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犯罪嫌疑人姓名是公安局訊問犯人的第一步,鬼眼精經歷得多了,已經養成了反射習慣︰「盧國華。」
程楚漢听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嗤笑出聲︰「就你這麼一小毛賊,取這麼大的名字?你爹媽當年要知道你長成現在這德性,估計得把你扔尿桶里溺死。像你這種貨,應該叫辱國恥才對!」
鬼眼精臉皮再厚,這時候也不由得嘴角抽搐,臉上雖然還陪著笑,神情卻不如剛才自然。袁歲安就像沒听到程楚漢的話似的,又接著問下一句︰「你是哪里人?」
姓名、住址、性別、年齡、職業公安局里常用的都是公安局正常偵訊問的口供,這熟悉的套路讓鬼眼精的情緒穩定了一些。他不敢看旁邊的程楚漢,只敢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表現得沒有什麼威脅的袁歲安身上。
袁歲安順從他逃避程楚漢的主觀意願,問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鬼眼精將自己入行做賊的原因說得淒涼無比,想引起她的同情。袁歲安也不吝于表現自己的心軟,誘著他往下說。鬼眼精一開始的是想利用她,說到後來卻是滔滔不絕,完全失了防備。
袁歲安直等到他完全陷入了催眠狀態,才柔聲將話題引到她家的盜竊案上。鬼眼精的意識已經模糊了,說明了盜畫的原因︰幾年前道上的頭腦就曾經接過一次米國那邊的一個懸賞,私下打听一個女子的下落。如果有誰能夠找到這女子的確切住址,經驗證確是本人,就可以得到五百萬美元的花紅;而如果能把人帶到米國,送到西海岸檀香山的太白公館,則可以得到三千萬美金的花紅。
米國東南沿海道上的頭目多與米國黑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對這種重金懸賞當然不遺余力,若不是掛紅的事主一再要求行事要隱秘,不能打草驚蛇,這條懸賞早就發遍大江南北了。
因為事主的要求,懸賞只在小範圍內傳播,像鬼眼精這樣的混了二十幾年的老賊,本身也是扒手頭子,才會知道具體消息,他手下的徒子徒孫,則是連什麼事都不知道,只有親信的手下才曾經見過這女子的照片,被吩咐如果發現有相貌類似的人,就留意一下,沒有要求全力追蹤。
鬼眼精帶了一批徒子徒孫,這幾年除非手癢,一般都已經不出手了。他鬼心眼多,閑著沒事就愛瞎琢磨,接了這個懸賞消息後就忍不住打听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來才知道懸賞的這個女的是紅門八家里一枝的傳人。
紅門是清末遠渡米國的華人為了自衛組成的幫派,以司、範、何、朱、王、歐、李、袁八位家族的大族長為執掌幫派的長老會,演化到後來的股份公司,也是這八大家為代表持股。由于這個股份公司來歷的特殊性,公司創建之初,就由八大家商定了特殊的控股方式,絕不允許股份外流。即使股份內部繼承或者轉讓,也必須由八大家聯席列會,各自蓋上公司創建之初約定的印鑒。
一百五十多年的積累,這家做為母公司的集團公司的可控資產已經以萬億美元計算,牽扯到幾百萬內外圍弟子的切身利益。這麼龐大的利益,圍繞著它的爭奪能衍生出多少血腥大戲出來,可想而知。
一直位于國外的八大家中另外七家在一百年中最少都更換了十代以上的掌權者,最短命的連一個月都沒有就「暴病」身亡了。♀反而是排位最末的袁家,由于持有印鑒的掌門人一直在中國大陸不露面,米國總部只能執行代理權力,無法達成世系更替的目的,成了最安穩地一支。
但這種安穩,在八年前也因為生死交替的繼承關系打破了。鑒于新任的掌門人一直沒去米國要求召開八家聯席會議,持印鑒正式接掌股權,米國那邊不知有多少人想把這個繼承人挖出來,不管是拉攏也好,控制也好,又或是干脆直接干掉,使整個袁氏一系廢掉,總之近幾年針對這枚行權印鑒的繼承者,整個紅門勢力暗潮涌動。
鬼眼精自從得知了這枚印鑒存在,心里就直癢癢,他倒沒那麼大的胃口敢吞貨,而是想既然尋人的根子既然在于這枚印鑒,那他能找到印鑒,自然就能得到無數的好處。
何況他觀察兩個多月,覺得袁歲安雖然家境富裕,但為人謙和低調,一點也不像是那種享受慣了大富大貴飛揚跋扈的千金小姐,壓根就是個規規矩矩上下班的普通女子,看起來沒有半點威脅,就算他把印鑒偷了,應該也沒什麼事。所以他放肆的闖入袁家大翻特翻,直到確實找不著那枚傳說中的印鑒,才死心跟最初發布尋人花紅的代理人聯系,對方要求他提供可以證明袁歲安身份的物件,他才拍完屋里的照片,摘了牆上的畫像。
程楚漢在旁邊听著鬼眼精的口供,不禁皺眉︰國內的涉黑組織不少,但由于對結會和槍械的管制嚴厲,除非有官面背景,否則統統都成不了氣候;但紅門這種海外華人的由宗族、鄉土、利益等在種種關系,在復雜歷史背景下形成的傳統組織,與一般的黑幫又有所不同,無論凝聚力、影響力都遠非國內小打小鬧的混子可比。
這樣的利益集團,從清末革命孫大總統在它那里尋求錢財、武器、醫藥等各方面的支持起,就形成了一種與國內政權組織或是互利、或是反目、或是二者兼有的復雜關系,以政府的強勢,雖然不至于這樣的旁門左道視為對手,但也屬于一種處理起來需要格外慎重考慮的麻煩。
袁歲安如果真是紅門八家中的袁氏繼承人,他雖然仍舊不會改變第一眼看到她時打的主意,但到底是件麻煩事——他的身份是注定結婚對象必須通過遠比常人更嚴格的政治審查的,這操蛋的身份會讓他們談婚論嫁不方便!
袁歲安完全不知道程楚漢的思維已經放射到了婚姻這個外太空軌道上去了,詳細的把花紅發布的時間,懸賞的聯系方式,畫像的下落,包括原來有人冒領花紅受到的懲戒都問了一遍,又轉過頭來問︰「這條懸賞發布了六七年都沒能找到人,你又是從哪里找上我的?」
鬼眼精呆呆的道︰「我一個徒孫專偷手機,喜歡窺探別人手機里的*,有次從一部手機里看到了你的照片,覺得有點面熟,走贓的時候就問了我一聲,是踫上的。」
袁歲安想到了去年年底常賓丟的手機,不由得長嘆一聲。她在廣城深居簡出,從不參與會被人拍照的公眾場合,連行醫的客戶都是小圈子內的高端群體,接觸的人十分有限。幾乎斷絕了與灰色人群接觸的所有渠道,除了一個常賓,誰也沒有機會拍到她的正面照片,卻沒想到正是這最不設防,也最不需要設防的地方,竟會讓人順藤模瓜。
程楚漢還沒有想到這件事也與常賓有關,看到她問完話後發愣,心里也有些發恨,拍了一下她的手問︰「這老賊聚了幫徒子徒孫在廣城大規模做案,完全能算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深挖整個組織犯的案,從重判刑,他吃不了花生米也得無期,其實可以處理得很利落的。」
袁歲安搖頭︰「就是畫像這樣的實物還沒送出去,他在我家拍的那些照片肯定也已經通過電子通訊傳出去了。只是整治他一個,能利落到哪里去?」
程楚漢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你放心,你的身份泄漏,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保證沒有誰能勉強你做不想做的事。」
袁歲安瞥了他一眼︰「你才是一直勉強我的那個人吧?」
程楚漢結實的挨了一刀,沒法反駁,呵呵一笑,轉開話題問︰「那印鑒你想不想要?要是嫌麻煩不想要,隨你想怎麼處理,我一定給你辦好。」
袁歲安搖了搖頭,她倒不懷疑程楚漢會對紅門的勢力有異心。像他們這種紅色家庭出身,卻願意憑著本身能力往上爬的人,必然有非同尋常的野望,不管目前怎麼混,最終要走的終歸還得是正道。即使尋求盟友或者外圍支持,也只會找南振或者崔時俊、李經天他們這種他加以扶持,可以掌控,大體出身又于國無忌的人。
紅門的勢力再大,就那一百多年交錯纏雜下來的復雜局面,與米國政府和其它各方勢力曖昧不清的利益糾葛,對有志于高位的人來說,也不是值得信任的合作對象,只會是一種用完即丟的抹布角色,沾在手上會給自身抹灰。真要去謀取八大家之一的勢力,費心勞神還給政途找污點,除非他腦抽了。
「這東西再麻煩也是我父親傳給我的,我不想要也不能丟了。留著以後有合適的人選再做打算吧。」
程楚漢其實有些擔心她原來是不知道自己的繼承人身份的,會因為鬼眼精的話而起心去謀取紅門的權勢。這時候听她完全沒有在意這份在很多人眼里足以讓人瘋狂的繼承權,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歡喜,笑道︰「隨你想怎麼樣,有需要我的地方開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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