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一個多事的夜晚,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籠罩著整個萬籟俱寂的長安城,孟光長公主府的府前跪著一個人,挺得筆直的脊梁骨,讓輕盈驚訝出聲了。
輕盈回頭心思不明的偷偷看了一眼長公主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殿下,方簡來了。」
蕭元听到這個名字,垂了垂眼,方簡,他從征天軍中歷練出來之後,就一直跟在她的身邊,所行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可以稱得上忠心耿耿,可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出自方家。
她用手背撩起車簾,借著府門前高懸的燈籠打量了男子一眼,他就跪在長公主府前,身形堅定,背影卻蕭索落寞。
「方簡•••」
男子聞聲,僵了一下,隨即轉身跪下,「罪臣方簡,特來向長公主請罪。」
他的聲音里有些哽咽,可是卻不乏男子漢應該有的硬氣,其音高昂中透著點點無奈,這份無奈來自于家族對他的蒙蔽與舍棄。
「你父親方才愚蠢的要來行刺本宮,你知道嗎?」
「父親!」他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的重重搖了一下頭,卻又想起父親確實已經與他斷了很久的聯絡,方家如今頹敗的局面,很有可能讓父親走上這條不歸路。
他閉了閉眼楮,心魂欲裂,額頭重重的磕在石板上,吭吭三聲,「方氏一族忤逆叛亂,理應族滅,方簡故來請罪。」
「殿下•••」在很久已經就不曾再為人出言求情的輕盈不忍地出了聲,她與方簡共同效忠于長公主,已經有十數年之久了,況且,方家的事,方簡根本不知情。
蕭元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眼神冷淡中帶著警告,驚得輕盈立刻垂下了眼,「本宮問你,你可知情?」
風中搖晃的燈火,有些光芒如碎落的星子揉進方簡的眼中,男子憤慨而痛心的搖頭,堅定不容置疑的說︰「方簡毫不知情,若是知道,便早該規勸兄長他們。」
他雖然與方礙是手足兄弟,可是長年分別兩地,連話也說不上一句,感情疏遠,方德又更加器重領軍的方礙,而非僅僅是一個禁軍護衛的方簡。
「你為人耿介,本宮很清楚。起來吧•••」
跪在地上的男子臉色蒼白,依舊搖了搖頭。
「本宮已經找到了你的親姐姐,你起來,本宮•••」
男子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一時間馬車四周的征天軍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只怕這個前一刻還恭謹認罪的男子要意圖行刺。
蕭元冷著眼楮看著他,無驚無險,似乎已經猜測到了他要做什麼,只是嘆了一口氣。
「方簡雖不知情,但是身為方家子孫,理應承擔起謀逆的罪名,豈能苟活于人世,至于阿姐,她既然還無憂無慮的活著,就請殿下不要打破她的人生吧,方簡今日,不是來求情的,只是請罪罷了。」
燈火中,鮮血噴灑在長公主府的門前,伴隨著長劍從手中滑落的聲音,男子的身軀如一座高山轟然倒下。
他終于還是頂著家族的枷鎖,為著從未享受過的榮華,他人犯下的錯誤,而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蕭元收回手,放下窗簾,沉默了一會兒,靜靜道︰「輕盈,好生安葬吧。」
「諾。」
直到此時此刻,方家的人,才算是完全死去了。當然,那個在東海的滄海遺珠早已不被算在其中,這場軍中後宮的變動,以極快的速度收場,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孟光長公主在南國的地位已經再無人能夠撼動。
然而,在這一場變動之後,長公主偏偏有些放權的意向,比如說,不再像以往那樣每日上早朝,若有朝臣親自去長公主府上拜見,也多是不得宣召的。
長公主連續不上朝已經快五天了,終于百官都坐不住了,以丞相沈安為首,齊齊聚集在長公主府前求見。
花廳之中。
有人走進來。
知道是誰,蕭元便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元兒。」景行止溫和的聲音在花廳中響起,輕而柔。
蕭元漫不經心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很快的垂下了頭,手中握著的是關于邊疆人文的古籍,每一頁都看得極為認真。
「元兒。」那人猶不放棄,走到里蕭元很近的地方,卻又不敢再靠近。
蕭元沒好氣的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頭怒目望著他,雖然兩人近在咫尺,卻似乎中間隔著千山萬水,「滾出去。
想也不曾多想,蕭元對他便只剩下這一句話,聲音嘶啞而狠厲,透著濃濃的恨意。
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景行止驀然一震,身體僵硬,言語艱澀的說︰」元兒?「」景行止!你既然不肯幫我,那你還來干什麼?「蕭元咬緊了牙,凶狠的對著溫雋如風的男子發問,聲音中帶著怒意和仇恨︰」為什麼不行,你可以把我弄到這里來,為什麼不可以讓容煥復活?「」元兒,真的不行。「景行止搖了搖頭,平靜而堅定。
她聞言,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說,垂下高傲的首,仔細的看著書。
她冷靜下來,才覺得容煥的死透著許多古怪,她想起在夢中見過的,從長秋山將容煥救下的女子,那時的情況,明明容煥傷重如此,他卻將他救活了。
她查遍了所有的傳奇古籍,看那女子的裝束,覺得似乎來自西南蠻族,可是這數天派出去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不能幫她,這個永遠口口聲聲說著會滿足自己所有願望的男人,此時卻說,不能幫他。」殿下,丞相與諸位大人已經在門外等候兩個時辰了。「
蕭元放下書卷,略略一笑,沉聲道︰」讓他們進來吧。「
她沒有理會景行止,免去了大臣們的請安,看著諸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輕輕嘲諷的一笑,道︰」本宮還不知道,本宮不上朝,會讓諸位這樣為難。「
沈安斂了斂神色,恭敬的回稟道︰」殿下您是我南國的脊梁,若沒有殿下在,臣等便惶恐不安。「」可是本宮志不在朝堂。「
在眾人的面面相覷中,蕭元起身,便也無人敢在坐著,紛紛跟著蕭元一起站了起來,隨她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副地圖前,她抬起素手輕輕點了點南國西南地區的崎嶇山脊,笑道︰」如今北方大同,本宮以為應該一鼓作氣,將西南一舉拿下。「
景行止看不見蕭元的表情,但卻能夠清楚的听到她聲音包含的慵懶與調笑,那一瞬間,他便覺得心里的刺痛幾乎難以承受,她要打西南蠻夷,是為了找仰光來復活容煥。景行止背過身,背過眾人,對著窗外的那顆寂寂杏樹,在身後蕭元平靜的聲音中,一滴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炙熱而又孤獨。
呵,似乎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行啊。」我……「景行止覺得那一句話堵在喉嚨里難以說出口,啞著嗓子說一個字,喉嚨就難受得說不出一句話,可是整個花廳又偏偏在那一刻寂靜無聲。」先生想說什麼?「沈安眼中泛著精光,攻打西南兵力上毋庸置疑,可是大司馬已死,誰來領兵呢?
景行止猛地吸了一口氣,道︰」我願隨軍,替你打下西南。「罷了,反正是勝或敗,仰光都不在那里,容煥也不可能活過來,他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只要能陪在蕭元的身邊,不就夠了嗎?
這樣的卑微,卻本來就是他一開始渴求的。
初步商議好戰略計劃,那群大臣便心滿意足的離開的長公主府,蕭元看了天色,有些倦意,起身正準備回北院午睡片刻。」元兒,你這樣做毫無意義。「景行止的聲音有些瑟瑟的從身後傳來,她卻沒有理會,依舊朝花廳之外走。
他感覺到蕭元一直都在抵觸自己,一心一意只記著那個死人,可是,這,這算什麼!若要提死,他早就已經為她吃過比死還要多的苦了,可是,為何她卻棄如敝履,何其的殘忍啊!
蕭元猝不及防,月兌口驚呼出聲,整個人被景行止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他霍然出手,將她禁錮在懷里,狠狠的一把關上花廳的門,將她抵死在門前。
蕭元驚訝之後,抬眼看見的便是一雙失去冷靜,透著簇簇火光的眼楮。
他緊緊的抓住蕭元的雙手,將她按在堅硬的雕花木門之上,卻在幾秒過後,閉上了雙眼,頭依靠在蕭元的頸部,急促的呼吸,仿佛胸腔中有無數的怒火和委屈在呼嘯而出,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片刻,蕭元回過神來,張口要質問責罵,唇卻被一張溫熱的唇堵住了。
她想要側開頭,避開他,可是卻恐懼地發現即便景行止的手已經不再緊緊握住她,可是她卻依舊無法動彈,好像整個人都被定格了一般。
他的舌試探著進入她的口腔,蕭元心里泛起一陣惡心,含糊不清的問︰」阿止,這就是你的愛嗎?「
然而一語未完,淚水卻從素來孤高的眸中長劃而落。」我……「他有些難以自拔地停留在她的唇上,死死的抱著她,」是你一直不準我愛你。「
這一句,似乎是失去了控制,大喊出來的,他吼出這一句話,便有些崩潰一般的戰栗,蕭元身後的門轟然向外倒去,他奪門而出,似乎身後有在吞噬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