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再次起程,搖搖晃晃地向城門駛去。愨鵡曉
「後悔嗎?」
安靜的馬車中,楚睿問得突兀。
上官盈一怔。
她沒有想到楚睿如此開門見山眭。
嗓子眼突然變得干澀難受,撇頭望向窗外,上官盈賭氣地回了一句︰「後不後悔的,好像跟戢王爺您也沒有什麼關系。」
馬車內的空氣突然一滯,像是停止了流動。上官盈咬著下唇,心里隱隱有些後悔。
憑她對楚睿的了解,原以為他少不得會反諷回來,讓她意外的是,過了少頃,楚睿的聲音沒有語調地傳來︰「大哥他,最近也不好過……展」
「夠了!」上官盈驀然回頭盯著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難道在你心里,其實是希望我跟你大哥在一起的麼!否則你告訴我這一切的用意又是什麼?」
勾起嘴角,上官盈嘲諷地問︰「又或是,你單純的只是想看我難過?」
「如果這樣想會讓你心里更舒服一點,那你就這麼想好了。」
上官盈佯裝了很久的堅強,原本以為可以輕松應對的一切,在楚睿惡狠狠逼視中嗖然間便變得脆弱不堪。
在眼中那股澀意涌上來之前,她略嫌狼狽地將頭別了過去,不再看臉上掛著跟她一式一樣嘲諷著的楚睿。
「你說得沒錯,原本我就是奔著想看你難過的樣子來的。只是見著你了,卻臨時改了主意。」
過了半晌,楚睿干啞的聲音在安靜的馬車中響起︰「之所以跟你說大哥的事,不過是以為你想知道。如果你已經整理好了,往後我不提就是了。」
上官盈靜靜地听著,不敢回頭。
面上已經爬滿了淚珠的她,不想讓楚睿甚至是任何一個人看到她的脆弱。
一片沉默中,楚睿在嘆氣︰「如果你心里還沒有放下,也無須太悲觀。畢竟大哥現在娶的只是側妃。我了解他,賢王正妃的位置如果他想要留給你,誰也勉強不了他。」
楚睿頓了頓,又補充︰「就算是父皇也一樣。」
上官盈心里愕然︰楚軒他,會留個正妃的位置給自己麼?!
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袖管,上官盈嘴角嘲諷的弧度在不斷加大。
楚軒他,明明知道的。幾曾何時,她在乎的又只是那個虛名!
還來不及出聲,楚睿卻突然揚聲喝道︰「停車。」
馬車再度嘎然而止。
感覺到一旁的楚睿起了身,腳步聲響起,隨著簾子挑起一股子冷氣吹了進來,楚睿像是回頭定定地望了她一眼。
少頃,他又放下簾子,回身將一個物件塞入她的手里︰「現如今在這京城只怕你也沒有誰可以依仗的了,萬一遇上個為難的事,便讓你的人去戢王府找我吧。」
說完不容她拒絕,楚睿幾步踱開,一把掀了車簾子跳下馬車。
上官盈怔怔地將手中的物件一舉,這才發現是一塊刻著睿字的玉佩。
外面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隨著馬車震動,上官盈猜是靜秋跟婆子回來了,趕緊捊起袖子將面上胡亂擦了擦,黯然挑簾望向車窗外面。
一個俊挺的背影隨著人潮消失在街市轉角處,上官盈沒來由地眼眶發熱。
手指撫過那塊冰冷的玉佩,心里卻淌過一股暖流。
上官盈沒有想到,她搬到莊子的第一天,王珺便給了她一個天大的驚喜。
那個不齒于商道的寒門士子,居然在極短的時間內,輕車就熟地將她所有產自陵郡的雞、鴨、魚、肉以及花子、花生那些以往的囤貨全部變成了真金白銀。
不敢置信地望著王珺將到她手上的銀票,上官盈忖度著怎麼樣開口才不至于傷害這個寒門士子脆弱的心靈。
誰知道她惴惴地還沒開口,王郡卻在一旁坦然自若地說道︰「不用懷疑,這些銀子確實是我賣了你那些攢下來的私貨得的。那天跟你跑了一天,這才覺得商道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難。你走了後我又試著跑去跟人接洽一番,發現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容易。」
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上官盈,王珺面上有著得意︰「堅持做下來,倒是生意越做越開,也越做越輕松了。再加上大過年的,那些大戶人家缺的就是這些鮮時現貨,所以能賺八百多兩,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望著說得雲淡風輕的王珺,原本還有點兒郁悶的上官盈,頃刻之間有了拔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從那天她帶著王珺行商卻被楚軒半路上截走之後,上官盈一直被楚軒逼著她決然面對的事忐忑著,再沒有心思去琢磨商道。
其實另一個原因也是她對王珺能不能做生意這事,一直信心不足。
接下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上官盈自顧不暇,做生意這回事,她就更不去想了。
在那之後王珺倒是托靜香找過她,那時他也只是向她請示︰她談妥當的那些人家的要的物資,是不是如常照發。
那時上官盈便讓靜香替她傳話給王珺,讓他一切按之前談好的照辦,萬不可失信于人。另一方面上官盈又托了信給遠在陵郡的昆叔,讓他盡管按王珺開出的清單將物資配送過來。
上官盈沒有想到這個王珺天生是個放養的主,當初親自帶著他行商好像要他的命一樣,由著他自生自滅,他倒做得有模有樣了。
「王珺,原來我還以為你是塊杇木不可雕,沒想到你卻是塊金瓖玉呀。看來我真的在庸人堆里撿到寶了!」
上官盈激動之余不由得一巴掌拍了下去。
王珺呲牙咧嘴地面上突然變得猙獰,上官盈這才後知後覺地收回自己的祿山之爪。
見識過王珺擰起來時一根筋的可怕,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舉動在他眼里是有傷風化的行為,上官盈訕訕地解釋︰「一時激動。這個,完全是一時激動……」
原本還有些惱怒的王珺見了上官盈忙不迭地撇清,心里隱隱有些失望。
他不露神色地揉了揉被這個有時候完全不像女人的女人虐過的地方,面色如常地說︰「如果沒什麼事,在下就先告辭了。」
「等等。」
上官盈叫住他,回身取了一錠足有五十兩重的銀子遞給他說︰「這點銀子你帶回去,給你母親買些滋補用品調理一子。」
「什麼意思?」
望著面色嗖然間漲得通紅的王珺,上官盈不明所以地解釋︰「這些是你工錢之外的獎賞,是你應得份額,沒有其他的意思。」
王珺的臉色嗖然變得極其難看︰「既然沒有其他的意思,就請你不用拿它來辱沒我!」
「呃……」
「我王珺可以為三斗米折腰,卻不能為了五十兩銀子將自己僅有的那點氣節也丟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雖然一直知道他是個重氣節的,但上官盈沒想到這五十兩的賞銀會讓王珺的反應這麼大。
「小姐,我只是你有佣工。拿你的佣金替你辦事,完全是情理之中。所以,從今往後,不要再自以為是地拿銀子來表示你的善意。這種方式,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王珺說完憤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怔怔的上官盈,心里不由得又有些後悔。
其實他又何償不知道上官盈的舉動並沒有惡意。
王珺心里清楚,自己這近乎無理的舉動,其實只是為了掩飾一個男人一份脆弱的感情罷了。
遇到上官盈是個意外。
她見面對他說的那通話,王珺一直記在心里。
上官盈曾對他說︰「我出錢雇佣你為我辦事,你拿我的錢替我辦事。你做的事若讓我滿意了,我便繼續雇佣你付你薪金。若我的薪金讓你不滿意了,你也可以隨時解雇我這個老板,你我完全平等,怎麼樣?」
這個如此標新立異,又如此特立獨行的女人,在相見之初,便擄越了王珺的心。
所以在她要求他行商道時,他雖然覺得為難,但是並不認為這是她對他的羞辱。
然而現在,因為她這多給出的五十兩銀子,在王珺看來,卻是她對他的奇恥大辱。
上官盈,她不會明白,他之所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佣工愛上雇主,身為男人,卻又無法漠視自己那顆謙卑的存在。或許,這才是自己剛才不可理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