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丹和洛丹帶著刑具正在西郊大寺的工地上干活兒,一個喇嘛走過來,讓他們放下手里的活兒跟他走。♀+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汪丹和洛丹面面相覷。洛丹小心翼翼地問︰「喇嘛爺爺,您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啊?」
喇嘛面無表情地說︰「到了就知道了,別問。」
洛丹不敢多問,他看了看汪丹,汪丹沖他搖了搖頭,兩個人惴惴不安地跟著喇嘛走了。
喇嘛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僧舍前,僧舍的門刻著花,很漂亮。喇嘛推開門,嚷嚷著︰「師弟,人我給你帶來了。」
白瑪從里面走出來。他看著汪丹和洛丹的腳鐐,試探地問︰「師兄,他們的腳都化膿了。」喇嘛明白他的意思,過去打開汪丹和洛丹的腳鐐。汪丹和洛丹更加疑惑不解。
「你叫汪丹?」白瑪問道。
「啦嗦。」汪丹答道。
「那你就是洛丹啦?」
「啦嗦。」洛丹答道。
「你們兩個以後就住這兒了。」汪丹和洛丹看著眼前雕梁畫柱的僧舍,有些不知所措。「你們先在這兒養傷,不用每天去干活兒,以後有什麼事兒就告訴我的師兄,他會幫助你們的。」白瑪又說。
汪丹感激不盡地說︰「恩人,您……我怎麼稱呼您啊?」
「你就別問我是誰了,你們也不用謝我,我也是受人之托,進去吧。」
汪丹和洛丹還是暈頭暈腦,稀里糊涂地隨喇嘛進了僧舍。
僧舍二樓的窗戶前站著一個老喇嘛,他一直注視著樓下的幾個人。老喇嘛見他們進了僧舍,臉色不快,想了想,轉身離開了窗口。
一輪明月懸掛在夜空,月光照在多吉林寺,僧房里的酥油燈都熄了,僧伽們已經酣然入夢,寺院里安靜極了。白瑪多吉躺在床上熟睡著。突然,他被門外紛亂的腳步聲驚醒,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僧房的門 的一聲被推開。幾支火把沖了進來,是噶廈的衙役,氣勢洶洶直奔床上的白瑪多吉。白瑪多吉始料未及,驚恐地望著他們。
「你是白瑪多吉嗎?」衙役頭問。
「是……我是。」
衙吏一揮手,兩名衙役上前一把將他從被窩里揪了出來,不由分說,就五花大綁了。白瑪多吉掙扎著,大叫︰「你們干什麼,干什麼?」
衙役頭上前一個大嘴巴打在他臉上,凶巴巴地說︰「閉嘴,有話去噶廈跟老爺說!」衙役們將白瑪多吉拖了出去。白瑪被他們押到了布達拉宮下的監獄,綁在石牆的鐵鏈子上,衙役們瘋狂地抽打著他,白瑪慘叫著,他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衙役頭用鞭子挑起他的頭,逼問道︰「還不說?」
「你讓我說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白瑪有氣無力地說。
「你是不是他們的同黨?」
「什麼同黨啊,我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多吉林寺,除了念經、侍候師傅,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照顧那兩個囚犯,誰指使的?」
「沒人指使,我是個喇嘛,慈悲為懷,我看他們可憐……」
「我讓你嘴硬!」衙役頭沖著白瑪多吉當胸就是一拳。白瑪多吉一聲慘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一大早,德勒府的院門被敲得山響,家奴邊朝大門跑,邊嘟囔︰「這誰啊,打鑼啊。」剛珠聞訊也來到門前,家奴把門打開,娜珍出現在門口。
剛珠意外,忙迎了出去,他問道︰「你……你怎麼來啦?」
娜珍一把推開剛珠,直沖進來︰「我找少爺。」
「少爺不在家。」
「別騙我,你讓開。」她朝院里沖去。
「姑女乃女乃,夫人在家呢,這不是要鬧事兒嗎?」剛珠拉住她說。
「我有急事兒找少爺。」娜珍急赤白臉地說完,甩開剛珠,直奔碉樓。她一把將客廳的門推開,里面空無一人。剛珠說道︰「你看,我說少爺不在家吧,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缺錢還是缺用的,等少爺回來了我跟少爺稟報,然後給你送去,行嗎?姑女乃女乃,快走吧。」
「今天不見到少爺,我絕不走!」
「這是誰啊,大吵大嚷的?」
娜珍回頭望去,見是德吉從側室里出來。她手上擎著那柄銀手鏡左右照著,用手整理著頭發,根本沒把娜珍放在眼里。
「我要跟少爺說話。」娜珍急巴巴地說。
「你是誰啊?」德吉明知故問。
「我是誰不重要,請其美杰布少爺出來,他會告訴你。」
德吉火了,喝斥︰「一大清早,哪來的潑婦。剛珠,給我轟出去!」
剛珠伸手拉娜珍的衣服往外拽她。娜珍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漢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今天他不想見活的,那就叫他出來收尸吧!」
德吉一愣,怒視著她。剛珠趕緊哄娜珍,勸說道︰「姑女乃女乃,你這是干什麼?三句話不來就亮刀子,有什麼話你跟少女乃女乃好好說,少女乃女乃是菩薩心腸……」
娜珍心中有事兒,無奈地說︰「少女乃女乃,二十年了,我從來沒到府上打擾過你們。可是今天,我沒辦法……我不來求少爺,我們的兒子就沒命了。」
「你說什麼?」德吉驚訝地問。
娜珍心一軟,剛珠趁勢把她的刀子給下了。娜珍抽泣地說︰「我和其美杰布有一個兒子,現在已經十八歲了。」
德吉聞听,大怒,她吼道︰「哪來的兒子,胡說八道!」
扎西從側室里出來,看見娜珍,驚訝不已。娜珍倔強,繼續說道︰「你不用覺得委屈,真正忍辱負重的是我!我為其美杰布生下兒子的那天,你知道他在干什麼嗎?他正在娶你進門……」
德吉怒不可遏,沖上去要打娜珍,扎西上前把她攔住。
娜珍一見扎西,膽壯了,她大聲地說︰「當年德勒老爺在世,他嫌棄我出身小貴族家庭,身世卑微,死活不同意我和少爺在一起,可那時候我已經懷了少爺的孩子。其美杰布,你告訴她,我說了半句假話沒有。」
扎西不置可否,只好盲目地點頭。德吉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沖著扎西發火,罵道︰「其美杰布你個羅剎,你們居然在外面養一個兒子,還瞞了我十八年。」
娜珍哭得更凶,沖扎西說道︰「少爺,白瑪多吉出事兒了。」
扎西聞听,一激靈,他問道︰「白瑪多吉?」
「昨天晚上,他在多吉林寺被噶廈的官差抓走了。」
「為什麼?」
「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麼人的唆使,竟然和噶廈的重犯攪和在一起,噶廈的官差把他當作刺殺仁欽噶倫的余黨,收了監。現在正押在布達拉宮下面的大牢里。少爺,他可是你的骨肉,你快想想辦法,把孩子救出來吧。」
扎西一時語塞,忙問︰「娜珍,多吉林活佛是否知道此事?」
「我想過去求多吉林活佛,他在政教各界德高望重,白瑪又是他的侍從,請活佛給噶廈打招呼,白瑪就能平安無事。可是活佛去後山的山洞里閉關了,執事的喇嘛說,活佛閉關期間,不能見客。所以,我才來找你。」
「娜珍,你不要著急,這件事兒,我不會袖手旁觀。剛珠,你先陪娜珍在這兒等一下,我和少女乃女乃商量個辦法。……上茶!上點心,快快,別怠慢了!」
德吉覺得扎西的態度反常,正納悶呢,扎西一把拉起她就朝外面走。德吉被莫明其妙地拉到院子里,她甩開扎西,生氣地說︰「你對她真是有情有義……不就一個晚上嗎?」
「你就別損我了,白瑪被噶廈治罪一定是我惹的禍!」
「什麼意思?」
「是我托付白瑪照顧汪丹和洛丹的,可我真的不知道白瑪是娜珍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你認識他?」
「我住多吉林寺這幾天,活佛派他來照顧我。」
「怎麼會這麼巧呢?是活佛有意的?」
「活佛並沒說這孩子和……德勒少爺的關系,更沒提娜珍是白瑪的母親。我在寺里的時候,感覺……那孩子好像並不知道誰是他父親。」
德吉被氣糊涂了,她指著扎西怒斥︰「突然冒出一個孩子來,還十八歲,不會是這野女人訛我吧。你到底有沒有這個孩子,你給我說清楚!」
扎西哭笑不得,無奈地說︰「德吉,這事兒你哪能問我啊,我一喇嘛,哪有那本事。但不管怎麼樣,這些事兒畢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我知道你很吃驚,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塊冰坨子。可是,這個禍患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啊。」
「你怎麼管?」
扎西無話以對,他抬頭看著屋頂的經幡,思索著。把白瑪多吉抓進監獄的一定是仁欽!仁欽怎麼知道德勒少爺是白瑪多吉的父親?不會,他肯定不知道。這麼說來,仁欽也就不是針對德勒府。那麼,仁欽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難道另有原因。不管怎麼樣,我現在還不能直接出面,否則,不但救不了這個孩子,還把自己和汪丹、洛丹的關系暴露了。白瑪多吉是無辜的,我必須救他出來。可是怎麼救呢?
扎西思忖片刻,伸手招呼奴僕︰「我出門,牽馬來!」
「你去哪兒?」德吉問。
「去想辦法。你和娜珍在家等我消息。德吉,氣大傷身,你是貴族,有身份的人,要注意風度。」
扎西接過奴僕牽過來的馬往外走,他再次回頭叮嚀說︰「德吉,听我一句勸,得饒人處且饒人。」
娜珍站在窗前,一直關注著窗外,她見扎西走了,扭臉望著不遠處的佛龕,心緒萬千。娜珍不想看德吉盛氣凌人的樣子,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德吉的強硬態度會一直持續下去。娜珍拿定了主意︰不管她!為了我的兒子,什麼樣的屈辱我都忍了!這個孩子太可憐了,當年,德勒少爺為了遮人耳目,在白瑪還不滿三歲的時候,就強行從我身邊抱走他,送到了多吉林寺出家為僧。白瑪伴著清燈古佛長大,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母的關愛,今天,我必須為孩子做點兒什麼!
扎西的兩個隨從牽著馬在熱振佛邸的大門外等候著。佛邸的大門開了,熱振管家送扎西出來。
「德勒少爺慢走,等熱振活佛回來,我一定轉告你來拜訪過。」熱振管家說。
「我早該來拜訪活佛,今天有事兒才來登門,實在無禮。」扎西不好意思地說。
熱振管家把扎西送到了門外,他見扎西一臉沮喪,忽然說︰「德勒少爺,你剛才說的那件事兒,其實不一定來找熱振活佛,你可以找另外一個人。」
「還可以找誰?請管家大人明示。」扎西驚喜地問。
「我想了想,你可以請江村孜本幫你通融通融。」
「江村孜本?」
「一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做了點兒莽撞的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江村孜本應該有能力幫你這個忙。」
扎西听得似懂非懂,騎馬離開了。他回到德勒府還在琢磨熱振管家的話,走來走去,一腦門子沉思。德吉不滿地說︰「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你晃得我頭直暈。」
扎西停住腳步,看著德吉,說道︰「我理不出頭緒,熱振管家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明白,你怎麼會去找熱振活佛呢?」
「多吉林寺是熱振寺的屬寺,多吉林寺的喇嘛惹了麻煩,熱振活佛出手幫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沒想到不湊巧,熱振活佛到拉姆措觀湖相去了,沒有十天半個月他回不來。……我們德勒府跟江村孜本過去有沒有什麼交情?」
「江村家族在拉薩只能算作中等貴族,因為十三世**佛爺在世的時候,對他很器重,他又通西洋,所以獲得了孜本一職。我們家老爺和他只是同僚……每年藏歷新年江村孜本都會來拜府,但和我們沒有什麼特別的交道。」
「他曾經審過我和仁欽的那場官司,我記憶猶新,對江村孜本的印象很深,他表面上對仁欽畢恭畢敬,可官司卻是我們贏了。這個人有城府,不畏權貴。」
「我听說江村孜本現在很有勢力,但他處事謹慎,不像仁欽那樣張牙舞爪。我們家老爺過世以後,拉薩官場上能跟仁欽噶倫抗衡的,就屬江村孜本了。」
扎西警覺,他問道︰「這些話,你從哪兒听來的?」
「大家背地里都這麼說,是不是屬實我不清楚,可以去問問土登格勒。」
「我明白了。熱振管家對拉薩各種人物之間的關系稔熟于心,他知道我不可能去求仁欽,那就去求仁欽的政治對手……對,他就是這個意思。德吉,我們去拜訪江村孜本,現在就去,你多備些禮品,要表明我們的誠意。」
德吉怪怪地看著他,沒動。
「少女乃女乃,你別坐著不動啊,進了布達拉宮下面的監獄非死即殘。這十萬火急的事兒,你快著點兒吧。」德吉從卡墊上站起來,瞟了扎西一眼,不理不睬地走了。扎西見狀上前拉住她問︰「干什麼去啊?再不去救那孩子,他就沒命了。」
「他是誰啊?你那麼上心?」德吉說完,甩開扎西朝房門而去。
扎西急了,斷喝︰「德吉,你站住!」
德吉迫于扎西的壓力,倔強地站在那里。
扎西走上前,扳過德吉的肩膀,逼視著她說︰「你剛才不是還憂心忡忡地跟我一塊想辦法嗎,現在辦法有了,你怎麼突然就翻臉啦?」
「他是個野種!我為什麼要救他?」
「野種也是你們德勒家的種!」
「你是成心……拿他寒磣我!」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他畢竟是你丈夫……是其美杰布的孩子。你恨他也好,討厭他也好,那是你跟其美杰布之間的恩怨,跟這個孩子沒有關系。♀」
德吉執拗著不理扎西。
扎西又勸道︰「到目前為止,唯一能夠延續德勒家族骨血的只有這個孩子了!為了德勒老爺生前的囑托,為了德勒家族的繁衍,你也得把他救出來!」
「照你的意思,我還得把他迎進門來,當主子不成?」德吉輕蔑地說。
「那要看他願不願意,這事兒也說不定。」
德吉翻臉了,打掉扎西的手,又要走。扎西火了,一把拽住她,大聲地問︰「你真的見死不救?」
「不救!」
扎西用嘲諷的口吻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救。你是怕這個孩子出了監獄,真的進了家門,德勒府就有了頂門立戶的子嗣……」
德吉打斷他說︰「我還怕他奪我家業不成?」
「你不怕!但我這個假其美杰布就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白瑪回家之日,就是我離開之時。」
德吉一激靈,生氣地說︰「你……自作多情!」
「你不用嘴硬……我說中了,你的心慌了,對吧?」
德吉被揭穿了心思,眼淚奪眶而出,她推扎西︰「你放開我。」
扎西不放手,心情復雜地看著她。
德吉突然哭了起來,她捶打著扎西說︰「我恨你,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的,這個院子里從來沒人敢這麼對我……你憑什麼……」
扎西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德吉掙扎了幾下,安靜了。
德吉趴在扎西懷里,抽泣地說︰「你個羅剎,你憑什麼欺負我……你憑什麼欺負我……」
扎西無言,默默地抱著她。
德吉備好了禮物,扎西便急匆匆地去了江村府。江村家的僕人引著他進了客廳,江村起身迎候,他熱情地說︰「德勒少爺,真是稀客,稀客。」
「打擾江村大人了。」扎西客套地說。
兩個人坐定後,扎西將禮單呈上。江村接過單子掃了一眼,驚訝地說︰「無功不受祿,你突然來訪,還送這麼厚重的禮物,讓我不知所措。」他把禮單推了回去。
「江村大人,您要不收,我就不好開口了。」
「那好,請講。」江村把禮單放在茶幾上說。
扎西有些為難,但還是說︰「昨天夜里噶廈去多吉林寺抓了個孩子……」
江村一愣,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扎西說︰「確有此事,是一個叫白瑪的小喇嘛。」
「大人,這個小喇嘛……是我的兒子。」扎西吞吞吐吐地說。
江村意外,繼而忍俊不禁,他說道︰「要不是你親口告訴我,我寧可相信院子里的石磨會說話,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他是私生子吧?」
「……怕德吉知道,一直寄養在寺里。」
江村突然起身,哈哈大笑。
扎西被他笑蒙了,問道︰「江村大人,您這是……」
「冤有頭,債有主啊。德勒少爺,自從這個孩子被抓,我就一直坐立不安,你知道為什麼嗎?……仁欽抓這個孩子,是沖我來的。」
「他怎麼會沖著您呢?」
「仁欽想借題發揮,利用這個小喇嘛把我跟那兩個革命黨聯系在一起!」
「江村大人,這我就更不懂了,汪丹和洛丹是革命黨不假,可大人您跟他們沒有任何瓜葛啊?」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大人怪罪,家門連遭不幸,弄得我焦頭爛額,實在是心無旁顧,孤陋寡聞。」
「當年**佛爺派我去歐洲,我遍訪英吉利、法蘭西,那里的工業革命叫我目瞪口呆,只有站在大洋的彼岸,我才明白我們這片高原是何等的愚昧和閉塞。人家已經是火車、汽車在地上跑,飛機、飛艇在天上飄。而我們呢,整個**沒有一公里的現代公路,沒有一輛帶輪的車子,我為**的落後感到痛心……」
扎西津津有味地听著。
「我是改革派,革命黨也是改革派,我們自然就成了同伙,這就是仁欽他們的邏輯。」江村觀察著扎西說。
「這回我明白了。」
「仁欽指使人對這個孩子動了刑,他硬是咬著牙,沒有吐露一絲一毫和你的關系,只說出于佛家本善,可憐那兩個囚犯。這小家伙真是了得!可這麼一來,仁欽就更認為是我指使的。你今天不來,我還真是一頭霧水,自己受了冤枉,卻不知找誰訴苦呢。」
扎西起身,歉意地說︰「這個孩子生性有些執拗,讓大人您代人受過,真是過意不去。大人,明天我一定去大昭寺向噶廈眾官員澄清此事,一切罪責應由我來承擔……」
「坐!德勒少爺,有你這句話,我就把你當朋友了。這件事兒還是交給我來處理吧。你一出面,事情會搞得更復雜。鬧不好,成了我們串通一氣。哈哈……現在也確實是串通一氣啦。」
扎西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該說什麼。
「是仁欽把我們兩個人逼到了一起,白瑪多吉的事兒我不管都不行了。」
扎西放心了,他說道︰「全憑大人安排。」
仁欽在參加噶廈早朝例會前,先去了布達拉宮下的監獄,當他得知白瑪拒不招供,很是惱火。但還是叮囑監獄長要留下活口,以備後用。監獄長匯報說江村孜本昨日來看過白瑪多吉,仁欽聞听,若有所思。
江村孜本此時正坐在噶廈議事廳里,五品官員夏加是一個三十多歲富有朝氣、血氣方剛的漢子。他四下張望,不見仁欽,便湊到江村的耳邊,小聲地說︰「仁欽肯定又去監獄了。」
江村听著,不露聲色,吹了吹酥油茶沫,喝了起來。
夏加又說︰「小喇嘛是多吉林寺的,他袒護革命黨,應該由多吉林寺管教他,這是慣例。噶廈出面抓人,壞了規矩!大人,他們不定憋什麼壞主意呢。」
江村掃視了一邊的官員,說道︰「當心,仁欽噶倫渾身上下都是耳朵。」
這時,仁欽從外面進來,前呼後擁的,會議廳里馬上安靜了下來。仁欽環視眾官員後,說道︰「怎麼我一進來,都不說話了呢?怪事!」
江村起身說道︰「大家正在議論那個小喇嘛呢。」
仁欽意外,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才問︰「議出什麼結果來啦?」
「小喇嘛打小在寺里長大,一直在多吉林活佛身邊做侍從,不知他怎麼就結識了革命黨……」
「江村孜本,你怎麼這麼了解他?」
「這孩子攪得噶廈人心惶惶,拉薩城里也謠言四起。我是革命黨案子的主審官員,對這件事兒自然格外上心。」
「那你覺得是誰指使他去照顧那兩個該死的重犯?」
「是誰指使還有待查明,但我听到一種風傳,說小喇嘛背後的人……是我!仁欽噶倫,您信嗎?」
仁欽一愣,知道江村在激自己,他端起酥油茶喝了一口,然後才說︰「這個小喇嘛是革命黨的余孽,這一點,毫無疑問!至于,他背後的大人物是誰,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江村不再言聲,但他的表情有些委屈。眾官員面面相覷,不敢言語,夏加卻一臉不忿。土登格勒漫不經心地吸著鼻煙,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觀察著兩派人物難以琢磨的臉。
仁欽見大家都不言語了,就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說︰「革命黨死灰復燃,這可不是件小事兒!他們要推翻的是我雪域佛國的政教大業,這麼想來,這個小喇嘛就沒那麼簡單了,他是一個極端的危險分子。」
夏加忍不住,起身說︰「仁欽噶倫,我覺得這小毛孩子沒您說的那麼邪乎。他是個喇嘛,做出這種不知深淺的事兒,也只是出于善良本心……」
仁欽 的一聲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現場立刻安靜了。夏加雖然不服氣,但也不敢出聲了。
早朝例會散了以後,江村孜本和幾名官員從朝佛殿里出來,夏加憤憤不平地說︰「仁欽也太張狂了,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明擺著要在雪域高原上稱王稱霸!」
「算了吧,他想當林子里的老虎、獅子什麼的,就讓他當去。」江村說。
「我們豈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沒有人願意任人宰割,更沒有人願意被剝奪說話的權利。現在僧俗官員們在仁欽噶倫面前都不敢說話,這是敬畏他、恐懼他,還是厭惡他?我想,每個人的心中都應該有一桿秤。」
「對啊,讓仁欽把張狂霸道發揮到極致,就像一頭蠢犛毛自己把自己趕到雪山尖上,我們倒要看看他怎麼下來!」夏加恍然大悟地說。
江村滿意地看著身邊的官員,說道︰「讓他示強,我們示弱,這是策略。……散了吧。」
大家紛紛散開,朝自己的馬走去。
江村見土登格勒朝這邊走來,他笑呵呵地問道︰「代本大人,剛才你怎麼一言不發啊?你也怕得罪仁欽不成。」
「江村大人,一個毛孩子怎麼會讓您和仁欽噶倫鬧得不可開交?明里暗里的……再說,來龍去脈我也不太清楚,實在不便插嘴啊。」格勒說。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小喇嘛是誰家的孩子,你真的不知道?」
「沒有人跟我提起,我只知道他是多吉林活佛的侍從。」
「既然你真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母親是寄住在北郊尼姑寺的一位居士,叫娜珍。那孩子的父親應該是誰,就不用我說了吧。你可以去問一問,我想,沒壞處。」江村說完,揚長而去。格勒站在那里,蒙了。
德吉坐在客廳的卡墊上,手里搖著轉經筒,嘴里念著經。娜珍則坐在卡墊的另一端,一直掉著眼淚,卻不說什麼。其實,德吉一直在關注娜珍,她沖女僕使了個眼色,女僕心領神會,端著手巾送到娜珍面前。娜珍拿起手巾,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德吉臉上不快,起身走了。
她來到院子里,看到奴僕們各自干著活兒,德吉望了一眼空蕩蕩的院門外,不見扎西的影子,她心中焦急。突然,她看到屋頂上有僕人走動,想了想,轉身去了屋頂。
其實,扎西早就回來了,他正躺在屋頂上,雙目緊閉,愁眉不展。德吉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以為他睡了,她抬頭仰望遠處的布達拉宮,輕輕嘆氣。
扎西閉著眼楮,突然說︰「二虎相爭,白瑪就成了虎嘴里的那塊肉。既使不被吃進他們的肚子里,也會被他們撕碎扯爛。」
德吉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少爺,你擔心江村大人拿不出辦法來?」
「江村大人願意幫我們,可仁欽未必肯答應。我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仁欽是我們的死對頭,他要知道這孩子是德勒府的,非高興得背過氣去。」
扎西突然坐起身來說︰「德吉,可能你還要再破費點兒,一千塊大洋吧。」
「這麼多?你真要去賄賂仁欽?」德吉吃驚地問。
「要不,算了。」
「我倒是願意當一回慈祥度母。可是我擔心,你上山沒撿到牛糞,反丟了盛糞的籮筐。仁欽上次就想置我們于死地,可惜他沒把你跟革命黨的關系坐實了,現在你送上門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為了那孩子,也只能冒一次險啦。」
「拿你去換那個毛頭小子?……值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去找仁欽說軟話,我給他磕頭,只要他答應把白瑪放出來,我受點兒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那是你一廂情願!仁欽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楮,狼一樣地等著你,他盯著的不是你扎西一個人,而是整個德勒府。」
「德吉,再蠢的獵手也不會同時對付兩路猛獸。現在,仁欽最強有力的政治對手是江村孜本,逮捕白瑪是沖著他去的,他沒有必要招惹我們。現在,白瑪在監獄里死扛著不認罪,仁欽正騎虎難下呢。」
「有道理。扎西,你能有幾成把握?」
扎西被問住了,他不言語了。這時,院子里傳來土登格勒的聲音︰「少爺在家嗎?」扎西朝院子里望去,他看見剛珠正在回話︰「少爺和少女乃女乃都在樓上呢,二少爺您請。」
扎西靈機一動,他笑了,對德吉說︰「真是天助我也!德吉,我有了十成的把握。走!……我普度眾生,你出錢。」說完,他朝樓下走去。
仁欽得知土登格勒和其美杰布來拜訪,他很意外,但還是讓管家把他們帶了進來。當他親耳听說白瑪多吉是其美杰布的私生子時,更是哈哈大笑,他說道︰「德勒少爺,從前只听說你打了一手好牌,沒想到,你還是個風流胚子。」
扎西一臉窘相,尷尬地說︰「讓噶倫老爺笑話了。」
「可是,你把這些老早的風流韻事兒講給我听,什麼意圖?」
「老爺,白瑪只是個孩子,他不知深淺,只是出于惻隱之心,才關照了那兩個重犯,實在沒有其他的圖謀。」
「真這麼簡單?」
「的確如此。」
「看來,是噶廈辦案的官員把事情搞復雜了……我怎麼沒想到呢。德勒少爺,這事兒怎麼又跟你鬧上了瓜葛?看來,你們父子倆跟革命黨有不解之緣哪。哈哈哈……」
格勒起身說道︰「噶倫老爺,革命黨的案子早已有了定論,我們就不再糾纏了吧。」
「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開個玩笑而已。」仁欽突然嚴肅地問︰「你們今天來,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呢?」
格勒見他裝糊涂,只好揭底說︰「噶倫老爺,外面風傳,不知您听到沒有。」
「听到了,說抓這小喇嘛是我的主意。在**做噶倫真是不容易啊,樹大招風,什麼好事兒、壞事兒都往你身上貼,就好像噶倫是千手千眼的觀世音,有使不完的精神頭兒。」
「老爺,抓人未必是您的主意,但放人,您一句話就解決了。」
「我說句話管用嗎?」
「當然管用。」
「那好,這種順水人情,我何樂而不為呢。管家,你去布達拉宮那邊招呼一聲,就說那個小喇嘛是德勒少爺外室生的兒子,有代本大人作保,與革命黨無關,能放就放了吧。」
扎西聞听,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起身說道︰「謝謝噶倫老爺。」
「仁欽噶倫,我們救人心切,今天就告辭了。」格勒說。
「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代本大人,有時間我們再敘,只是,你不會再卷我面子吧?」
格勒臉色一紅,忙說︰「噶倫老爺,改日一定登門再謝。」
「洛桑,代我送送二位少爺。」仁欽說。
洛桑送走了扎西和格勒,他返身回到客廳的時候,仁欽卻一臉愁苦,坐在卡墊上吸著煙。洛桑面帶不滿地說︰「爸啦,這小崽子怎麼成了其美杰布的兒子?」
仁欽冷峻的目光看著兒子,他問道︰「你認為其中有詐?」
「也太巧了。」
「洛桑,剛才我驚了一身冷汗,感謝佛祖暗中相助啊。他們倆來得真是時候,如果再晚一步,我們恐怕要遇到麻煩了。」
「爸啦,您是說……土登格勒會跟江村同流合污?」
「我原以為這個小喇嘛背後的人物一定是江村,現在看來,我的判斷錯了。打蛇沒找到七寸,反而把它驚了。江村那邊正利用這件事兒跟我較勁呢,他們四處散布謠言,說我權勢太大,那三位噶倫處處被我壓制,說我有野心,獨斷專行。這種時候,不能把土登格勒推到江村一邊。」
「我理解爸啦的苦心,我們不能四面樹敵。」
「你成熟了。」
「德勒家雖已不是我們的對手,但對于這位少爺,我們還要時刻警惕。」
「要想在**地位永固,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威脅,但是,要一個一個地剪除!」
一天以後,噶廈傳來消息,德勒府可以接白瑪回家了。娜珍、扎西、格勒趕到布達拉宮下面的監獄,剛珠帶著家奴用門板把白瑪多吉抬了出來,白瑪被打得遍體鱗傷,昏迷不醒。娜珍一見門板上的兒子,準備撲過去,被扎西一把拉住,他們要恭听官員宣布噶廈政府的命令。
噶廈的官員站到他們面前,鄭重其事地照本宣科︰「曉諭居住在太陽之下的眾生靈,特別是德勒家族的主子、管家、眾僕人等。經查悉,白瑪多吉為其美杰布外室所生之子,由于他年幼無知,冒犯噶廈禁令,受到了一定的懲罰,現由德勒家接回管教,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外出。特此文告。」
娜珍撲到白瑪身邊,心疼得號啕大哭。扎西上前拉她,小聲地說道︰「我們快回府吧。」娜珍止住了哭聲,她不能自已,轉身倚在了扎西懷里。扎西很別扭,又不好當眾拒絕她,只好安慰她說︰「孩子已經救出來了,你就別傷心了,是福是禍,都得擔著。」他推開娜珍,轉身對剛珠說︰「別在這兒耽擱了,趕緊回府吧。」
剛珠答應著,帶著家奴抬著白瑪走了。土登格勒早已翻身上馬,他也離開了布達拉宮腳下。娜珍滿臉淚痕孤單地落在後面,她望著走遠的扎西等人,心中暗自發狠,臉變得剛毅起來。
扎西帶著家奴把白瑪抬進了院子。德吉從主樓里出來,她心情復雜地看著白瑪,目光踫到扎西,她臉色一沉。扎西上前,故作輕松地說︰「孩子終于接出來了。」
德吉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不快地問︰「你怎麼把他抬到府上來啦?」
「不抬到府上,抬哪兒去啊?這孩子在里面罪沒少遭,不調養,小身子骨就毀了。」
「你是成心給我添堵!」
「你不是慈祥度母嗎,度人就度到底,那才是真慈悲!」
德吉瞪了他一眼,不快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扎西湊過去,哄她說︰「這孩子的命是你給的,德吉,你真是積了大德,將來必有福報。」
「什麼福報?你擺上香爐,放兩酥油燈,把我掛牆上供起來得了。」
扎西挨了損,不言語了,站在那里傻笑。
德吉來到白瑪身邊,看了看說︰「打成這樣兒,他們真下得了手。」她又沖女僕吆喝︰「上房那邊收拾好了嗎?」
女僕跑上前來答話︰「收拾好了,少女乃女乃。」
「帶他上去吧,好生侍候。」
女僕答應著,引著他們朝主樓走去,娜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也跟著一起進了主樓。
扎西來到德吉身後,悄聲地說︰「我就知道你的心像酥油花一樣軟。」
「野孩子、野女人我都安頓下來了,這回堵住你的嘴了吧?」
「貴族就是貴族,有風範。」
德吉回頭沖著他吐了一口︰「呸!還輪不到你惡心我!」她轉身走了。
白瑪多吉被抬到了上房里,他躺在床上昏睡著。娜珍解開他的衣服,看到白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化了膿。她面帶淚痕,心痛不已,伏去用嘴吸出一口口的血水。德吉出現在門口,她望著娜珍的背影,心情復雜。
娜珍把白瑪的傷口清理干淨後,她抓過兒子的手,痛心地說︰「阿媽對不起你,這些年,我不能像別人的阿媽那樣守著你、護著你。可阿媽的心從來沒離開過你……」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里是一撮幼童的毛發,娜珍又傷感地說︰「這是你三歲那年,活佛給你剃度的時候,阿媽偷偷留下來的,一直藏在貼身的地方。我想你的時候,就看看它,仿佛你又出現在阿媽面前……」
白瑪依然像是昏睡,但他眼角漸漸地滲出淚珠。
娜珍繼續說著︰「並不是阿媽心狠,也不是阿媽養不活你,從小就把你扔到了寺院。而是你的身份特殊,我為了你阿爸,必須隱瞞你的身世,這樣才能不使德勒家族蒙羞,你阿爸才不會遭人恥笑……我這是在說什麼呢,白瑪,你不會記恨你阿爸吧?他也是疼你的,雖然你不知道他是誰,可他每年都到寺里給你送布施,他一直都掛記著你,這回把你從大牢里救出來的,也是你阿爸。白瑪,你要體諒他,體諒你阿爸的難處。」
娜珍的話,德吉听得清清楚楚,她很感動,也很難過,想了想,轉身離開了。她沿著走廊走去,邊走邊吩咐身邊的女僕說︰「給白瑪做些肉粥,多放些人參果、葡萄干,再加些紅糖……還有,去八廓街的店鋪上取一些餅干和罐頭……要雙份。以後娜珍和白瑪的伙食跟我們一樣,別讓他們娘倆覺得德勒府外眼看待他們。」女僕答應著,去辦了。
娜珍听到走廊里的人都走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心中暗自發狠,為了我兒子,今後我什麼都豁得出去!她起身把門關上,又回到白瑪身邊,望著桌上的藥罐,一把抓過來,摔在地上。
白瑪被驚醒,他看見娜珍坐在自己身邊,不知發生了什麼。娜珍馬上又裝出一副笑臉,關心地問︰「白瑪,你醒了。沒事兒,阿媽不小心踫碎了藥罐。」
白瑪筋疲力盡地又閉上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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