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下放那陣子,西番莊熱鬧起來了。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隊長「老羊頭」白天帶人丈量土地,夜里開會,將全莊的土地,水旱田搭配,再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戶。可是,分到**坡那片荒坡地時,分不下去了。
**坡有幾十畝荒坡地。據莊里人說,早年那里曾種過莊稼,但後來一連發生了幾起**子(一種將人迷入歧途而致死的鬼)迷死人的怪事,人們不敢再到那里耕田種地了,那里大片的田地就漸漸荒蕪了。
「老羊頭」說︰「**坡說是荒地,但老年間人們還是種過,听說收成還不錯。既然大伙不肯承包那片地,咱就兩畝折一畝,誰願意?」
依舊沒人應承。
「我想包了**坡。」我母親開完會回來,跟我父親商量。
「干啥不好,非要包這麼塊凶險的地方。」我父親持反對態度。
「佛爺都是泥捏的,沒見過它給人送吃送喝的。我偏要包了**坡種花椒,看它**子有多大能耐。」我母親雖然不識字,但她骨子里卻有一股我外祖父江直子的 勁兒。她憋足一口氣,硬是承包了**坡的那片荒地。
好幾年後,這片豬嫌狗不愛的荒坡地,居然變成了發家致富的聚寶盆。在我母親的帶動下,銀川一帶的花椒種植戶越來越多,而且生意十分興旺,四川的花椒販子還專意到這里訂購花椒,每逢摘椒的時候,銀川鎮上停滿了前來運椒的大小車輛,好不紅火。
「他娘的財主天生就是財主的命,房子大的扁石頭壓在身上,也能翻起身來。」莊里人見我母親在**坡發了家,一時眼紅,紛紛要求把**坡的地收回來,大家平分。
收回承包地,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隊長「老羊頭」做不了主,上鄉里匯報情況。鄉長說,現在眼饞了,早做啥哩?他還說,土地承包是上面的政策,得問市里。
「老羊頭」又跑到市里找王世紅。
「當初把**坡包給貢布家的,你為啥不問我?」王世紅一臉怒氣。
「當初……土地承包不是上面定的政策嘛。」
「政策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從河州城回來,「老羊頭」連夜就帶人毀了我家**坡的花椒林。
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辛苦苦植起的花椒林,一夜間給砍了個精光,我母親欲哭無淚,欲喊無聲。
「砍就砍了吧。」我父親對此倒是很看得開。
「我務勞那些椒樹容易嗎?好幾年的心血呀。」我母親又是捶胸又是跺腳。
「有啥辦法,胳膊能擰過大腿?」
「我去告他們。」
「你省點事吧,還不夠煩呀。」
「我跟他們是簽了合同的。」
「合同是啥,按那上面的做,那就是法,不按那上面的做,那就是一張擦尻子的紙。」
就這樣,我家的花椒林給人家白白毀掉了。打那以後,我母親不再做發家致富的美夢,而是服服貼貼地操持家務。閑了的時候,跟著嘛呢女乃女乃念點佛經,或到四鄉五嶺的寺院道觀燒香求安。
「你不是說‘佛爺都是泥捏的,沒見過它給人送吃送喝的’。」我父親拿我母親的話調侃她。
「我寧可相信泥捏的佛爺。」我母親氣憤地說。
漸漸的,我母親成了遠近聞名的鐵桿香客。
再說那年王老蔫求我父親燒了我大伯的尸骨後,王世紅的病果真好了,莊子里也一下子安寧了下來。
可誰也沒曾想到,十年之後,**坡上發生的一件怪事,又攪得西番莊人心惶惶。
那年冬天,整個銀川掀起了興修梯田的熱潮。西番莊的梯田會戰也在**坡拉開了序幕。市里還專意派時任副市長的王世紅到一線督戰。
**坡因為風水不好,一直荒著。後來我母親承包了**坡,務勞了一片花椒林,可好景不長,沒幾年,「老羊頭」帶人給毀了。莊里人都覺得**坡這地方邪乎。這一次莊里人一听說要在**坡興修梯田,個個心有余悸,顧慮重重。但是鄉上將**坡定為全鄉興修梯田的重點,市里也特別重視,三令五申要求西番莊全員動員,大小勞力一起上陣,一定要把**坡梯田建設搞成銀川鄉的樣板工程,以帶動全鄉梯田建設的全面推進。
開工那天,**坡上彩旗招展,半山腰上用帳篷搭起的指揮部前,還架起了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著催人奮進的革命歌曲,以壯聲威。
然而,好事剛剛開了個頭,不料在一件突發的怪事中歇了火。
那天,被鼓動起來的人們揮汗如雨地干了一個上午,就在大家準備歇晌收工時,忽然從**坡的一個坎子底下傳來人們的吵嚷聲。
原來,從那里挖出一個死人頭骨來。
「這不是王喇嘛的頭骨嘛。」有人從那煙燻火燎的痕跡上認出我大伯的頭骨。
「嗨,一個死人的頭骨怕啥哩。」有個冒失青年大著膽子用鐵杴撥了一下頭骨。就在這時,那頭骨懸懸地動了一下。
起初人們還以為是眼花了呢,可緊接著那頭骨就在他們心驚肉跳的注望中,又動了一下,並一躍一躍地直往人們的腳下跳來。
「啊——」那幫人驚叫一聲,被嚇得四下逃散。
「不好了,出奇事了。」
「王喇嘛的魂來勾人了。」
下面的吵鬧聲驚動了坐在帳篷里督戰的王世紅,他帶了幾個隨從跑下坡來。
「頭骨在哪里?」老遠,王世紅就沖這邊喊。
「那不是嘛。你看,還在動,還在動。」剛才的那幫人遠遠地站著,嚇得不敢動彈。
「看把你們嚇的,膽子還沒針尖大。」王世紅一把奪過一張杴,三步兩步撲過去,對準正要動彈的頭骨,狠命地掄了下去。
只听「噗哧」一聲,頭骨碎裂,一股血水從頭骨中噴出來,濺了王世紅一臉。
王世紅驚叫一聲,當場昏死過去。
那天,我大伯頭骨的事兒,在莊子里傳得神乎其神。天一黑,各家都早早地關門睡覺,不敢亂轉。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咋也睡不著。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王世紅砸我大伯的頭骨,但我大伯跳動的頭骨,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干脆穿上衣服,來到院子里。
夜已經深了,但月光很亮,把整個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忽地,從院外刮來一陣清風。我的身子不禁一顫。
清風過後,我像是受了啥力量的牽引,不由自主地穿過院子,走出了大門。
站在莊子口,可以看見遠處的**坡。
那里曾是焚燒我大伯的地方。那火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紅的火,就像血那樣紅。而且燃燒的聲音很大,似乎還在我的記憶里 啪啪地震響。
我鬼使神差般地朝**坡走去。
上了**坡,我很快找到我大伯的頭骨。
我跪在地上,靜靜地望著我大伯被劈開了的頭骨,心里一陣難言的蒼涼。
我大伯的頭骨上,碎裂的骨茬,在明亮的月光下,閃著懾人的光亮。
我俯去,把我大伯的頭骨從地上翻了過來。
我的手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我感到很蹊蹺。
借著月光,我仔細瞧時,發現我大伯的空腦殼里有一只死了的大蛤蟆。
「哈哈哈。」我突然大笑了起來。那聲音很大,使我自己都感到震驚。
「不得了了,昨晚夕王喇嘛在**坡上大笑。听得顯顯的。」第二天一早,莊子里又爆出一個驚人的消息。
我听了之後,心里暗暗發笑。
王世紅砸了我大伯的頭骨之後,受了驚嚇,舊病又犯了。他家里人帶他去好幾家醫院診治,都沒有治好,只好蹲在家里休養。
這一次,王世紅似乎跟上一次犯病不一樣,他不再狂呼亂叫著四處奔走,而是呆呆地坐在供有神石的八角大碉下,嘴里反復念叨著一首流傳于遙遠的鎖南普時代的出征歌︰
豹子在凶險的森林里取勝,
男人在殺敵的戰場上取勝,
女人在新婚的夜里取勝。
啊,加油,加油,加油!
豹子在凶險的森林里取勝,
男人在殺敵的戰場上取勝,
女人在新婚的夜里取勝。
啊,勝利,勝利,勝利!
直到家里人來喚他時,他才木木地跟著回家。天天如此。
王老蔫沒法,只得去請鎮上的法師捉鬼。
老法師來到老蔫家,叫人把犯病的王世紅捆了。點著蘸了藥粉的黃表紙,在王世紅周身燻了三次,再用明晃晃的寶劍在王世紅眼前晃了三下,然後拿起兩只黑瓷碗,圍著躺在地上的王世紅,一邊轉,一邊將碗口磨得「吱吱」響。
「我從玉皇大帝身邊來,專到人間驅祟魅。你要是識眼色,從哪里來就趕快到哪里去,要是遲了,我收了你,定叫你白天見不到日頭,晚夕見不到月亮,打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老法師念完咒訣,揚起大黑碗,往王世紅身上扣去。就在這時,只听「喀嚓」一聲,黑瓷碗在老法師手中懸懸地炸開了。
「嘿嘿,就憑你這點法力,還想對付我?」王世紅鄙夷地瞧了一眼老法師,神情怪怪地說。
「遇上厲鬼了!」老法師一听,趕緊收拾家什溜了。
王世紅的病持續了好幾個月,才漸漸緩過來。
說來也怪,王世紅回到河州上班時,整天好端端的,可一來西番莊就犯病。沒法子,王老蔫讓王世紅沒事就在城里安穩待著,不要回莊里。沒過多少日子,莊里有人去城里找王世紅辦事,王世紅又犯病了。王老蔫去找法師算卦,法師說,是莊里人把鬼魂引到城里了。此後,王老蔫不讓莊里人去找王世紅,但王世紅還是不間斷地犯病。王老蔫又去算卦,這次法師說,那鬼魂已經認得路了,自個兒去城里找王世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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