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鏡里的畫面跳轉著,一幀一幀的翻回前世的業障。(鳳舞文學網)******請到w-w-w.s-i-k-u-s-h-u.c-o-m看最新章節******
許晃臉色灰白的看著,仿佛置身于噩夢之中。他看到許遜是如何為自己背負罪孽,最終家破人亡;他看到吳猛是如何在大雨中苦苦哀求,最終被他賜給一碗曼陀羅;他還看到,天下黎民是如何被他盤剝奴役,在戰火之後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孽鏡不會說謊。
它照出人前世的罪孽。
所以那不是他和無生的故事,那是許遜和吳猛的故事——是他一手犯下的冤孽。
那麼,他是誰?
無生木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頭痛欲裂。他終于回想起來,在那場大雨中他透過厚厚的宮門看到的歌舞升平,還有那個人高高在上的陰毒眼神。舌頭漫上一股濃烈的苦澀,仿佛那時被人灌下的藥汁依然在喉頭翻滾。再醒來的時候,他不知前塵,此身已化鬼。
可那不是那個名叫司馬炎的君王所犯下的罪孽嗎?
孽鏡台前無好人。
所以善魂靈性光明,在鏡中毫無照影,一切空明。
那麼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殺了你的人是我?」
許晃仰望著他,抖動著嘴唇慘笑出聲。
不可能。無生在心中大叫著,到了唇邊,卻擠碎成連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囈語。
怎麼可能。
「你是吳猛,可我是司馬炎?」
許晃瘋狂的笑得更大聲,淚水不斷的從他眼中劃下,滴進心底,凍結為冰。
「是啊,怪不得我會有這顆穿心痣,怪不得我老是三災八難,怪不得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許遜的記憶!——那是因為我他媽根本不是許遜的轉世,因為我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一個罪孽深重的人!」
他自虐般的吼著,仿佛要將喉嚨喊破,將五髒六腑攪成一團血肉模糊。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麼他身後拖著那麼長的刑期,為什麼他明明是許家滿門忠善的子孫卻差一點被拿去補了地眼,為什麼他從來都是笨手笨腳仿佛沒有一點道門子弟的血統,那是因為他以為的自己,不是自己——他不是代人受過,因為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老天果然有眼,善有善報,惡有惡果。
猛地張開嘴,他嘔出大團腥甜的鮮血,淚水模糊的笑著,想這一次不會再有人沖過來抱住他了。整個後背都在火辣辣的灼痛著,頭腦中像有人在不斷的抽出一些東西,又放入一些東西,然後用棍子攪成一團。
一只手憐惜的撫過他的面頰,在耳邊輕笑︰「還記得我麼?」
許晃費力的向上辨認,看到的是一張笑得和善的臉。
「…薩雲都。」
「知道我為什麼要事事與你做對麼?」薩雲都心滿意足的笑著,似乎在欣賞他如今的慘狀。「因為我們前世就是仇人。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那麼淒慘。」
許晃震驚的瞪大眼,「你說什麼?」
「如果我說我才是許遜,你是否就能理解一些我對你做過的那些事呢?」薩雲都猛地揪住許晃的頭發,從他的耳畔看向站在那邊的男人,「你呢?應該也能理解吧?畢竟折磨我的仇人,也是折磨你的仇人。」
許晃沒听見他說什麼。他只是沉默著。許晃很慶幸自己沒有看見他的表情。他也根本不敢去看。
「你的刑期還有多久?」薩雲都笑著,摩挲著他的發頂。
「……很久。」
「我很想看看你受刑的樣子。」
「那樣你就能痛快了麼?」
「或許。」
「那麼,我現在就去。我自己的罪,我會自己贖。」
「按規定活人不能入地府受刑,只能在現實減刑。」秦廣王從一片黑霧中走出來,擼下頭上的皮繩連同眼鏡一起收回口袋中。
「這是本人的要求,不是麼?早死早超生,越早一日贖清,對他不也是件好事?」
秦廣王沉默了幾分鐘,最後從微型電腦中調出記錄︰「上一條數值停在第六殿。」
薩雲都微笑著看向許晃,「要去嗎?」
許晃沉默的向前邁出一步,卻被薩雲都扯住了手,「最後再看他一眼吧?」
他終于還是控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不要,不要讓他看到他的臉,那會是他真正的地獄。
然而薩雲都並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硬扳過許晃的臉,強迫他與依然站在原地的那個人對視,然後許晃就看見了,他看見那蒼白如紙的絕望,看見那鳳眸中的一片赤紅,看見那風華絕代的容顏在一瞬間形銷骨立。
他突然笑了。還好他看見的不是憎惡,不是恨。他想,可能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夠了。
「為什麼會這樣?」喑啞的嗓音傳來,仿佛蒼老了幾百年光陰。
「…或許,這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許晃笑著,聲音卻在發抖。「對不起。」
失魂落魄的登上電梯,他最後一刻听到了從身後傳來的沖天悲鳴。
渾身上下每一厘每一寸都仿佛被碾壓過,許晃失神的望著前方,感覺這副身軀似乎已經變成一個空殼,三魂七魄全都蜷縮在心底,被劇痛反復折磨。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在眼前飛快的閃過,那是他生命中最美麗的瞬間,現在一切都落幕了,焰火散盡,剩下的只有無盡的黑夜,他必須獨自前行。
無生,我的愛人,我多想再抱抱你,再說一聲我愛你,可是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還有這個資格,又或者我只是沒有那個勇氣,可是你要知道,即使如此,我不會後悔與你相遇,愛上你,一定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
第六殿門口,全身漆黑的卞城王正在等待他們。
許晃木然的跟隨他走過一個個小地獄,看犯人們在滾燙的鐵砂中跪著,被割去舌頭,被開腸破肚割下內髒,被巨大的鐵球錘得血肉模糊,被活生生剝皮,被從中腰斬為兩半…然而所有人都不會就此死去,他們會馬上復活,繼續接受同樣的刑罰,周而復始,沒有盡頭。炭火在耳邊 啪作響,皮肉燒焦的味道與各種難聞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而最讓人喪膽的,莫過于囚犯們的嚎叫。叫喚大地獄,名副其實。
帶著駭人面具的鬼吏將一個手環銬在許晃手上,按下按扭,上面顯示出一紅一綠上下分布的兩個數字,「這是電子手環,可以監測你的痛苦數值,只有綠字到達紅字的要求時你在這一殿受的刑才算結束。」
許晃抬手看了看,露出一絲諷刺的笑。遙遙無期。果然作皇帝的生前享盡了陽間的榮華富貴,死後到陰間也需得享盡所有的苦難,這才叫公平。
「走吧,」鬼吏抽出鞭子在他後面催促道,「先到針原上走兩百圈。」
薩雲都舉起他的vip邀請函︰「我可以觀摩嗎?」
「隨便。」
腥風吹過茫茫原野,針做成的葉子被暗紅色的月亮映出點點血色,又或者,那就是真的鮮血。許晃毫不猶豫的一腳踏上,鑽心的疼痛立刻讓他屏住呼吸,指尖幾乎刺入掌心,反倒稍微轉移了一些大腦的注意力。
自己每一世輪回都要在這種地方受罪嗎?他艱難的轉動著思緒,在劇烈的疼痛中舉步維艱。冰冷尖銳的針尖一下一下的刺入皮肉,噗嗤噗嗤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世的自己都是怎麼熬過去的?他開始想無生,想許遜,想被他所累受盡磨難的每一個人。他忽然覺得,可能自己現在受的,就是他們所有人曾經受過的苦難,手環上的記錄,就是那些痛苦的總和。所以這是他罪有應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晃恍惚中幾乎都能听到針尖與骨頭相刮擦的聲響,他定定的注視著不遠處,薩雲都同樣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他,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對,就是這樣,好好看著我,不要移開你的目光,如果這是我欠你的,我還。
嘴唇再次被磨出鮮血,許晃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隨之身體一輕,好像是被人抱了起來。再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又回到了針原前面的空地上,黑無常正在拿藥和紗布包扎他的腳,許晃虛弱的笑笑,「你這是違規了吧?」
「我是為了讓你趕快恢復,然後再走下一輪。」
「也是。」許晃抬起頭,直視著薩雲都的眼,「你在想什麼?」
「痛嗎?」
「非常痛。」
「可是我在你的臉上看不到痛苦,這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那是因為仇人給不了我痛苦,只有愛人才可以。」
「愛是那麼淺薄的東西。」薩雲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和善以外的表情,像是在一個面具中間裂開一道細小的裂縫。「你相信愛,只能說明你是個淺薄的人。」
「我也許淺薄,但愛是這世上最無堅不摧的東西。」
「你是在認真的說一個笑話?權力才是這世上最強大的東西,愛是什麼?愛算什麼?!你說它無堅不摧,那你愛的人如今又在哪兒?他舍棄了你!世上所有的愛都是謊言,所有說著愛的人都是騙子!」
「你被騙了嗎?」許晃平靜的注視著他,目光清澈。
薩雲都再一次被那眼神絆住了心神,他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千年前同樣的藍天白雲。「…休息夠了麼?」他冷笑著看著許晃,示意他中場休息可以結束了。
他看不懂這個人。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卻一副擁有全世界的模樣。他總覺得他的心肝腸肚全是水晶做的,可他卻依然看不透,他的心里裝著什麼。他總是什麼都不做,就能讓人有無法翻身的挫敗感。千年之前就是如此,現在依然。
他曾經就是這樣注視著他,追逐著他,以為自己能從他身上得到答案。可是後來,他連自己的問題都記不清了,而他的眼神卻依然停留在他身上,就仿佛,那已是答案。
「為什麼我總是孤身一人,你卻能被所有人寵愛?」
「為什麼你會認為自己孤身一人?」許晃踩在針原邊緣,臉上冷汗淋灕。他費力的抬起手指著他的身後,那道更加孤獨的影子,「他不是就在你身後?」
「那只是個物品。因為我要用到他,所以我把他擺在趁手的位置。」
「他不是物品,他活著,只有死掉的東西才是物品。」
「只有能交心的東西對我來說才是活著的,其余都是死物。」
「哦,原來你也有心。」
「有麼?或許已經沒有了。這世界太過不公,我的耐心早已磨光。」
許晃昂然而立,冰一樣的目光中充滿最澄澈的殺意。「這世界本就不公,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你放眼看看,我們每一個人誰不是在默默承受自己的命運?我們知道世界不公,我們為此而抗爭,但我們決不拿別人的苦難來祭奠自己的不幸。薩雲都,我決不原諒你。」
「哦?」對方饒有興致的掃視著他眼下狼狽不堪的處境,「你要怎麼不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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