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慘白的閃電照亮了天空,霎時烏雲密布,雷聲轟轟。眼看著,就是一場滂沱的大雨,深秋的季節,讓人冷得忍不住有些打顫。
靈州城的上空,一只通體雪白的信鴿盤旋而下,落在了一名女子的肩頭之上。
伸手解下信鴿腿上的字條,借著不停落下的閃電,女子看清了內里的內容,忍不住勾出一抹笑容。
「終于決定了啊……」素手一揚,那張字條便隨著狂風翻卷著落到了地上。天空開始 啪的落下豆大的雨點,一點一點打濕了字條,模糊了字跡。隱約的,還可以辨得落款處,那淡墨勾畫的梨花,清麗到妖艷。
「福伯,本小姐要出趟遠門,這幾日的生意就拜托你了。」
不遠處,一名約莫四五十歲的老管家恭敬的垂下了頭。暴雨瞬間傾瀉而下,天地間像是垂上了一層厚重的簾幕,僅是幾步遠的距離,老管家已經看不清女子的身影了。
突如其來的秋雨仿佛籠罩了整個君朝,遠在京郊百里之外的劍隱山莊,此時也是天雷陣陣,低悶的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汽,哪怕是再華貴的衣料,也像是打濕了一般緊緊地黏在了身上,好不難受。
令狐劍皺著眉,手上拿著一冊書卷,坐在窗邊。一旁的侍童早已經機靈的為他點上了燈火,一室的暖黃。
他眉心突突的跳著,心中總是有著一股不好的預感,悶悶的,一如窗外的天氣。
「現在什麼時辰了?」放下書卷,令狐劍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腦中回轉的,都是關于近日來到劍隱山莊的風傲瑜。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的司空傲瑜竟然就是南雀國赫赫有名的風家。
「回莊主,剛到酉時。」小侍童低垂著視線,恭敬的回道。
令狐劍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甩開手中的書卷,煩躁的站起身子,在室內來回的踱著步。心中就像是打了一面小鼓,突突直響一點也沒有平緩的跡象。好像有什麼就要發生了一般,整個室內彌漫著的都是沉默的令人發苦的寂靜。他狠狠地皺著眉,扭頭看著窗外滂沱的大雨。
那雨幕,那樣的密集,哪怕是他凝神遠目,也只能看見一片漆黑的模糊。雨點砸在建築物上的聲音振聾發聵,令狐劍只覺得耳鳴嗡嗡,更是一陣氣血上涌。
強壓下胸中的煩悶,令狐劍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吐出,就像是要將所有的積郁都隨著那口氣一起吐出身體一般,「風公子現在在做什麼?」
「回莊主,風公子如今依舊是在南林苑閉門不出。」侍童恭順著眉眼,問什麼答什麼,不曾多說一語。
「京都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未曾。」
「……」令狐劍皺著眉,心中的煩躁沒有減少,反而是越擴越大。上次在武林盟,雖然最後被柳雪與龍傾月攪合的亂七八糟,可他劍隱山莊,他令狐劍,已經是江湖中公認的武林盟主。他要的已經緊緊握在了手中,為什麼還是覺得不安。
房門忽然間被推開,潮濕的門軸發出了綿長的聲響,令狐劍回過頭,就看到一名女子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手上端著一碗還在冒著熱氣的湯藥。
那女子如同一朵空谷的幽蘭,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縴弱嬌小的身子在風雨中搖曳出了別樣的風情。她雙目仿若春日的湖水般灩瀲,眉宇間濃的化不開的愁緒更是為她的容姿平添了幾分虛幻的美麗。
「表哥,該喝藥了。」女子輕移著蓮步,如同江南那裊裊的白煙,轉瞬之間便來到了令狐劍的身旁,將手中那仍在冒著熱氣的湯藥放在了桌上。
「放那兒吧。」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令狐劍甚至沒有看過去一眼,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
這樣不冷不熱的態度,令女子那美麗的眼瞬間氤氳了朦朧的霧氣。她輕輕咬著下唇,像是不能接受令狐劍如此冷淡的對待,卻又是沉默了許久,倔強的抬起頭,柔著聲音說道︰「表哥受了內傷,大夫說了,若是不好好醫治是會留下病根的。這藥,還是趁熱喝了吧。」
看著遞到眼前的褐色湯藥,那蒸騰著的刺鼻藥味讓本就有些煩躁的令狐劍更加的心煩意亂。他只覺得胸中那口悶氣越積越深,忍不住一揮手臂,打翻了藥碗。
滾燙的湯藥全數灑在了女子的手臂之上,她吃痛的驚呼了一聲,白皙的手背瞬間紅腫。
「表哥……」委屈的看著令狐劍,軟糯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
令狐劍怔了一下,低聲說道︰「抱歉,我只是……有點心煩。」
伸手扒了扒頭發,令狐劍看向女子的眼神中劃過了一抹的不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會覺得眼前女子的溫婉可人是那樣的舒心,他的眼他的心,滿滿的裝得都是那個活得肆意的女子,仿佛只有那樣灑月兌的女子,才能與他比肩于江湖,白首偕老。
女子有些哀傷的看著令狐劍,這一次他回來後,明顯有些什麼不一樣了。他再也不會將她捧在手心,輕聲細語的喚著她的姓名,甚至連任意山莊的仇,也像是沒有心思為她去報了。她是知道的,他這一次回來之後,心里就裝了一個人,那個人將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奪了去,他的心里,再也沒有她的位置。
可是,她如何能夠甘心!她與他青梅竹馬自小一同長大,她一直以為,她會是他的妻。年少時的承諾仍舊回蕩在耳旁,就連當年的老莊主擅自為令狐劍定下了一門女圭女圭親,也沒有令她如此動搖過,只因為她知道,那時候,他對那個叫做司空傲雪的女人,是不放在心上的。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有個人悄悄地走近了他的心底,奪去了她的位置。而她竟然連那個人是誰,都不曉得。
有些苦澀,女子拉下了衣袖,遮住了紅腫的手臂,勉強扯唇一笑,說道︰「我……我再去給表哥重新熬一碗吧,這湯藥,是一定要喝的。」說完,也不敢看令狐劍是什麼神色,轉過身便急匆匆的離去了,那背影,那樣的狼狽。
令狐劍站在那里,心底劃過一抹不忍,在女子即將邁出房門時,還是忍不住出了聲,「先去上點藥吧。」
女子沒有回頭,留下的,不過是一聲嘆息。
一旁的小侍童垂下了眼,心中暗暗同情著女子。劍隱山莊的表小姐,任意山莊的嫡出大小姐,任老莊主最疼愛的女兒,即將成為莊主夫人的女子——任芊芊,那樣溫婉而深情的女子,為什麼他家莊主就不願意多看一眼呢?
小侍童不懂,他的身份也不允許他多嘴,只能將這份感嘆深深地埋在心底。
「莊主,隱宗的左尊與右尊來訪。」老管家不知道何時站在了門口,他恭敬的彎著腰,等待著令狐劍的吩咐。
「右尊也來了?」令狐劍有些驚訝,三年前隱宗右門叛亂,龍傾月扶持上來的右尊即位後雖然平定了叛亂,可那右尊卻是比龍傾月更少出現在江湖上,如今竟然來到了他劍隱山莊,怎麼想都覺得想不通。
「是,右尊殿下是與左尊殿下一同來的。」老管家的身子好像是更彎了一些,看不清此刻他面上的神情,「老奴擅作主張,已經讓左尊與右尊在前廳坐下了,不知莊主……?」
「帶路吧。」揮揮手,令狐劍正準備去前廳時,突然從外面急急忙忙奔進來一個家奴,也不管此刻老管家冷瞪著他的模樣,踉踉蹌蹌的就跌了近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說道︰「莊主!不好了!」
「什麼事?」令狐劍一挑眉,心中那份不安越來越大,一顆心煩躁的就像是要跳了出來一般。
「沒規矩的東西!什麼天大的事竟然讓你如此亂了方寸,沖撞了主子們有十條命都不夠你賠的!」老管家怒瞪了那家奴一眼,低聲呵斥道。若不是邊上還站著令狐劍,說不定他就一抬腳踹上去了。
「莊主恕罪!莊主恕罪!」那家奴一听,連忙在地上磕著頭,「奴才無意沖撞莊主,還請莊主恕罪1莊主恕罪!」
令狐劍被那家奴喊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自認平日里對待下人並不嚴苛,這人用得著這樣嗎。
「好了好了,有什麼事快些說。」不耐煩的開了口,令狐劍眯起了眼,目光中迸射的銳利讓一旁的管家都暗暗心驚,忍不住在心中為那家奴捏了把汗。
莊主現在的心情看起來非常不好,希望他是真的有急事稟報,不然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莊主,方才來人送了消息,山莊名下的產業都除了不同程度的貨源中斷,我們手上的銀票更是突然之間無法兌換成現銀……」
令狐劍面色一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貨源中斷了?存貨呢?」
「回莊主,倉庫中的貨物不知為何都發了霉,幾乎沒有可用之物。」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武師也疾步走來,沖著令狐劍一抱拳,焦急的說道︰「莊主,威武鏢局被人劫鏢了!」
「劫鏢!」令狐劍面色一白,威武鏢局這一趟鏢可是打著武林盟的旗號,如今竟然被劫了,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這麼一堆事撞在了一起,令狐劍怎麼不明白,這是有人要對付他了。
「查!給本莊主查下去!」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幾個字,令狐劍衣袍一甩,便轉身離開。
前廳還坐著兩尊大佛,現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他也得先去把那兩尊佛給安穩好了。劍隱山莊現在的勢力,還不足以同隱宗正面單獨抗衡。
「管家,還愣在那里做什麼,帶路!」
走出幾步,發現老管家並未跟上來,令狐劍轉頭一看,發現老管家竟是還愣在那里,心中煩躁更勝,便是怒吼出聲。
老管家一個激靈,連聲應「是」,急急忙忙的趕了上來,走在了令狐劍半步之前,引著路。
劍隱山莊,前廳。
龍傾月一派悠閑的品著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而一旁的百里嫣然則是吃著青瓷碟內的點心,隨意打量著這劍隱山莊的前廳。
一道巨大的猛虎下山屏風立在主座之後,遮住了通往內院的門。寬大的太師椅坐北朝南,兩面雕花的格窗被暴雨擊打著,落了一地的雨水。四角點著琉璃宮燈,在狂風中忽明忽暗,竟是襯得那屏風上的猛虎有著幾分詭異的凶猛。
「傾月,這里真是比地宮還陰森。」百里嫣然縮了縮脖子,朝著龍傾月的方向靠了靠,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怕?」龍傾月把玩著手中的茶盞,一張俊臉看不出什麼情緒。
「怕!」百里嫣然毫不猶豫的點頭,一雙小手就向著龍傾月攀去。
「那就回去。」冷冷的瞥了一眼百里嫣然,龍傾月的一雙桃花眼里沒有一絲的溫度。
縮了縮手,卻是對龍傾月的態度並不是太過在意,反正,他一直以來對自己都是這樣的態度,就連尊主也不例外。百里嫣然覺得,龍傾月應該是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吧。
「劍來遲了,還望左尊和右尊恕罪啊!」令狐劍一踏進前廳,便沖著龍傾月和百里嫣然抱拳,面上掛著謙和的笑容。仿佛剛才在後院中發怒的,並不是他令狐劍一般。
「令狐莊主。」百里嫣然站起身,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龍傾月則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讓令狐劍面上劃過了一抹尷尬。
「不知二位今日來到劍隱山莊,究竟是所為何事?」飛快的掩去了面上的僵硬,令狐劍走到首座上,坐下,一旁的侍童連忙機靈的端來了一盞熱茶,放在了令狐劍的手邊。
「把風傲瑜交出來,本尊救走。」龍傾月也懶得和令狐劍廢話,直奔主題。
令狐劍神情一怔,風傲瑜來到劍隱山莊那是極其秘密的,知道這件事的不出十人,這才沒幾天,龍傾月竟然就登上了門?而且看他那神情,那是篤定了風傲瑜一定在劍隱山莊啊!
「這恐怕……劍恕難從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