千手千眼的菩薩。觀世音菩薩得救後感慨萬端,毅然再許大願︰發誓度盡六道輪回里的一切有情,如若不然,絕不成佛!我們**的子民都是觀世音的弟子,成立組織也好,政黨也好,都是為了眾生的幸福。用佛祖的話說,我們是一群求覺悟之人,這就是‘菩提薩陀’的印度語本義。所以,我們的組織可以命名為**‘求覺悟者同盟’。」

江村聞听,大加贊賞地說道︰「好!這個名字非常好!我贊成。」

眾人也紛紛表示同意,現場的氣氛異常熱烈。

江村躊躇滿志地望著眾人說︰「我們就樹起‘求覺悟者同盟’的大旗,把全**志同道合的人全部網羅到我們麾下。」

眾人在一張用藏文寫著「求覺悟者同盟」的倡議書上,鄭重地簽上了名。

警察局兵營大門口值勤的哨兵正坐在地上捻羊毛線,他的槍倚在崗哨邊上。帕甲急匆匆地趕來,哨兵趕緊起身,把羊毛線藏在身後,伸手把槍拎過來,扛在肩上。結果槍拿倒了。

帕甲直奔兵營內的操練場,操練場上正有兩隊藏軍正在訓練,塵土飛揚。土登格勒正坐在大陽傘下喝著酥油茶,觀看著。藏軍隊列參差不齊,紀律松懈。

帕甲來到他身邊,悄悄地匯報說︰「江村孜本最近頻繁與各級官員接觸,好像在醞釀著什麼大事。」

「查清了嗎?」格勒問。

「還沒有,但派兩個人混進去了。」

「再調一些人,頭腦靈活,手腳利索的。不僅要監視江村孜本,他的外圍也要派人貼上去。帕甲,記住了,絕不能露出馬腳。」

「大人您放心。小的辦事兒,別說馬腳,就連一根馬鬃都不讓他們察覺到。」

「仁欽噶倫那邊有什麼反應?」

「好像沒什麼動靜。不過……德勒少爺跟江村孜本走得很近,應該也參加了他們的活動。」

格勒聞听,警覺起來。

扎西從江村家回到德勒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可他依然興高采烈,坐臥不安。德吉坐在卡墊上翻著佛經,見他興奮之色溢于言表,她停下手,問道︰「自從你進了家門,就像銅鍋里的青稞豆一樣,上蹦下跳的,你怎麼啦?」

「好事,天大的好事兒。」扎西說。

「那還不快說給我听听。」

扎西見她有興趣,故意冷著臉說︰「唉,這關涉到**政教大業的前途和命運,你們女人家就不要問了。」

「別在我這兒臭顯擺。你說不說?」

「咱們家不是有上好的鼻煙嗎,拿來讓我過過癮,再跟你說。」

德吉笑了,起身把鼻煙壺拿過來,遞給他。扎西把鼻煙倒在指甲上,放到鼻孔深深地一吸,結果,嗆得他打了一個巨響的噴嚏,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說︰「吸一撮愉快的鼻煙,流一滴高興的眼淚。享受啊!」

「行了,行了,你別自個兒高興了,快說吧。」

扎西又抓了抓後背,湊到德吉面前說︰「我這兒癢癢,你再給我撓撓。」

「你真討厭!」德吉說完,伸手給扎西抓癢,問道︰「行嗎?這回行了吧,快說。」

「我這一下午在江村大人家說得口干舌燥的,口渴得很!」扎西又逗她說。

「好,好,送佛送到西,我今天把你侍候舒坦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德吉說著,端過茶,湊到扎西面前︰「來,大少爺,我給你灌下去?」

「別,別。」扎西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說︰「德吉,江村大人真是了不起……」

娜珍領著白瑪推門進來,扎西和德吉不鬧了,正襟危坐。娜珍來到他們面前說道︰「少爺、少女乃女乃,白瑪能下床了,我帶他來給您磕頭。」

「孩子身子骨剛好,磕什麼頭啊。免了吧!白瑪,來,坐我邊上。」扎西說。

娜珍捅了捅白瑪,白瑪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說︰「尊貴的施主,德勒老爺、德勒太太,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受小人一拜!」他連磕三個頭。

白瑪磕完頭,正要起身,被娜珍一把按住,她說道︰「你這孩子,不是跟你說了嗎,座上的德勒少爺,就是你的親生父親,快,叫爸啦。」

扎西有些驚異,看了看德吉,德吉也有些不知所措。白瑪倔強地站起身來,沒有認父的意思。

娜珍急了,拽著白瑪說︰「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跪下!快叫爸啦。」

「我生來只知你是我的阿媽,不知爸啦是誰,也從來沒有听說過。阿媽,你就別逼我了。」

「你這頭 騾子,我就知道你怨恨爸啦,這些年德勒府雖然沒有認你,可他一直托多吉林活佛照顧你,給你布施,安排你學經長進……」

「他是我的施主,我磕頭謝過了。」

「娜珍,你就別逼孩子了。」扎西說完,又對白瑪說︰「你一時想不通,認與不認都沒關系,我已經跟多吉林活佛打過招呼了,你不用再回寺里了,還俗在家。」

白瑪驚訝,不滿地說︰「你怎麼可以隨便做主,我要回寺里去。」

「噶廈政府的命令不解除,你不能離開德勒府。」

白瑪不服,但又無奈,他情急之下,將手上的念珠塞到扎西的手里,轉身便走。娜珍氣得直跺腳,跟了出去。

白瑪冷著臉氣哼哼地在前面走,娜珍在後面追,她喝道︰「白瑪,你給我站住!」

白瑪根本不理她,繼續走著。

旺秋端著大茶壺從樓梯口進來,遇見氣哼哼走過的兩個人,他趕緊駐足,避到了一邊。旺秋努力回憶著白瑪的形象,似乎想起了什麼。

扎西望著自己送給白瑪的念珠,心中感慨。

「白瑪從小在寺里長大,他的眼中只有上師,沒有爹娘。教養差了些!」德吉說。

「我倒喜歡他的性格,不趨炎附勢。」

「你就等著吧,他沒準兒哪天尥蹶子踢你。」

「德勒府把他拒之門外十八年之久,孩子能沒情緒嗎?我理解。」

「小孩子鬧鬧情緒倒也罷了,可你看白瑪,就像一塊僵牛皮,怎麼捋都不見軟。這副犛牛性子,將來有他吃虧的時候。」

扎西望著德吉,突然問道︰「你也喜歡他啦?」

「接都接回來了,怎麼叫喜歡,怎麼叫不喜歡?」

「你這個人哪,凶神的面孔,喜神的心腸。」

「全讓你看個透徹,今後想存點兒心思都辦不到了。」

「把白瑪接到府上,我還真存著心思。德吉,今天不得不給你交個底。」

德吉見扎西嚴肅起來,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你有什麼打算?」

「我畢竟是冒名頂替的假少爺,白瑪才是德勒府真正的骨系,他名正言順地繼承家業之時,才是德勒府後患無虞之日。」

「仁欽老賊也不為難我們了,沒有人再提這事兒,你瞎擔心。」

「河面是風平浪靜,誰也猜不透水底下藏著什麼可怕的急流,還是有備無患的好。江村大人正在征集僧俗官員的簽名,這是了不起的改良運動,是真正的普度眾生,我義無反顧地和江村大人站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怕有閃失。」德吉沉重地說。

「這種改天換地的事兒,必定會觸怒領主們的利益,如果,我是假設……改良失敗了,我的下場很難預料!德吉,這個家需要一個男人支撐下去。白瑪沒有貴族子弟的紈褲之氣,知恩圖報,敢于擔當,是你今後可以倚重的人。」

德吉心里不是滋味兒,但嘴上還是說︰「越說越讓人心里發緊,像真要出事兒似的。少爺,我相信,你做的是善事,不會遭惡報的。」

「但願吧。」

白瑪回到自己的房間,冷著臉,一坐在卡墊上。娜珍追了進來,站在他面前語重心長地說︰「你啊,真不懂事兒,就不體諒阿媽的一片苦心。」

「阿媽,我不想惹你生氣,可是突然間冒出來一個爸啦讓我認,我的頭皮發奓,頭發都豎起來了。」

娜珍瞥了一眼白瑪的喇嘛頭,問道︰「你有頭發嗎?胡扯!如果不是你遭此一劫,想認父,你有機會嗎?當年……德勒老爺立下規矩,永遠都不許說出你的身世,這次你是因禍得福了。」

「德勒府不認我,我憑什麼要認他為父?」白瑪賭氣地說。

「就憑他生了你,養了你。」

「他沒養我!自打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就是一個被人拋棄的野孩子,因為我是私生子,我嘗盡了世間的苦頭。」

「白瑪,你這是在戳阿媽的心窩子,我不疼你嗎?可我一個女人家,又能怎麼辦?現在你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德勒府了,成為德勒家的公子,你為什麼……那麼 啊。」

「我不會為了世間的榮華富貴,去認一個拋棄我的人做我的爸啦,我不想當什麼德勒公子,這太荒唐了!」

娜珍上去打了他一個大嘴巴,吼道︰「幼稚!」

白瑪不服氣,梗著脖子。

「你站起來,跟我回去。」娜珍氣憤地說。

「不去。」

「你不去,是吧?好!你不听話,我就死給你看!」娜珍說著,跳到窗台上。

白瑪冷靜地看著她,最後說︰「你跳吧,我到樓下接你去。」說完,他起身出門了。

娜珍沒轍了,氣得坐在窗台上哭了起來。

白瑪並沒有走,而是躲在房門外。娜珍哭夠了,又氣又惱地從房間里出來,匆匆走了。白瑪望著她的背影,放心了。他來到走廊的窗前,推開窗戶,心中充滿感慨。

旺秋在院子里撿了一盆牛糞,一瘸一拐地端進自己的屋子里。他攏了一盆牛糞火,然後把藏刀拿來,放在火中燒起來。他撩起自己的褲管用燒紅的藏刀對著腿上的傷口割肉療傷,藏刀落在傷口上冒起了青煙。旺秋嘴里咬著一塊破羊皮,疼得汗珠子都下來了,他齜牙咧嘴地忍著︰「哎呀……,要了我的命啊……」

扎西手里拿著一個緞布包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愣住了。旺秋也愣住了,慌亂地起身,身子一歪,差點兒摔在地上。扎西上前扶住他說道︰「當心!」

「沒事兒。少爺,您怎麼來了?」旺秋問。

扎西把旺秋扶坐在地鋪上,仔細觀察他的腿傷說︰「都發炎了……這是前一陣子從藥王山給白瑪請的跌打創傷藥,正好合適你用。」

「少爺,我這又腥又臭的,可別髒了您的眼楮。」

「什麼少爺,旺秋,關上門來,我的底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

「我不敢,您就是少爺,您是尊貴人。」

「半年沒見,你變乖了。什麼都別說了,來,我幫你把藥涂上。」扎西說著,給旺秋的傷口上抹藥,他問道︰「疼嗎?」

「涼絲絲的,好受多了。」

「我把藥留給你,你每天都涂一次,然後用棉布把傷口包扎好,用不了多久傷口就會痊愈。」

旺秋望著扎西,情不自禁地眼圈紅了,他說道︰「少爺,我對不起您。」

「還說這些干什麼。其實,我也要謝謝你,當年要不是你那一羊腿把我打暈,我哪能成為德勒少爺啊。」

「您是造化之人,是命中注定。少爺,我過去是邪魔附了體,惡鬼迷了心竅……」旺秋說著,哭了起來,悔恨不已,「要不然,我怎麼會有非分之想,做出對不起您和少女乃女乃的喪良心的事兒。我不是人哪……」

「嘿嘿,算了,都過去的事兒。」

「您大人大量,好人有好報。少爺,那天我一進院子,就看到您和少女乃女乃在一起,你們倆就像酥油和茶水一樣融合,就像藍天和白雲一樣般配,我打心眼里高興。」

扎西被他逗樂了,說道︰「你就揀我愛听的說吧,我看你,還是不疼!」

「求覺悟者同盟」新一輪的簽名儀式又開始了,江村、扎西和大喇嘛們商量,為了安全起見,請願書的簽名地點改在了夏加的家里,一些渴望改變**落後面貌的有志之人紛紛前來。

請願書上已經有了長長的一串簽名,一些僧俗官員還在上面繼續簽名,有人簽過名後離開,又有新的人不斷過來,接過竹筆寫上自己的名字,現場的氣氛嚴肅而緊張。

扎西雙手合十,側立一旁,向每一個簽完名離開的人行禮。

此時,帕甲正帶人在胡同里觀察夏加家門前的動靜。胡同里很安靜,但好像要發生什麼。格勒帶著隨從騎馬過來。帕甲上前匯報︰「代本大人,人都進去了,僧官俗官都有,有三炷香的工夫了。」

格勒掏出手帕,拍了拍鼻子問道︰「多少人?」

「他們陸陸續續來的,有二三十人,具體人數不詳……」帕甲還沒說完,就看到夏加家的院門大開,從里面出來兩個人,他們左右張望,見沒有什麼異常,匆匆忙忙地走了。

帕甲回身對格勒說︰「代本大人,您看。」

格勒只好下馬,湊上前去觀看。

一會兒,從夏加家又出來幾個喇嘛,同樣的張望,同樣的匆忙走了。最後,夏加也出來了,他是送扎西出門的,兩個人在門口寒暄。

格勒倒吸了一口涼氣,嘟囔︰「我這個姐夫,搞什麼名堂?」他見扎西走了,趕緊騎馬包抄過去。

扎西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愉悅,他騎馬走在路上,好像看到了改革後的新**。他拐過一個路口,突然見格勒騎在馬上,等在那里。扎西奇怪,上前問道︰「格勒,你怎麼在這兒?」

格勒沒說什麼,他下了馬,將韁繩交給了剛珠。扎西也下了馬。

剛珠明白,趕緊牽著馬離開了。

扎西觀察著格勒,他問道︰「格勒,你好像有要緊的事兒?」

格勒嘆了口氣說︰「姐夫,我不得不等在這里,就為了給你提個醒。」

「你是指……我跟江村孜本走得很近?」

「這些年你一直來往于**和印度之間,生意越做越大,可是你離拉薩的官場也越來越遠。姐夫,你根本不了解拉薩的僧俗權貴們在想什麼。」

「格勒,讓你為我擔憂了。」

「仁欽噶倫和江村孜本現在斗得正歡,德勒家剛剛躲過一劫,你不要再卷進去!」

「我不認為這是他們的個人恩怨,仁欽抱殘守缺,江村孜本標新立異,他們之間必有矛盾。噶廈政府已經是一個悖逆時代的政府,萬惡之源,必須進行變革。像歐美那樣,像內地那樣,廢除貴族專權的終身制。」

「像內地那樣?你認為蔣介石、國民黨能指得上?」

「至少,可以借鑒,效仿。」

「民國建立已經二十多年了,內地的軍閥混戰就沒有停過,硝煙四起,生靈涂炭。我不知道江村孜本要效仿他們什麼?相反,我雪域高原有至尊至聖的佛教保佑著,秩序井然,一片安定祥和。你說,是佛祖的教義有法力,還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有威力?」

「格勒,江村孜本所倡導的是英式的君主立憲,他提出了一個方案,準備在熱振攝政王御前進行討論。我想,你在印度留過學,思想前瞻,應該和我們站在一起……」

格勒打斷他說︰「姐夫,我認為,那只是一個空想。」

「你沒興趣?」

「听我一句勸,你瞅著江村他們胡折騰,總會有人掉腦袋的。那些明哲保身的權貴們躲還躲不及呢,你何必伸著脖子往上湊呢?姐夫,到此為止吧!」

扎西失望,自嘲地笑著說︰「我天真,不如你看得透徹。妹夫,人各有志,你就讓我冒一次險吧!」

德吉正在梳妝鏡前化妝戴首飾,女僕在邊上侍候著。娜珍推門進來,賠著笑臉,她走到德吉的身後,卻又故意向後退了兩步才說︰「少女乃女乃午安。」

德吉從鏡子中掃了她一眼,問道︰「娜珍,過來有事兒吧?有事兒就說。」

「也沒什麼大事兒,還不是為了我那噘嘴的騾子。沒規沒矩的,昨個兒惹得少女乃女乃不痛快,我來替他給您賠個不是。」

「都是一家人,免了這客套吧。唉,你干嗎站那麼遠?」

「您看……那桌子上又是珍珠,又是珊瑚的,多晃眼啊。要是缺一件、少一件,我怕說不清楚。」

「瞧你說的,把自己當成什麼啦?這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兒,沒什麼好稀罕的。」德吉說著起身,這時她才認真地端詳娜珍,見她一身簡樸,于是說︰「你這身上也太素淨了,來來……」她伸手把娜珍拉了過來,抓過桌子上的一副玉鐲,套在她的手腕上。

「少女乃女乃,這……這可使不得。」娜珍推辭說。

「你這小手腕跟白瓷碗似的,正配這鐲子。喜歡嗎?」

「喜歡,少女乃女乃,這得值多少錢啊?」

「可能值十頭犛牛,也可能一錢不值。那得看戴在誰手上。」

娜珍裝听不懂,自顧自地左看右看,愛不釋手。德吉看著她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得意。

娜珍湊近鏡子,亮出手腕看著,扭頭說道︰「少女乃女乃,太謝謝您了,這可真漂亮。」

「這些東西你要是喜歡,看著揀幾樣吧。」

「真的?」娜珍情不自禁地拿起一串紅珊瑚項鏈,一邊往脖子上比畫,一邊說︰「我從來沒戴過,他也從來沒送過我,真好看。」

德吉一听「他」,有些反感,她說道︰「好看,就拿走吧。」說罷,她起身走了。

女僕不屑地沖娜珍撇了撇嘴,也跟著出去了。

德吉面無表情地走在走廊里,女僕跟在後面,嘟囔︰「少女乃女乃,這個女人真不自量力,那麼貴重的東西她也敢要。」

德吉繼續在前面走著,沒言語。

「您要依著她,她非得寸進尺不可……」

「你說什麼呢?」德吉訓斥。

女僕低下頭,不言語了。

「當主子,就得有當主子的樣兒。既然進了德勒府,她也是二少女乃女乃,對她,你們今後要放尊重點兒!你看她穿得那麼寒磣,丟的是我們德勒府的臉。你明天去八廓街的店鋪上給她取些穿的用的,挑好的拿。听說那家北京商店,新進了一批杭州絲綢,你去看看,扯幾塊回來,給她做幾套像樣的衣服。」

「啦嗦。」女僕應承著。

白瑪的傷好了許多,他坐在房間的卡墊上讀著經書,娜珍從外面進來,身上掛著幾件珠寶。她把珠寶從身上摘下來,放在桌子上。

白瑪看了一眼,不快地問︰「哪來的?」

「少女乃女乃賞的,她戴舊的破爛東西。」娜珍說。

「阿媽,你過去一心向佛,不染世俗之氣,現在是怎麼啦?」

「你想說什麼?覺得阿媽活得沒點兒骨氣?貪圖浮華?」

白瑪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語,眼楮又回到了經書上。

娜珍望著兒子,心緒難平。白瑪不諳世事,單純幼稚,這讓她憂慮不安。她現在還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自己的兒子,你比德吉更有資格擁有德勒府的財富、爵位、榮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我要幫你奪回這一切!

她隨手把幾樣珠寶抓起來,摔到地上。白瑪驚訝地抬頭望著娜珍,很是不解。娜珍狠狠地說︰「這幾個鐲子、項鏈算什麼,根本就不入我的眼!」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大雨,雷鳴電閃的。女僕侍候德吉上床躺下後,退出房去。扎西寬衣解帶,準備上床,他伸頭看了看假寐的德吉,逗她說︰「睡著啦?我知道你沒睡。」他見德吉不理自己,于是用手捅她說︰「你裝,你再裝。」他又故意在德吉耳邊打呼嚕。

德吉笑了,推開他說︰「討厭,跟野驢叫似的,難听死了。」

扎西上床摟德吉,德吉扭捏地說︰「讓下人看見。」

「看就看見唄。噢,你是貴族,要注意身份。哎喲,我怎麼模上少女乃女乃的床了,這可是犯上啊,要剁掉手腳的,我還是外邊睡去吧。」扎西說著要走。

德吉終于忍不住,撲到他懷里,撒嬌︰「你又念經,絮絮叨叨的。少女乃女乃怎麼啦,少女乃女乃也是人,也得睡覺,讓貴族見鬼去吧。」

兩個人親昵地相擁在一起,忽然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誰在外面?」德吉警覺地問。

娜珍可憐兮兮地推門進來,她小心翼翼地湊到床前說︰「少爺、少女乃女乃,外面打雷我害怕,听見你們還沒睡,我就來了,躲會兒。」

德吉見她凍得發抖,下床給她拿了件衣服披上說︰「打雷下雨有什麼好怕的,別受了風寒,快回去睡吧。」

這時,又是一個雷電閃過,娜珍一聲驚叫,跳上床,鑽進了被窩。

「娜珍,你這是干什麼?」扎西生氣地說。

「我每次遇到這種天氣都嚇得要命,大多都躲到姐妹的屋里去,今晚我沒處可躲。少爺、少女乃女乃你們就別轟我了,我是讓外面的雷聲嚇破了膽。」娜珍可憐巴巴地說。

「我看……你的膽子比誰都大!」德吉鐵青著臉說。

「我不是成心要冒犯您……少爺,自從我回到府上,您就沒理過我。」

「當著少女乃女乃的面說這種話,太放肆了!」

「少女乃女乃也是女人,她最理解我。」

扎西聞听,知道她要鬧事,于是壓著火說︰「你睡這兒吧,我走!」他起身下床,朝屋門走去。德吉氣不打一處來,也隨扎西一起出去了。

娜珍見他們走了,笑了,她左右環顧了一下說︰「走就走吧,我一個人睡,寬敞。這間屋子就是華麗,雕梁畫柱的……被子也軟。」說完,躺在了床上。

扎西和德吉一前一後進了佛堂,兩個人的臉上全是怒氣。德吉氣哼哼地說︰「還有這種沒羞沒臊的人,算我瞎了眼,當初就不應該讓她進門。」

「就讓她把我們倆的睡床給霸佔了,不行,我去把她轟走!」扎西氣憤地說。

「轟,轟什麼轟?整個拉薩城都知道我們家接回來個妖精,你不是還要擺宴給她正名嗎?」

「那也不能讓她這麼張狂啊?這今後還了得!」

德吉懷疑的目光看著扎西,她突然問︰「我就奇了怪了,她為什麼會這麼張狂?扎西,少爺,你有事兒瞞著我吧?」

扎西低著頭,半天才說︰「那天……我真喝醉了,我也不知道我都干了什麼。」

「真不要臉!」

「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喝醉了,喝醉了也算**啊?」

「算,算,就算!」

扎西氣得大聲號叫︰「哎喲,我扎西喇嘛一生一世守身如玉,就讓她把我糟蹋啦?不行,我去把她拎出去!一刻也不能等啦,現在我就去!」他沖出佛堂,直奔臥室。

扎西剛走了幾步,一抬頭看見白瑪站在走廊盡頭,望著窗外。扎西冷靜了許多,他好奇地觀察白瑪。白瑪掏出那管漢笛,輕輕地吹了起來,漢笛的聲音回響在夜色中,仿佛穿過雨幕,抒發著千古悲涼的情思。白瑪沉浸在音樂之中,並沒有發現他身後的扎西。

太陽照進德吉的臥室,暖洋洋的。娜珍在床上醒來,她見窗外已經風和日麗,起身去推開窗子,感到很愜意,她轉身要回床上,突然嚇得一聲驚叫。原來扎西坐在床對面的椅子上,冷冷地盯著她。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嚇死我了!」娜珍喘著粗氣問。

「你說吧,到底想干什麼?」扎西問道。

「沒想干什麼,打雷,我害怕!」

「胡扯!」

「你吼什麼?真以為自己是德勒府的主子啦!你有今天,最該感謝的人是我。」

「你什麼意思?」

「你不用跟我裝腔作勢,在這個府上誰都能擺布我,唯獨你不能!」

「你說什麼?」

娜珍邊整理衣服,邊搔首弄姿地來到扎西面前,她俯,盯著扎西,嘴唇都快貼到了他的臉上,才說︰「你是明知故問,哈哈……」

德吉站在房門外面,滿臉狐疑,听著里面的談話。

娜珍放肆的笑聲,讓扎西一激靈,他臉色有些僵硬,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娜珍的臉忽地冷了下來,口氣強硬地說︰「你根本就不是其美杰布,你是他的影子,假的!」

扎西驚異,馬上又冷靜下來。

「呵呵……其美杰布大腿根上有一個疤,那是我們倆一塊去哲蚌寺拜佛,他為護著我被野狗咬的,你大腿根上有嗎?來來,月兌了讓我看看。」

「在尼姑寺那天晚上你就知道啦?」

「我們是二十年的夫妻,他身上長多少根汗毛,我都數得過來,你能瞞得過我嗎?」

「你想怎麼樣?」

「二十年了,我跟其美杰布偷偷模模,受盡了人間的非難、指責和白眼,今天我兒子名正言順地回了德勒府,母以子貴,我只想過點兒舒坦日子,安度余生。我還能怎麼樣,我有什麼不對嗎?」

「好吧,我就給你母以子貴。」

「只要你肯幫我,我絕對守口如瓶。」

扎西透了一口氣,于是說︰「你昨天晚上也太過分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其美杰布……」

「難道少女乃女乃不知道你不是其美杰布?大家都在裝糊涂,我才不信你呢,你要是真肯幫我,就要給我正名,分我財產!」娜珍打斷他說。

「我要是不答應呢?」扎西反感地問。

「你愛答應不答應,擔驚受怕的又不是我。拉薩河里的魚再溫順,你要把它逼急了,它也能翻出幾個浪來不是。少爺,噶廈政府不會容忍德勒府亂了骨系!」

扎西火了,上前把她拽過來,拉著她往外拖︰「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德吉聞訊跑過來,攔住了他們。

扎西憤怒地說︰「你有什麼招兒就去使,去噶廈議事廳,去布達拉宮,看我怕你?」

娜珍惡狠狠地盯著他,充滿了仇恨。

德吉趕緊打圓場說︰「娜珍,你要喜歡這屋,就住在這兒吧,我跟少爺去住佛堂。少爺,走吧。」她連拉帶拽把扎西弄出屋去。

娜珍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環視四周,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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