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自然親自來參加行布的葬禮,與上一次來長安心情很不一樣,眼看著妹婿臥病在床,妹妹神色憔悴,一家人淒傷不已,高士廉也跟著黯然神傷。
行布下葬之後,芸娘終于有機會單獨和士廉聊聊,還未開口就淚落不止。高士廉一邊慌忙給芸娘遞手帕擦淚,一邊在內心痛斥隋朝皇室的不仁,先有獨孤皇後干涉儲位,後有今上好大喜功,貪色無德,縱容楊素嫉能,又心眼狹窄,容不下兄弟,致使家國大亂。
高士廉安慰芸娘說︰「芸娘,妹夫還病著,你可要堅強些。」
芸娘掉著眼淚說︰「阿郎是心里太苦了。」
高士廉嘆氣說︰「怪不得古人皆說︰‘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權勢傾軋,奸臣當道,國之大禍呀。」
觀音婢過來給舅父行禮︰「觀音婢給舅父大人請安。」
高士廉雙手扶過觀音婢,說︰「可憐見的,小觀音婢都瘦了好多。」芸娘的眼神也慈愛又愧疚的看過來。
觀音婢笑笑說︰「舅父,我這是苦夏呢,無礙的。」
想到強勢一生的孤獨皇後和她鐘愛的兒子當今皇上,高士廉轉頭對芸娘說︰「母貴子顯。母親賢德,孩子才會仁厚;母親仁和,才會一家心氣和平。為母者,責之重任。這幾個孩子,芸娘你要好好教呀。」
芸娘行禮應下,模模觀音婢的頭說︰「娘親跟你舅父說說話,你去看顧你爹爹可好?」
觀音婢應聲而去,一踏進房門,就看到無忌對她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她探頭看去,看到長孫晟雙眼緊閉,好像是睡著了。
觀音婢招手讓無忌出門說話︰「三哥那里有人看著麼?」
無忌說︰「二哥在那里。」
觀音婢說︰「那我在爹爹這里看著,四哥去忙吧。」
無忌點頭,又安慰他心愛的妹妹說︰「等爹爹好起來,哥哥再去給你淘點好玩意兒。」
觀音婢推著無忌說︰「你別總淘氣,娘親會生氣的,去忙吧哦。」
無忌回頭聳聳鼻子說︰「人小鬼大。」就走開了。
觀音婢就坐在長孫晟的床頭守著他,看到父親蒼老的容顏,睡著的時候依然緊皺雙眉,神色郁郁。觀音婢的心就像被堵住了似的,非常不暢快。
突然,長孫晟的眼瞼動了動,觀音婢連忙示意蓮荷把藥端上來。長孫晟睜開眼後看到觀音婢守在自己身邊,就捏捏她的小手說︰「爹爹的觀音婢守在這里呀。」
觀音婢笑著說︰「爹爹越發貪睡了,來,先喝藥好不好?」然後親口嘗嘗了藥,皺著眉頭說︰「這果然是勇士才喝的藥。」
長孫晟扯動嘴角笑了笑,凝視著觀音婢說︰「我兒才年僅八歲,以後如何是好?」
觀音婢鼻頭癢癢,她努力抑制住想哭的願望,佯裝天真︰「觀音婢會慢慢長大的呀」
長孫晟說︰「我兒要是沒有爹爹,受了委屈可怎麼辦?」
觀音婢勸慰他︰「而今二哥雖武藝高超,卻不通兵法;三哥雖智慧無比,卻身體欠安;四哥好學勇敢,卻年紀尚輕;五弟不滿周歲。♀爹爹萬萬要注重身體,不然大哥在天之靈亦會感不安。」
這段時間以後,長孫晟越發嗜睡,芸娘帶著觀音婢掐著點把他喚醒,喂他喝藥並且進些飲食。蔣大夫說︰「阿郎之前心神耗費巨大,故這段時間精神萎靡。」在高士廉也不得不離開長安之後的某一天,長孫晟終于能起床了。芸娘帶著幾個孩子站在床前看他,幾雙眼楮里都迸發出喜悅和激動來。
長孫晟對妻兒笑笑,下令讓長孫守帶著最後剩余的十六家將來到正堂,芸娘走過去饞住他︰「阿晟,你的身體剛剛好些,公務就先放在一邊吧。」長孫晟轉頭凝神看她,說︰「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是為夫無能。」芸娘搖頭笑曰︰「你這不是好起來了嗎?」
長孫守帶著十六家將列隊進入正堂,單膝跪倒︰「請主公吩咐。」
長孫晟笑得滄桑︰「爾等自少年就跟隨于我,護我家園安寧,與我共同馳騁疆場。而今長孫家遭遇大難,晟不才,不得不又把重擔交予各位。」
長孫守紅著眼楮,表情十分堅定︰「阿守但憑主公吩咐。」其他眾將也表示忠心不改。
長孫晟喚恆業出列︰「恆業,你以後就是長孫家的長子了,該明白你身上的擔子是怎樣的。」
恆業曰︰「恆業必不令爹爹失望。」
長孫晟笑著說︰「爹爹看你自幼喜愛習武,就頗為縱容你。可惜爹爹從來沒有手把手教你該如何做個家主,委屈你了,孩子。」
恆業流淚不語。
長孫晟站起來說︰「我長孫家歷來規矩,兄弟成年之後即可分家,但是要彼此相望協助。而今我便正式把這些私兵家將分給膝下的兒郎,希望你們以後能夠像扶持我幫助我一樣去扶持幫助你們的小主人,他們有各有其長,你們終究會有出頭之日。」
眾家將含淚應下。
觀音婢臉色煞白,因為長孫晟儼然安排後事的口氣。
恆業幾人也惶惶不安。
長孫晟對長孫守說︰「爾資歷最長,就跟隨二郎吧。他日我若有事,二郎便是這個家的家主,要奉養母親,照顧弟妹成年,爾要听命于他。」
長孫守向恆業行禮︰「小主人。」
恆業抱拳謝過。
長孫晟便把剩余的家將平均的分配給了恆業、安業、無忌和無逸,分給無忌的是四兄弟,分別喚著長孫百、長孫千、長孫萬和長孫億,是長孫晟成年之後從世僕里選出的有為少年。
長孫晟又說「如果阿武可以回來,就陪嫁給觀音婢吧,也能護得她平安。」
觀音婢走過去抱著長孫晟的胳膊說︰「爹爹,現在說這些還早呢。」
長孫晟愛憐地看了她一眼,又正色對眾家將說︰「爾等均是我兒的叔伯之輩,若將來我再也擔負不起教導之責庇護只能,諸位兄弟隨我出生入死,他們幾個孩子對于各位也不是外人,我就把他們托付給爾等了。」
眾家將再次跪下領命。
之後的若干天里,長孫晟常常把恆業三兄弟喚到身邊,教導他們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能承擔起妻小責任和背負起家族使命的家主。
一日,父子四人剛剛聊過,觀音婢端著藥膳走進來︰「爹爹,以後教導他們的時間來長著呢,先歇會吧。」
長孫晟正想歇下,又想起什麼,問恆業︰「你們三叔依然沒有消息嗎?」恆業搖頭。
長孫晟對恆業兄弟說︰「先著人出去找吧,找到傳給他一句話。」長孫晟模出一個紙條來,恆業伸手打開,上面的字蒼勁有力又落寞蕭條,寫著︰「兄為紅山,爾作青山。」
兄妹四人心酸不已。
長孫晟的精神時好時壞,一家人的心情就跟著他的身體狀況來回變換。觀音婢每天早上一睜眼就問︰「正院那邊怎麼說?爹爹今天可好?」
安業悄悄來找無忌商量,說恆業夜夜翻牆外出,黎明前才回來,安業曾經暗地里遣人跟蹤,卻被恆業遠遠甩下。無忌聞後也私底下多方觀察恆業,發現他身上殺伐氣息變得更為凝重,當長孫晟不傳喚他的時候,他每日只在自己的小院里練習刀法,久久不停。
無忌也頗為憂心,但是無計可施。安業一邊擔心著父親的身體,又一邊因為恆業的蹤跡而著急。兩人都不知道恆業到底經歷了什麼,卻有著隱隱的猜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