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荷為觀音婢鋪好被子,哄她來睡。觀音婢淡然笑了一下說︰「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必須要做好準備,可我實在為爹爹和三哥的身體擔憂,又有二哥,唉。」
水仙說︰「小娘子不用擔心,也許明天就會有好消息呢,許是大郎會沒事呢。」
明天可能會有消息,但是明天肯定不會好消息。觀音婢心里微微嘆道。
第二天上午,阿祿來報說蕭公長子蕭銳來訪,長孫晟臉色變了變,令恆業相迎。
蕭銳向長孫晟行禮後說︰「家父公務實在繁忙,不得抽身前來,特令銳給長孫將軍請安。」
長孫晟客套了幾句,就問︰「可有戰報,晉陽情況如何?」
蕭銳說︰「家父與今上共同生活了五年,皇上看著家父長大,頗為恩寵。所以銳來代替家父磕一個頭。」蕭銳跪在地上,扎扎實實給長孫晟磕了一個頭。
長孫晟仰起頭,雙手捂眼,熱淚雙流。
蕭銳抬起頭才說︰「家父接晉陽戰報,並州城破,長孫賢弟為國戰死。」
恆業聞言捶地大哭,芸娘等女眷啜泣不止。
蕭銳也流下眼淚︰「如今朝廷驕奢無道、奸臣稱雄,家父也心痛不已,還希望長孫將軍保重,銳這就告辭了。」
無忌流著眼淚站起來,意欲相送,蕭銳制止了他︰「無忌賢弟多陪陪長孫將軍吧。」說著就大闊步走了出去。無忌回過頭來,擔憂地看著長孫晟。
長孫晟站起來,伸著手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行布吾兒,我的好兒子。」,捶胸嚎啕大哭。
一時間所有的下人侍婢都跪下來哭泣不止。
觀音婢這時正走到門口,听到正房里止不住的哭聲,听到長孫晟幾乎是失聲痛哭,腳下踉蹌著栽了下去,水仙連忙手疾眼快撈住她︰「小娘子。♀」
觀音婢掙扎著站了起來,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觀音婢默默的哭了一會兒,抹干眼淚走了進去,扶住長孫晟︰「爹爹要為我們保重,要為長孫家保重。」長孫晟把觀音婢摟在懷里,哭得聲音嘶啞︰「吾兒,我的兒,爹爹心痛呀。」
長孫晟本來有所好轉的身體因為這個噩耗再次病倒,一夜之間蒼老了十來歲。芸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能帶著觀音婢悉心照顧丈夫,又還要照顧身體和精神都很脆弱的安業和處在憤世嫉俗狀態的無忌。一時間家里兵荒馬亂,芸娘心力交瘁,憔悴不已。
一日,觀音婢正在給長孫晟喂藥,阿祿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觀音婢用眼神制止了他。然後觀音婢幫長孫晟擦擦嘴角,說︰「爹爹,我讓祿叔盯著家里下人呢,怕是有事,我去看看。」
長孫晟拍拍觀音婢的手說︰「吾兒長大了。」
觀音婢笑笑說︰「我們兄妹都會長大的,到時候爹爹就可以享清福了。」
長孫晟苦笑不已。
觀音婢帶著阿祿走了出去,先正色對他說︰「爹爹身體狀況很不好,萬不可使其再生憂,家里有何事?」
阿祿答曰︰「四郎已經帶人去迎大郎了。」作為世僕,阿祿也很心痛行布的去世。無忌相迎,觀音婢是知道的,于是她繼續盯著阿祿。
阿祿艱難的回答︰「長贏來報,二郎不見了。」
觀音婢心下一驚︰難道二哥真的去給大哥報仇啦?
觀音婢急忙說︰「隨我去一鼓院。」
一鼓院里所有的小廝和侍婢都跪在院子里,主子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他們是在難辭其咎,長贏哭成了一個淚人,反而是山丹神色平靜。♀
觀音婢先問山丹︰「二哥都帶走了什麼?」
山丹回答︰「一把刀和五十輛銀子。」恆業這次很聰明,甚至都沒有騎走霹靂,所以沒有驚動任何人。
觀音婢揣摩了一會兒恆業的想法,吩咐阿祿說︰「祿叔,安排人出去悄悄的找,就說二哥心情不好,離家出走了。另外,此事千萬不要驚動爹爹和三哥,以後家里的事情先來報給娘親和我。」
阿祿的神色有些復雜,觀音婢雖然也是他的小主子,但是畢竟是個小娘子,但是看她神色認真,又頗為果斷,想到阿郎平日里常常贊她「聰慧」,于是就應了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就在芸娘焦頭爛額的時候,平業來請她,因為盧氏已經病得起不來床,點名說是要見她。平業哭著說︰「我娘親誰都不想見,就想見見二嬸。」芸娘微微嘆了一口氣,把家里托付給觀音婢,跟著平業駕車而去。
等芸娘看到盧氏的時候,已經不能用詫異來形容心情了。盧氏已然是奄奄一息,這個曾經的貴夫人現在看上去面如死灰、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她吃力的抬起手,芸娘趕緊握住,盧氏扯出一個笑容說︰「我這一生,就自私這麼一回,抱歉了。」然後叫平業上前,說︰「我這孩子,就拜托給你了。」
芸娘眼淚直掉,說︰「大嫂不要這樣說,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盧氏搖頭,說︰「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平業亦在旁邊嗚嗚直哭,初春等飲泣不止。
芸娘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自己房里,觀音婢一看到她凝重的表情,就問︰「伯母病得很重嗎?」
芸娘點頭,抱過觀音婢說︰「怎麼會這樣,我們長孫家從來重仁重義,為何會連連噩耗?」
觀音婢想安慰一下芸娘,于是裝出輕松的語調說︰「也許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芸娘扯著觀音婢的衣袖擦眼淚,說︰「娘親居然還要你來安慰。」
觀音婢悠悠說︰「等吧,等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晚飯時分,無諱前來給芸娘請安︰「我娘親說二伯娘這里事情多,讓我來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芸娘問他︰「你爹爹有消息了嗎?」
無諱無奈的搖頭。
芸娘對他說︰「好孩子,我這里有你無忌弟弟,還有你妹妹能幫我的忙,暫且支應得了。你大伯母病得十分嚴重,你有時間就去陪陪平業那孩子。」
無諱起立應下。
觀音婢忙完手上的活,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遂坐直了身體看著芸娘︰「娘親!」
芸娘疑惑的看著她︰「怎麼啦?」
觀音婢說︰「大哥走了,阿絡姐姐怎麼辦?」
芸娘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糟糕,把這件事情忘記了。不過我們長孫家可不需要有人守望門寡,白白耽誤了人家的好女兒。娘親這就寫一封信給範陽盧家,代表你爹爹推掉這門親事,好讓阿絡能再行擇婿。都是我沒有福氣,不能有這麼好的兒媳婦。」
觀音婢趴過去靠在芸娘身上︰「娘親不要難過,以後二哥三哥四哥五弟都會娶親的呢,會有好幾個人叫您阿家。」
芸娘擰她︰「偏你口巧。」
觀音婢站起來說︰「我去瞧瞧三哥,娘親,你去陪陪爹爹吧。」
來到平安院,這里依然祥和有序,只是彌漫著中藥的味道。
添壽迎了出來︰「小娘子日日都來看三郎,三郎今兒精神好一些,就等著小娘子呢。」
觀音婢笑著走進去,伸手拿過案上的橘子,坐在床頭說︰「三哥,觀音婢給你剝個橘子哦。」
安業按住她的手︰「惜福和添壽是不會說的,你告訴我,大哥是不是已經走了?」
觀音婢剛想說謊來安慰安業,安業慘笑著說︰「家里如果辦喪事,我會听不到嗎?早晚我都會知道的。」
觀音婢握著安業的手說︰「三哥,觀音婢只是不想讓你難過,不想讓你憂心。」說著,眼淚掉了下來。
安業臉色慘白︰「果然,果然。難為你天天笑著來哄我。」
觀音婢吸了吸鼻子︰「三哥,你可一定要好起來啦。」
安業側過臉去,不想讓觀音婢看到自己的眼淚。觀音婢又說︰「爹爹娘親,二哥四哥,我們都盼著三哥能好起來呢。」
安業伸手擦了一下眼淚,說︰「可我們,再也見不到大哥了。」
悲從中來,兄妹倆哭成一團,惜福和添壽連忙過來勸︰「三郎,您這個樣子,大郎如何能安心呢?您要讓他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呀。」
行布的遺體還未迎回,盧家阿絡的信先到了。她在信中執意表示不願意解除婚約,「好馬只配一鞍」,又說行布待她情深意重,「蒲葦韌如絲,磐石怎麼可以轉移?」說她將自請進入家廟,為行布守一生,「定不負相思意」。
芸娘和觀音婢看完信後久久無言,芸娘抱著觀音婢說︰「一個小娘子,這樣一輩子也太苦了。你和阿絡要好,再寫一封信去安慰她吧。」
觀音婢點頭。
又過幾日,無忌終于帶著行布的遺體回來,恆業也神色郁郁的跟在後面,觀音婢和芸娘看到恆業,長松了一口氣。行布的喪禮異常熱鬧,長安城里耿直忠厚的大臣幾乎全都來親自上香,蕭公也再次派蕭銳過來,皇帝又再次賜下金帛無數,可是這一切,都不能為觀音婢換回一個大哥。
參加完長子的葬禮,長孫晟已經憔悴得像個七十歲的老頭,依杖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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