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晟病死,皇上深表悼惜,賜贈甚厚。
可是觀音婢的天,塌了。她哭得已經听不到別人講話,無忌把她抱走,交給水仙蓮荷去換孝服。水仙和蓮荷一邊哭一邊幫著觀音婢拆頭發換衣服,又指揮著把馨嫻院里的裝飾都換成白色。蓮荷一回頭看到觀音婢已經哭到失聲呆滯,不由得抱著觀音婢哭著說︰「小娘子,小娘子,你不要嚇奴婢。」
人生從未有過的無助和痛苦彌漫了觀音婢的思緒,這種洶涌而來的悲傷讓她找不到岸停靠,滿眼都是淒慘的哭泣著的面孔,滿耳都是悲慟的聲音,滿心的哀思卻無法訴說。長孫晟疼愛于她,溫柔多過嚴厲,從來都是細聲輕哄、溫暖和悅,有求必應,放在心尖上手心里捧著。雖然他病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但是觀音婢總是相信他會再次站起來的,他會好起來的,他很快又是那個威嚴神武的長孫將軍,那個尊重妻子愛護兒女的好郎君。蔣大夫按著長孫晟的脈搏搖頭大哭的時候,觀音婢就像被五雷轟頂,喪失了思考和行動的能力,眼淚就這樣不由自主的不停的流下來。
心疼得半死的水仙和蓮荷只能半架半抱的帶著她去靈堂,芸娘已經素縞裹身守在靈堂,一看到女兒,就搶到懷里抱著悲痛放聲大哭,听者無不為之落淚。觀音婢呆呆在被芸娘抱著,說不出話來,也渾身沒有力氣,只留下眼楮淚流不止。
無忌伸手過來牽觀音婢的手︰「觀音婢,你要堅強點兒!」
芸娘看著觀音婢沒有任何回應,不由得伸手拍拍她︰「觀音婢,你怎麼啦,快醒醒!」
無忌又問下人︰「二哥和三哥怎麼還沒到,快去看看!」
恆業眼楮通紅,頭發豎立,拎著大刀說︰「我要去殺了那個惡毒的老兒。」
長贏慌忙攔他︰「二郎,我們該去阿郎的靈前!你不要總做傻事。」
山丹想著家里其他人都不會有空來勸恆業,就叫過一個小侍婢來說︰「快去客院請潔嫣姑娘過來!」在柳潔嫣入住長孫府的日子里,除了觀音婢會偶爾去看她,陪伴她更多的是恆業,一段時間以來,兩人感情日漸深厚。
潔嫣一身素色趕到,恆業已經踹開了圍著他的侍衛和小廝,正要上馬。她直挺挺的撲過去抱住恆業的腿︰「二郎,不能去送死呀。」
恆業回頭一看是她,眼淚就掉了下來︰「你我的爹爹都是被這無惡不作的惡賊所害,你怎麼不讓我去殺了他!」
潔嫣哭得十分傷心︰「二郎,你這一去肯定此去無回,長孫伯伯還在靈堂里,他泉下有知,該多麼傷心!」
山丹又來報︰「三郎又暈過去了,二郎,家里還要靠你主事呢。♀」
柳潔嫣細細勸阻恆業︰「我們處于弱勢,能耐他們何?何不先忍辱負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呀?」恆業大刀一揮,砍向最近的一棵樹,怒吼︰「我為何要忍,我大哥成親之際被逼上戰場!我大伯被他設計,活活氣死!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我要手刃仇人!」
潔嫣抱著恆業不撒手,哭著說︰「如果你現在去,正中他的計呀。他就是要我們這樣一個一個離去,無人再能與他作對!二郎,你要冷靜點。」
恆業仰天大哭,就連征敵,都眼中帶有淚水。
恆業發狂,安業暈倒,芸娘和觀音婢悲傷欲絕,無忌只得帶著長孫福、長孫祿、長孫壽三人支撐起了整個喪禮,發信通知親朋故友,又要分配人手看好了自己的兄弟,無憂和無逸還需要人照料,一時間無忌連緬懷自己爹爹的時間都沒有了。平業頂著腫腫的眼楮前來幫忙,長孫家族人看到長孫家又一個支柱倒下,也哀痛不已。而朝臣世家之中,除了崔氏、盧氏、高氏、韋氏、和蘇氏幾家是家主親臨祭奠,其他家族均只是派子佷前往。平業和無忌兩個人相看無言,無忌問︰「唐國公府有人過來嗎?」長孫福答到︰「唐國公派了長史前來吊唁。」。無忌默然。
停靈數日,一天深夜突然狂風大作,大雨傾盆,雷神陣陣,芸娘模著觀音婢的小腦袋,哭著說︰「連天神都覺得你爹爹太冤了,天地為之悲痛呀。」
一聲驚雷響過,觀音婢突然從悲傷中驚醒了,回頭神來,伸手去擦芸娘的眼淚︰「娘親,我們要保重,為了爹爹保重。」
芸娘和觀音婢臉靠著臉,說︰「觀音婢乖,觀音婢不怕,娘親在這里。」
芸娘心里十分淒苦︰她所出的兩個孩子如此年幼,長孫家已經無人可以依靠,這日子該怎麼過呢?
在各種忙亂的夜里,妙瓏兒再次潛入安業的院子里,為安業喂下了一顆藥丸,一直守候到安業醒來。♀
安業流著淚說︰「你怎麼在這里?」
妙瓏兒攏了攏頭發,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打傷了你,你爹爹又過世了,我不放心就來看看。」
安業看著帳頂哭著說︰「我爹爹走了。」
妙瓏兒點點頭,撐著下巴看著他說︰「我知道的,你還有爹爹可以哭,我是被國師撿來的,從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
安業試圖坐起來,妙瓏兒連忙攔他︰「你病了,為了救你我只能給你吃周朝皇室的秘藥復香丸。」然後又捏捏衣角,說︰「我也只有一顆,下次就救不了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安業說︰「謝謝你,我該去給爹爹守靈了,以後有緣再見吧。」
停靈數日之後,長孫晟終于下葬,這段時日的悲傷和煎熬已經讓家里大小都瘦得月兌行,面容憔悴,而無忌確實異常穩重起來。芸娘望著無忌還有些稚女敕的面龐,說︰「無忌,我們長孫家家逢突變,你爹爹一走,就只剩下幾個還未娶親的孩子,你大哥行布之前戰死、二哥恆業有些沖動、三哥安業又體弱、五弟年幼,長孫家就看你的了,包括你妹妹觀音婢的未來,都握在你的手里。」芸娘伸出手來輕輕握著無忌的肩膀︰「娘親已無大事,只是一定一定要護得觀音婢的周全安好,娘親拜托你了。」
無忌含淚應下,又說︰「唐國公府竟然只派了長史前來,兒看……」
芸娘截住他的話頭︰「本來就只是口頭之約,如今你伯父爹爹相繼過世,這件事已經無從提起。」
無忌點點頭說︰「兒以後一定會為觀音婢擇一良婿的,請娘親放心。」
芸娘又叫人喚來觀音婢,接著說︰「這些年來,娘親一直不想去觸踫這個話題,但是現在不得不說了,我是繼母,你們二哥未必會听我勸,你們要多和安業勸勸他。觀音婢,我可憐的觀音婢,娘親很想很想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現在長孫家已經危在旦夕。你該長大了。」
觀音婢含淚笑得倔強︰「娘親不必憂心,您還有哥哥,還有觀音婢呢。爹爹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會希望我們一家和和美美的。」
長孫晟入土為安後,冉三便提出分家之事︰「如今我妹夫已經走了,我的外甥們乃是結發妻子所出,當繼承長孫家家業。如今你們族里也沒有長輩,我這個舅父就勞累點,幫你們操持分家事宜吧。」
芸娘氣得手指發抖,說不出話來。高士廉是繼室兄長,禮法上低于冉三,就決定先隱忍不言。觀音婢根本不理睬冉三,只是直直的看著恆業安業兄弟。
對上觀音婢的目光,里面不是質疑,不是控訴,而是滿滿的信任。安業撐著病體說︰「此為長孫家家事,不勞舅父費心。」
冉三怒道︰「三郎,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和你二哥!」
安業依舊堅決︰「我和二哥可以自行決定,安業謝過舅父好心。」
冉三看到安業敬酒不吃,就逼問恆業︰「恆業,你說我是不是為了你們好?」又哭訴道︰「我不過是擔心你們被繼母拿捏,累得你娘親地下憂心,想到我和阿姐姐弟情深,這才為你們出頭,你們要識好歹。」
恆業語氣極為淡漠,板著臉說︰「我爹爹剛走,尸骨未寒,三舅這就想要長孫家的家產了嗎?」
冉三惱羞成怒,甩袖離開︰「好心當成驢肝肺,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高士廉十分憂心芸娘的處境,對芸娘說︰「冉氏不安好心,必然會再來挑釁。阿芸,你已經沒有妹夫護著了,孩子們又都還小,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芸娘抬頭止住眼淚︰「我與阿晟伉儷情深,阿晟對兩個孩子也十分疼愛,我能如何呢?」
高士廉說︰「不如你帶著無忌和觀音婢跟我一起回洛陽吧,你也可以陪陪爹娘,他們很擔心你,我也可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照顧你。」
芸娘行禮後婉拒︰「吾為長孫晟妻,當守孝。」高士廉憂心離開。
恆業報仇心不死,甚至找來楊素宅院的布局圖,山丹憂心不已,只得好言相勸︰「楊素家守衛重重,皆是高手,二郎如何以一人之力得手呢?」
恆業憤憤地說︰「不過一死而已,誰人不死,有什麼好怕?」
山丹說︰「二郎不怕,那三郎呢?四郎?」
提到安業,恆業有些猶豫。山丹繼續勸道︰「阿郎把長孫家交到二郎手上,難道就是為了看著二郎為了報仇而弄成家破人亡嗎?」
恆業突然想到他與行布之間的誓言,不禁大呼︰「爹爹,大哥,告訴我該如何去做!」
山丹跪下來求恆業︰「二郎,暫時忘記報仇吧!」
恆業搖頭︰「如果不能報仇雪恨,我如何能對得起父兄,我長孫恆業就愧為男兒!」
山丹看到自己勸解無效,只得求救于潔嫣。
潔嫣烹上好茶,請恆業品茗,她給恆業遞上一杯茶,問他︰「二郎是必須要報仇嗎?」
恆業坦然地點點頭︰「不手刃仇人不足以消心頭恨。」
潔嫣把茶壺和幾個茶杯全數捧起,在恆業不解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突然松手,清脆的聲音過後瓷片橫飛,茶水四濺,恆業目瞪口呆。
潔嫣對恆業說︰「楊素乃國之重臣,受封國公,謀殺他等于與朝廷作對,有可能會被誅殺數族,到時候與你有關系的人都如這茶這杯這壺,不復存在。」
恆業沉默不語,卻有倔強的咬著牙。
潔嫣靜靜的看著他,說︰「恆業,我和你一樣都背負著血海深仇,你若是執意報仇,我必然跟隨于你。但是你的弟弟妹妹還那麼小,他們該如何呢?」
恆業反問她︰「如果我必須報仇,該怎麼安置他們。」
潔嫣愣了一會兒,張口說了一句話,卻沒有聲音。
恆業笑得悵然淚落︰「我們兄弟幾個,除了大哥,爹爹最器重的就是四郎了。他比我聰明,又比三郎康健。我長孫恆業只是一介武夫,又何以承載起長孫家族的重任呢?」
潔嫣爬過去,握著恆業的手說︰「二郎,別哭。」
恆業反手抹了一下眼楮,對潔嫣說︰「你真的願意跟隨于我嗎?」
潔嫣點頭,說︰「無論以後如何,我都想和你一起去承擔。」
恆業抓住潔嫣的手說︰「那以後就要累你吃苦了。」
潔嫣笑著搖頭︰「我不怕。」
恆業回到一鼓院,召來山丹長贏等親信的人︰「我一意要報仇,你們幾個就不必跟著我過刀口舌忝血的日子,就這樣散去吧。」
長贏趴倒在恆業的腳下,哭著說︰「小的這麼笨,也沒有別人會要的,小的只跟著二郎。」
山丹就冷靜多了,問︰「那家里,二郎會安排好嗎?」
恆業點點頭︰「我不會罔顧大哥和爹爹的吩咐的,我已有計策。」
山丹笑了︰「二郎本來就是重信諾的兒郎,阿郎會欣慰的。奴婢也不走,也跟著二郎。」
當夜,恆業帶著山丹長贏密議許久,最後山丹點點頭說︰「二郎放心,奴婢都會安排好的。」
長贏也說︰「我看高郎君對四郎和小娘子十分疼愛,二郎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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