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起來啦!」
「 ——」
「 !」
「 」
「呼呼呼」
「一朵小蘑菇啊,兩朵小蘑菇,三朵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
日子在青菱的晴天霹靂吼中一天天來到,梁灼伴著霞光拽著夕陽摟著夜色在花開園里一日一日地揮舞著,一日一日地哀嚎著,索性習慣成自然,花開園里的那些鮮花女敕蕊們也已經習慣了梁灼的狂風暴雨似的摧殘。
這一天是梁灼學習劍術的最後一天,初蕊夫人說一個月以後,梁灼就要學習舞譜。梁灼對著那副萬年不改的美人圖,心思恍惚起來,倒也沒有注意初蕊夫人下面說的什麼話,只听見了那激動人心的一個月以後,那就是說,那就是說從現在開始,她就可以有一個月的休息時間了,也就是說她再也不用過著每天起的比青菱早,睡得比青菱晚,還要天天被她的無影神腳踹,還要眼睜睜地每天看著她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非常人睡眠,也就是說她自由啦,也就是說……
梁灼的眼楮里一閃一閃的,心里激動地咕嘟咕嘟直冒泡泡,差點就要匍匐在初蕊夫人的腳下,大聲喊道,您老人家說了那麼多廢話,就這一句最經典,最永恆,最永垂不朽遺臭萬年啊!
「阿丑?」
「在!」
「你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可都記下了?」
「記下了。」
「那下去吧。」初蕊夫人沉吟了一會,抬起手朝梁灼微微擺了擺,很是無力的樣子。
梁灼沒有注意到這些,屁顛顛地跑了出來,迎面撞到剛來靈界時第一個見到的那個塵幻兮,塵幻兮長高了許多,面上表情越來越嚴肅,目光直接從梁灼頭上飄過,熟視無睹地從梁灼身邊高昂著脖子走了過去。
「塵——」梁灼還沒來得及打得出的招呼停在半空,自己低下頭吐了吐舌頭,自嘲地笑了笑,沒關系,人家是初蕊夫人的得意弟子,自己這個被順道撿回來的小屁孩怎麼能和她比呢,不生氣,不生氣。
梁灼這樣一想,釋懷地笑了笑,又重新一蹦一跳地往住處跑去。我可愛的小青菱,我回來啦!
「青菱——青菱——青菱青菱青菱!」梁灼在離住處還有老遠一段距離的時候,就開始撕破嗓子一聲連著一聲,叫魂似的大喊起來,以此來表現她的激動。
「怎麼了,又提前回來了。♀」青菱整日浸婬在她一驚一乍的濤濤攻勢下,越來越淡定,坐在桌子旁邊,邊用一個小鉗子剝著核桃邊慢悠悠地往嘴里送,頭也不抬道。
「不是啊,你猜猜看嘛。」梁灼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青菱身邊,嘻嘻笑道。
「不猜。」
「你猜猜看嘛」
「好吧,你求我,求我猜猜看。」
「我有病啊!」梁灼沒好氣道。
「呃……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青菱這才扭過頭,邊嚼著嘴里的核桃,邊打量著氣得鼓著腮幫子的梁灼,嘴角一揚,恍然大悟道,眼楮里閃爍著一抹狡黠的光。
「你,你給我站住!」梁灼反應過來,站起身來,朝青菱追過去。
「你追啊,追不到這錢就歸我了。」
「不可以,那是榆畫給我們兩個一個月的銀兩啊!」
「怎麼不可以,你別忘了,你還欠著我的錢呢。」
「那個,等我有錢了再還你!你你你,先把錢袋還給我!」
「你現在不就有錢了嘛,就還了我吧,嘻嘻。」
「青菱!」
「在,哈哈」
……
初夏的暖陽里到處回蕩著青菱和梁灼追逐打鬧的叫罵聲、笑聲、耍賴聲、哀嚎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就像那一晚那掛滿了整個花開園的桃花燈籠一樣,充滿了世俗煙火的氣味,但是梁灼喜歡這樣的氣味,平素慶喜,時光安穩而綿長。
梁灼所期望的生活也無非就是如此,心中有所牽絆,有所歸依,有所溫暖,和一人,一屋,一室燈光,一鍋暖湯,一陣嬉笑,就著這熱騰騰地俗世煙火,將這凡俗一生走完。
「唉,阿丑,在想什麼呢?」青菱一坐下來,背靠著梁灼氣喘吁吁道。
「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地方?」梁灼看著前面霧氣繚繞的白煙,用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青菱,努了努了嘴道。
「記得啊,我們上次就差點餓死在這嘛。」青菱看了看那個依舊哈欠連天的店小二,哈哈大笑道。
「是啊是啊,我們現在又回來了……」梁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忽然覺得命運真是愛開玩笑,一會兒讓她們倆餓得奄奄一息,一會兒又讓她們陡然間錢包鼓鼓起來,想來當日在這里餓得氣息焉焉的時候,她們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還會回來。
「不管了不管了,先去好好吃一頓再說。」青菱說著一把拉起梁灼就要往前面的一家酒樓走去,邊走還邊嘀咕道,「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無錢明日淚。♀咱們還是先享受一番吧。」
「小二,把你們這最拿手的菜都給我們送上來,快去快去!」青菱一上去就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邊拉著一頭霧水的梁灼坐在對面,一邊揮手有模有樣的叫起小二來。小二來了,瞟了一眼梁灼和青菱,見不過是兩個小女圭女圭,不免心中起疑,面上猶帶著三分笑意,僵硬道,「客官,咱們這的菜可都不便宜,不知兩位小客官身上可曾帶著足夠的銀兩?」
「喏,夠嗎?」青菱鼻子一哼,從腰上掛著的荷包中取出一錠金子,斜睨著那面色訕訕著接過銀兩的小二一眼,冷笑道,「好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若是我們不拿出錢,你還不讓我們吃不成?」
自古以來,有錢的都是大爺,那店小二眼看這兩個女女圭女圭出手如此闊綽,不由得面色難看下來,心知這樣的人不是自己可以得罪得起的,連忙弓腰賠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的錯,是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這就下去給二位客官上菜去。」邊說著邊左右開弓輕摑了自己的臉幾下,方才??笑著彎腰離開。
經這一動靜,四周正在吃飯的人不免都向梁灼她們看過去,眼里神色,不一而說。有的覺得這兩個小女圭女圭一定是天潢貴冑,好生羨慕,有的覺得無非是仗著父母的錢財作威作福罷了……
梁灼被那些人的目光看得臉上灼灼發燙,低著頭對青菱悄聲說道,「青菱,要不我們換一家吃吧……」
「為什麼要換?不換。」青菱想都沒想月兌口答道,說完指了指窗外給梁灼看,「你看江上的那人,真是好看得緊……」
梁灼無奈地笑了笑,順著青菱指的方向探出頭去望,只見窗外不遠處的江面上隱約有一個男子,隱在霧里看不真切,只是青衣素服,手執長笛,遠遠看去,覺得絕塵出世,令人心情愉悅。
「好看嗎?」青菱的眼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鼻子伸到梁灼眼下,俏皮道。
「嗯,好看。」梁灼心不在焉的答道。
「哈哈,你也覺得那人頭上戴的那朵花好看吧,那待會我們一人買一個去。」梁灼吐了吐舌頭,頭趴在桌子上,笑嘻嘻道。梁灼迎著窗外射進來的淡淡暖陽看她,真像一個瓷女圭女圭,那樣純淨透明。
梁灼再抬頭去看,原來青菱叫自己看的並非剛才那個男子,而是江面邊上的一個約模十一二歲的姑娘,穿著粗布衣裳,頭上簪一朵海棠花。
「好啊,待會給你滿頭都簪滿花,好不好?」梁灼對著青菱望過來的黑漆漆的眼楮,笑了笑,心底覺得暖和。
不一會兒那個小二上來,端上來一桌子的菜,青菱一看到這些菜,立馬亢奮起來,拿起筷子左戳戳右翻翻,忙乎得不亦樂乎,要真說吃還真沒有吃上多少。
那家酒樓叫什麼名字,梁灼已經記不清了,大抵也不過是世間任意一所普普通通的酒家,木質的梯子,走上去咯吱咯吱響,有店小二,有一些總是有事沒事來坐下來喝上幾杯的閑散之人,有窗子,會有那麼一兩個不尋常的人。
所以,那家酒家叫什麼名字,梁灼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槐安城上那樣的酒家太多、太多。
那天的陽光很好,像化開的飴糖,她和青菱酒足飯飽以後都忍不住泛起困來,眼皮直打架,漸漸地兩人都趴在那張油膩膩的桌子上睡著了。
周圍是人們劃拳吹牛哭訴叫罵的嘈雜的聲音,一聲一聲鼓動著耳膜,漸漸地,又如同海浪一樣慢慢退了回去,然後又涌上來,一下一下。
梁灼鼻子間還能聞得到桌子上傳來的大蒜和洋蔥的味道,還有一股子魚腥味、茄子油膩膩的甜腥味,一切那麼熟悉,那麼踏實。
她和青菱只是拿著榆畫給的錢偷跑出來玩一會,玩一會,玩過以後還要回去的。
那天她醒來以後人已經不在那家酒樓了,而是躺在江面的橋板上,橋板生硬而渾臭,帶著來往過路人身上千差萬別的混合氣味,梁灼覺得心底鑽心地疼,睜開眼,一滴水沿著鼻梁骨往下滑去,接著又是一滴,又是一滴、最後變成千千萬萬滴水交匯在臉上,來來回回的沖刷著,如同千年萬年無怨無悔任人踩踏的橋板。
那天下了大雨,所以梁灼並沒有哭。
她全身浸泡在雨水里,風吹過,冰涼刺骨,她的嘴角忽而浮出一個極是冷淡的笑容,猶如一朵在狂風暴雨中夭折的海棠花。
對,海棠花。
梁灼扭過頭去,看到青菱的臉浸泡在雨水里,她似乎還在睡夢中,臉上帶著恬淡的表情。
梁灼努力張了張嘴,吃力喊道,「青菱——」
那是八月未完的夏季,天空還是會突然下起無休無止汪洋肆意的大雨,還是會涂抹著漫天奼紫嫣紅的霞光,荷花在相思湖上一碧千里,萬里飄紅。
他,那個讓自己喊他哥哥的少年在漫天大雨中手執一柄竹枝傘,從瓢潑大雨中緩步走來,在梁灼的頭頂撐起一方清明,他笑,小小的虎牙,「從今天起,你還是梁灼。」
那日,梁灼臉上的疤痕突然之間不復存在了,她的臉很是光滑,隱隱約約中已能看出日後的風華絕代。
那天,梁灼知道一個人無論重生多少遍,本質也不會改變的,一個人無論多麼素心寡欲,有些人還是要找上門來,還是要找你的麻煩。
梁灼動作輕柔地扶起青菱,將她馱在自己身上,不讓任何人幫忙,更不讓那個少年幫忙。大雨滂沱。那個少年的傘遮不住橫飛肆意的雨水,雨水打在梁灼身上,像鞭子一樣疼,像一條條鞭子一樣抽進她的心里,她看著青菱,青菱還沒有醒,臉色第一次那樣煞白,她突然害怕起來,第一次那麼害怕,怕失去一個人。
她嬌小的身體在雨中簌簌發抖,但仍然堅持要自己背著青菱。
「阿丑,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我想要做一個平凡的人,三餐一宿,壽終正寢。」
「好,那我陪著你。」
……
你不是說要陪著我的麼,怎麼可以不遵守承諾?你個瘋丫頭,你個大騙子!
梁灼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罵著,腳步吃力地往前邁著,天空晦暗,大雨如同密密匝匝無數的銀色絲線,交織而下。
進到那間茅屋里面,梁灼環視了一下,確實簡陋,可是卻又收拾得十分素潔溫馨。
「哥哥,怎麼樣才可以救活她?」梁灼將青菱小心地放到茅屋內的黃楊木床上,抬頭看著這個少年,一字一句道。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如此篤定他一定知道如何救活青菱。
少年並沒有立即答話,只是看了看梁灼,眉頭微微一皺,沉思良久道,「這個我並不知道,不過我這里倒有一樣東西,可以暫時使她留一口氣。」那個少年說著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玉色小瓶遞到梁灼手里。
「也許有一個人能夠救她。」
「誰?」
「這世間靈力最高的人。」
「誰?」
「許清池。」
「哦,為什麼?」
「因為桃姬曾經跟我說過靈術可以顛倒生死,惑亂愛恨,傾覆天下。」
「你想得太簡單了。」
「你可以不陪我。」
「好吧,我陪你。」
天地都安靜,只剩下雨水匝地的清脆聲,小茅屋里點著一星子燈火,橘黃色柔和的顏色,令人覺得心底踏實。那個少年在爐子邊煮面,簡單的陽春面,一碗素面,幾滴油瓢子,幾片碧綠的菜葉,卻是好吃的緊,梁灼連吃了兩大碗,抹了抹嘴,有些尷尬地朝那個少年笑了笑,轉頭爬到床上準備睡覺了。
梁灼躺在床上,青菱就躺在她的身邊,只是此時此刻她卻動也不會動,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梁灼往里面擠了擠,貼著青菱微閉上眼,心底潮濕。
晚上,江面上的風大,屋內的燭火一閃一閃,梁灼感到害怕,起了身,卻見那個少年舉著燭火推門走了進來,笑著說,「別怕,我就在外頭。」
他的臉映在恍恍惚惚的燭火里,有一瞬間梁灼覺得自己在哪里曾見過他。
那一夜,梁灼知道即使風浪再大,她也可以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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