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業詫異︰「柳公的女兒,二哥怎麼會認識?」
恆業一邊任由山丹為他洗臉擦手,一邊說︰「偶然認識的,柳公被流放後,他的家人都要按例入獄,只是柳氏小娘子潔嫣生得貌美,楊玄感就私下把她扣在外宅,想要納為妾室。柳小娘子抵死不從,幾經波折才托人與我送信,我這才前去營救她出來的。」
安業說︰「柳公乃爹爹好友,此事我們確實不能不管。但是柳小娘子一個人留在莊園里,是否安全?」
恆業說︰「我已經讓阿守叔留在那里保護她。」
安業這才放下心來,回到平安休息。
恆業第二日早上就向芸娘表示感謝,並且解釋了原委。
芸娘摟著觀音婢嘆了一聲說︰「柳小娘子娘親也是見過的,生得溫婉如水,嬌俏可人,可惜呀可惜。」
安業說︰「她理應當入獄的,如今被二哥救下來,可如何是好?」
無忌和觀音婢也面面相覷。
芸娘有些心軟說︰「進了牢房,可就一輩子都毀了。那些骯髒地方,常常從牢房來買入獄的官眷女婢。」
觀音婢接著說︰「還有楊玄感在那里守著,如果再送她去牢房等于逼她去死呢。」
恆業直直的站著,用無聲的語言表示他一定會護著她,不會再把她送進牢房。芸娘看到恆業一如既往的固執,按著太陽穴說︰「娘親明白你的想法,只是她一個小娘子孤身在外十分危險,要不然接到府里來,讓她住在客院。咱們家侍婢很多,即使有外人來,看到了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恆業猶豫了半天,終于同意了,柳潔嫣就是這樣入住長孫府。
柳潔嫣就這樣悄悄的入住了長孫將軍府邸,芸娘對觀音婢說︰「柳小娘子是個好孩子,小時候就俊俏,現在更加標致了,只是如今忠臣總是命運多舛。」
觀音婢抽個間隙去看望潔嫣,看到她消瘦得極為厲害,小臉尖尖,身形苗條,穿得也很素淨,而且侍婢說她極為和氣,不喜歡旁人服侍,常常自己動手。
一看到觀音婢,她先行一禮︰「潔嫣叨擾小娘子了。」
觀音婢擺擺手說︰「不必如此客氣,令尊與家父是故友,我就叫你柳姐姐吧。」
潔嫣的行李很少,頭上僅僅戴了一根簪子,而隨身卻還攜帶著很多書籍。觀音婢笑著說︰「這些書可難得,柳公博學,看來柳姐姐得傳真諦呀。」
潔嫣笑得牽強︰「家父留給潔嫣的,也就這些東西了。」
觀音婢拍拍她的手︰「以後會好起來的。」
回到正院,芸娘正在處理家務,問觀音婢︰「如何?」
觀音婢笑著說︰「極為好學,聰慧有禮,值得欣賞。」
芸娘放下手中的事,說︰「好了,我和你也該去看看你爹爹了。」說著,還伸手撥了撥觀音婢額前的頭發。
這時長孫祿匆匆來報︰「娘子,小娘子,四郎說阿郎不太好,趕緊過去一趟。」
觀音婢腳下一絆,又趕緊立住,伸手去扶芸娘,因為芸娘站得太急身形直搖晃。母女倆憂愁的對視一眼,相攜而去。到了長孫晟房里,蔣大夫正滿頭大汗地忙碌,無忌緊張的站在一旁。
無忌一看到芸娘母女進來,眼淚就掉了下來︰「爹爹早上還好好的,剛才突然直粗喘氣,臉漲得通紅。」
原來無忌在陪著長孫晟的時候,發現他不對勁,就趕忙派人通知蔣大夫和娘親兄妹。恆業、安業兄弟也相繼趕到,安業問︰「爹爹如何?」
芸娘答到︰「無忌發現你們爹爹突然呼吸急促,就趕緊叫了大夫來。」
恆業繃著臉看蔣大夫施針,並不說話。
蔣大夫收起手里的金針,顧不得擦汗先說︰「阿郎情況現在不太好。」
母子女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芸娘急急地說︰「蔣大夫,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大夫。」蔣大夫擺著手,語氣十分沉重︰「可惜我只是個醫者,不是神仙。阿郎舊傷未好,又因為憂思傷及五髒,再又長跪數日,寒氣入侵。這數病並發,我也無能為力。」
觀音婢死死咬住嘴唇,下嘴唇咬出一道血痕,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抹了一把眼淚,往前走了幾步,握住長孫晟的手,哽咽著說︰「觀音婢不哭,爹爹最不喜歡我哭了,他醒來看到會難過的。」
無忌死死地扶住芸娘,絹紅等連忙圍上來把芸娘架住。
安業對蔣大夫行了一禮,說得十分緩慢︰「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也希望您能全力以赴,我們的爹爹,他不能走。」
蔣大夫回答說︰「三郎放心,小的自然竭盡全力。」
恆業站得最遠,伸手扶住牆壁又往前走了幾步,腳步十分沉重,張張嘴,又無奈地合上。
蔣大夫下了病危通知,芸娘就帶著孩子衣不解帶地服侍在長孫晟左右,自從金殿長跪後,多數時間里長孫晟都在昏睡。觀音婢捧著一盞熱水到芸娘跟前︰「娘親,喝點熱水吧。」
芸娘攬過觀音婢的肩頭,默默流淚。
觀音婢努力把眼淚忍住,帶著哭音笑著說︰「爹爹這麼堅強,一定不會有事的。」
芸娘回頭凝望著丈夫,伸手握住他的手,努力笑著說︰「是呀,你爹爹還有好些事沒做呢。」
無忌走過來對芸娘說︰「兒在這兒呢,娘親好幾日沒有合眼了,去歇會吧。」
安業也說︰「娘親可要顧著自己的身體,要是爹爹醒來,您卻倒下來了,這可如何得了。」
芸娘無奈地對他們笑笑,無忌又說︰「觀音婢還小呢,娘親帶著她去歇會兒吧。」
在無忌的百般勸告下,芸娘這才牽著觀音婢去廂房里找了個軟榻躺了一會兒。
好幾天擔憂又害怕,忙累到無法入睡。觀音婢一靠近枕頭就昏睡過去,芸娘見狀更加心疼,靠過去小心地把女兒攏到自己懷里。
觀音婢看到父母笑意盈盈的在一起看著小小的她蕩秋千;又看到長孫晟帶著她騎馬,把著她的小手教她射箭,她甚至聞到了長孫晟身上混著皂莢和汗水的味道;又看到她還小的時候初學走路,長孫晟在前面拍著手說︰「觀音婢,來呀來呀,到爹爹這里來呀。」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絹紅來喚︰「娘子,小娘子快起來,阿郎醒來了。」
因為是和衣而睡,芸娘和觀音迅速婢翻身而起。觀音婢一邊走一邊問絹紅︰「爹爹好些了嗎?哥哥們都在嗎?」
無忌幾兄弟正扶著長孫晟坐起來,正準備服侍他喝藥。長孫晟搖搖頭,指了指案上的參茶,安業連忙端過來。
看到芸娘來了,無忌和安業連忙讓開一個位置。芸娘握著長孫晟的手,含著眼淚說︰「阿晟,你可醒來了。孩子們和我都擔心壞了。」長孫晟含笑看著她︰「是我不好,原諒我好不好?」
芸娘哭得伏在床邊,長孫晟伸手撫著她的背說︰「是我不好,不能陪你到白頭了。」兄妹幾人聞言都淚落如雨。
長孫晟把恆業喚到床前,說︰「要孝養娘親,照顧好自己,不可沖動行事。」
又用眼神一一掃過孩子,看到觀音婢憔悴的容顏說,笑著說︰「我們觀音婢小姑娘家家的,可要愛漂亮一些哦。」
觀音婢過去說︰「是屋里太暗了,爹爹才覺得觀音婢不漂亮了,爹爹好好休息一下再看觀音婢,保證觀音婢漂亮極了。」
長孫晟咳嗽著笑了幾聲,蔣大夫上前說︰「阿郎歇會兒吧。」
待扶得長孫晟躺下,芸娘把蔣大夫叫到外面,問︰「阿郎如今如何了?」
蔣大夫回到︰「阿郎一直都很努力,但是眼下看起來,也就這幾個月了吧。」
芸娘頹廢地捂住臉,一家人靜默無言。
世民在軍營里依舊異常忙碌,就連入夜後他也會帶著華山泰山親自巡營。一日夜里,世民巡營的時候听到細微的異響,于是他和華山泰山包抄過去,卻看到一個瘦瘦的士兵坐在那里抹淚哭泣。
世民有些郁悶,走過去和那個兵士坐在一起,泰山要上前把那個士兵踹起來,華山拉住了他。那個兵士一邊哭泣,一邊說︰「你們別管我,我一會兒會自己回去。」世民問他︰「差點就把你當做夜探軍營的賊來處理了,你半夜在這里哭什麼?」兵士抬臉一看是世民,連忙跪下來行禮︰「小將軍。」
世民伸手扶著他,很哥們的語氣問︰「為什麼哭?有人欺負你?」
兵士搖頭說︰「不是,屬下只是想到一些事。」
泰山有點不耐煩的說︰「什麼事呀,一個大老爺們哭得像個小娘子。」
兵士撲通又跪倒︰「屬下只是想起了家里的老娘病重,卻沒有人照顧,一時間沒有控制住才哭了出來。」
世民看著兵士匍匐在腳下,沉吟半晌,說︰「你就安心在兵營里待著吧。」
第二天世民叫來來法詢問︰「阿法大哥,世民請教個問題,獨子也會被征兵嗎?」
阿法沉默了一會兒︰「以前不會,但是近幾年年年征戰,兵力損耗巨大。上頭任務壓得緊,下面就有事急從權了。」
世民來回踱步,用扇子敲打手心,對阿法說︰「我要這些兵士的具體資料,有沒有?」阿法點頭,說︰「我就去安排人給二公子搬來。」
于是世民帶著華山泰山整天都在翻閱那些資料,把那些家境尤為困難,家徒四壁或者家里危機四伏的人圈選出來,大約有十來人左右,然後讓泰山帶著一眾小廝一隊侍衛分頭前往,妥善安置好那些孤老和小孩。
過了十幾天時間,世民正在和阿聰幾個討論接下來應該如何訓練這批兵士,華山進來報︰「那天那個偷哭的兵士就跪在那邊要見二郎。」
世民捏著下巴說︰「喚他過來。」
那個兵士進來後撲通雙膝就砸在地面上,連磕三個大頭︰「屬下謝謝小將軍。」
阿聰不解,笑著問︰「你為何事而謝?」
兵士哭得眼楮通紅,說︰「屬下收到家里老母捎來的口信,說小將軍派人前去為她請醫延藥,她已經身體好多了。」
世民伸手將他扶起︰「不過是看在你一片孝心上而已,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以後不要隨便哭泣了。」
兵士站起來,連連點頭。
阿聰笑著給世民作揖︰「小將軍仁心仁德,屬下佩服!」
說著其他侍衛單膝下跪︰「屬下謝過小將軍仁心仁德!」
周圍圍觀的兵士也跟著下跪,接著又有幾個兵士接到家里來信,世民派去的人或幫他們解決問題,或贈送一些財物以緩燃眉之急。一時間,世民因為「仁心」而獲得無數稱贊,在軍營也越發有威望。
話說長孫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讓恆業代為上奏章向皇上解說事由,又說稚子羸弱不堪大任,再說自己忠心不改,感恩皇上待他君臣兩得,盼來生還能為皇上效勞。恆業咬著牙寫奏章,一邊寫一邊痛斥︰「皇室害長孫家家破如此,爹爹何苦再作踐自己。」安業勸曰︰「不過是些官話而已,二哥不必生氣。」
皇上接到長孫晟的奏章後,想到長孫家為自己打拼多時,也感慨頗多,于是想派下使臣來慰問長孫晟,正好朝中有重臣主動請纓,這位重臣就是楊素——長孫家最為痛恨的人。楊素舌綻蓮花︰「皇上,臣與長孫家是有些誤會,正想接這個時機握手言和,共同襄助皇上助我大隋萬年長青。」
芸娘听聞要來撫慰的大臣居然是楊素,差點暈過去。觀音婢問蔣大夫︰「楊司徒來的時候,能讓爹爹睡著嗎?」蔣大夫行禮,說︰「小的會想辦法的。」
辦法就是那邊有人報楊司徒已經往長孫府的方向來,這邊觀音婢就給長孫晟喂下一小碗藥,除了常規的藥材,還加了點兒寧神香,夠讓長孫晟睡上小半天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楊素那廝頗無奈,看到長孫晟不醒,就一直守在床邊。
安業上前抹淚說︰「謝謝楊司徒親自蒞臨,只是我爹爹每日都是昏睡著的,恐怕不能和楊司徒交談了。」
楊司徒搖搖手說︰「無礙,本司徒奉聖命前來,怎麼好不與長孫將軍說上幾句話呢?本司徒等著就好,你們各自去忙吧。」
無忌心里罵著楊素無恥,但是也無可奈何。果然半天過後,長孫晟醒來看到楊素在眼前,十分詫異,但是也強扯著嘴角笑笑,楊素在轉告皇帝的問候之後,附在長孫晟耳邊說︰「你終是贏不了我的,你大哥不行,你也不行。」
如果沒有安業死死拉住恆業,恆業就要上前揍人了,接著楊素哈哈大笑著帶人離開,觀音婢看向床上有出氣沒入氣的長孫晟,大叫︰「快叫蔣大夫來,爹爹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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