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滿月,夭夭一直沒張羅起名。
流觴明白夭夭的心思︰夭夭一直無法完全相信他就是流璟,可能她的心里還在對那個皇宮之中的秦流璟懷著感情,所以夭夭潛意識里不希望流觴給孩子取大名。
流觴只能暫時給孩子取了個小名,以便平日呼喚。
——麟童。
麟童百日,夭夭親自抱了麟童出門。王家嫂子隨著,流觴和白花花跟在轎後。
夭夭惦記著要為麟童求一枚護身符。
這個孩子從初初孕育直到臨盆,雖然一路沒有什麼大的驚險;小孩子也不哭不鬧,乖巧安靜,只是夭夭總是憐他生來沒有生父在畔。便想著多借助一分神佛之力,護佑這個從小失怙的孩子。
夭夭百日來未曾出門,乍然出門便被驚住。
大秦國繁華富庶的都城,此時卻是一片人心惶惶。一張張從轎窗里閃過的面孔,全都是繃緊著,腳步更是顯出惶惶不可終日的匆亂。
街兩邊的店鋪,多數已經關了門,重重地上了閘板。少數開著的店鋪,從門窗里望進去,貨架也是凋敝,再不復曾經交易的繁華。
遠遠近近不時听見小孩兒的啼哭聲、婦人的責罵聲,更多的嘈嘈切切听不真切的語聲,昏昏然一團亂麻一般。
夭夭從轎窗里探出頭來,回望轎後的流觴。
原來他也一臉沉肅,顯然也被眼前亂象所困.
見夭夭掀開窗簾,流觴忙緊走幾步,跟在窗前。
「流觴,這是怎麼了?怎麼百日之間,京城竟然亂成這個樣子?」
京中情形流觴早知,只是故意瞞著夭夭。趁著她坐月子不能出門之機,將外界的消息過濾了才說給她听。流觴囑咐了家里所有人,只說好的,不說糟的,唯恐夭夭在產褥之中因為心焦而落下什麼病根兒。
此時麟童已經百日,流觴也知道再也瞞不住,這才答應夭夭出門來。
該來的,總歸已經擋不住。
「三月前,就在你臨盆前,南越國已經發兵大秦國。三個月來攻城拔寨,眼見已經到了京城近畿!」
「京中百姓驚慌失措,稍有家私者早已收拾細軟帶領家人出京避禍;京中留下的,都是平民百姓。」流觴皺眉,可是眼角眉梢卻更多的堅毅,而非慌亂。
夭夭心底暗贊一聲。
縱然是少年形容,此時此刻的流觴,倒真的有流璟當年的堅毅神情——如果此時沒有宮中那位太子殿下秦流璟,夭夭會願意相信,流觴就是流璟……
夭夭垂下轎簾,再不說話.
轎子到了安國寺,情況就更糟糕。
惶惶然的百姓如螻蟻般全都擠到了安國寺山門前來。或者干脆就地搭了窩棚居留,或者天天跪倒在山門下以祈求神佛護佑。
安國寺在山門外高搭齋棚,向到這里祈求避難的信眾施舍齋飯。一眾僧人忙碌著,一趟趟從山門中抬出大鍋的粥來,卻仍舊滿足不了這麼多人。
小娃兒的啼哭、人們嘈嘈切切的迷茫之聲便更加甚囂塵上,讓夭夭心內揪痛。
「啊,啊……」懷中的麟童忽然呀呀而語,夭夭垂眸望麟童,只見剛剛百日的小娃兒竟然也是雙眸凝望轎外的情形,澄澈的眸子里露出憂色……
夭夭嘆息著抱緊麟童。
國將破、家將亡。可是她的麟童剛剛來到人間,她該如何做才能保護住自己的孩子……
忍不住又去想宮中的流璟。此時此刻流璟定然憂心如焚。他要擔心的不止某一個孩兒,他要顧慮整個國家,顧慮國中所有的百姓!
她該做什麼,才能幫得上忙?.
正回眸望轎外,只見翠色身影一閃。流觴原來已經輕入百姓群中,此時正蹲下去看一個在母親懷里依然嚎哭不止的患兒。
白花花在後頭急得大喊,似乎想要攔著流觴。卻沒攔住。
夭夭驚訝望白花花,不明白為什麼流觴要去救人,白花花卻攔著。
白花花最近越發變得奇怪起來。自從夭夭娘年前終于溘然長逝,白花花就一直留在人間,不肯離開流觴。
夭夭對流觴的疑心,正是因為娘的去世才更加強烈起來。
娘的桃花癆,這世間唯有流璟的血才救得好。從前流璟一直用心尖熱血養著娘的命,數年都沒事。可是當回來的這個人是流觴,娘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唯一的答案是——流觴根本就不是流璟!否則,如何會出了此等差池?
就算流璟當日殞命,真的有魂魄進入流觴體中,可是流觴終究不是全部的流璟……
不是,那個說要愛她一生一世的那個人.
知客僧引了夭夭一行進山門去,夭夭回頭望了流觴一眼。只覺山色幽幽,他面上似乎也被染了一層幽綠之色。也許是山路走得急了,他額角起了微微的汗。總之整個人顯得很是疲憊。
反觀流觴身邊的白花花,依舊氣定神閑。
夭夭知道從仙格上而論,流璟高于白花花,可是流觴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分明體力上連白花花都比不上。
所以,這樣的流觴,又怎麼可能是流璟?
心中疑慮更增一層,卻也掩不住心中的一點擔心。
他這樣勞累,是方才醫治那患兒時,過于耗神了麼?
「啊爸,啊吧……」百日的麟童開始依依呀呀,夭夭明白他現在說的未必就是叫爸爸,只是因為「爸」這個音比較好發,所以听起來像是在呼喚。
即便如此,也會讓人心中一甜。
尤其,麟童在夭夭懷中,正是在向走到轎子邊來的流觴手舞足蹈︰
「啊爸,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