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將這座垃圾堆、糞堆中的城池清理出來,並非李卓遠放在心上的重中之重。
早在計劃拿下伏羌之前,已經跟趙廚子、曹敬辭作了詳細的交待。
進城之初,自己會分派得力的士兵,武裝護衛住各處「府庫」,並由部分奴兵收編來的戰士安撫、集中人口。
剩下的大小事兒,也就是甩給二人的意思。
待他們趕到,自是交待一番,便去去忙活頭等要事——整頓人馬。
三處吐蕃大營,要是按照部族標準,那就是上萬人馬。
須臾不得,更放任不得!
當然是自己親自出馬,安撫加整編,才是最放心的。
五天後,三千經過整頓的兵馬,整齊列隊進城。
百姓們擠在路邊指指點點,興高采烈地辨認各自家人、親友。
被扣押看管的千戶人等,也被允許站到一塊空地看熱鬧。
「完啦,完啦……」
索別杰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愣愣地囔囔。
肥大的身軀,慢慢地癱軟坐地。
「老爺,怎麼會呢?
「乞離烏嘎和乞離扎多兩隊,雖然穿著大唐軍衣,卻還打著我們自己的大旗呢……」
他最最倚仗的心月復兼巫師帕蘇丁爾,趕緊帶人將他扶起,還不住地勸慰。
「是啊,老爺,真是我們的神牛噴火旗……」
「說不定乞離烏嘎兄弟兩個,過一會兒就來拜見老爺……」
「對,那位大唐知軍大人,這些天也沒有少我們吃喝的啊!」
……
邊上的心月復、親隨們也七嘴八舌地安慰,既是對千戶,也是對自己。
「你們、你們……」
索別杰論喘著粗氣,青筋暴跳,半晌才唉聲嘆氣道︰「唉!你們啊!就看不出來?」
「請老爺示下。」
帕蘇丁爾這位一貫自稱能與神靈對話的,這會兒也自認不知了。
「唉……
「站在雪山上,揉一團雪順坡滾下……
「會發生什麼?」
索別杰論搖搖頭,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雪球,越滾越大的雪球……
「甚至、甚至可能引起雪崩……」
帕蘇丁爾也不笨,經這麼一提點,立即想起什麼可怕的事似的,跟著臉色蒼白。
聰明人看來並不多,多數人都等著帕蘇丁爾將事情說個明了。
「帕蘇丁爾,不許多言!」
索別杰論卻瞪起雙眼,制止點破。
進城的軍隊,只是嚴整地在百姓面前亮個相。
進入帳篷搭就的軍營里,在城中有家眷的士兵與低階軍官都紛紛交了刀槍、弓箭,卸了盔甲換上便服。
急不可耐地奔出營門,尋找回家的路。
短短幾天功夫,伏羌城變得他們都認不出來了。
好在聚集外頭的百姓沒有散去,出來一個便認走一個,帶著回家。
多吉列列,原本是千戶護帳兵的小頭目,現在是五營二隊的一名見習什長。
他曾隨千戶劫掠唐邊,搶了兩個唐女為妻。
早先搶到的那個,已經為他生了一兒一女。
剛剛走出營門,眼尖的他立即從人群中看到妻兒,飛奔過去。
拽著妻兒回他們的家,多吉列列簡直不敢相信,一個破帳篷變成三間瓦房。
他的母親在他們家,所以有資格獲得中型房舍。
糧儲典依據他的軍階,發放了四個月的響七石糧。
畜牧典圈走他家五頭牛、十二只羊,送往城外草場放牧。
牛羊都在耳朵打上刻有「多吉列列」字樣的木牌。
將來牛犢、羊羔,按照個人、公家二比一分成。
「嘿,哈哈,知軍大人真能想。牛是多吉列列,羊也是多吉列列……」
多吉列列搓著胡須,笑得前俯後仰。
不過,笑罷卻動心了,把兩個小孩丟在他們祖母房間內。
拉上兩位妻子鑽進另一個房間,關上木門,一陣放肆。
從前一家一頂帳篷,即便粗野如多吉列列,也不好如此大白天放肆,現在可盡情了。
也不能笑話他這等粗野人,就是急色、無趣。
畢竟知軍大人有令,進城休整一夜,明早就發兵。
伏羌城內,像多吉列列這樣的不少。
高階軍官,還有那些光棍軍漢沒這福分。
營團主官們正擠在大帳內,分作兩撥熟悉各自作戰任務。
等待知軍大人到來,進行最後的調整、布置。
而後才能像普通兵士那樣,回家去團聚。
是否能像多吉列列那樣放肆,就得看他們自己的偏好了,旁人可管不著。
身為知軍的李卓遠,當然不能只知軍。
還得過問地方政事,否則容易寒了為全新伏羌面貌努力的眾人。
「趙總典辛苦啦,不錯!執行得真不錯!」
帶著警衛通訊什再次進城,對率領眾典夾路相迎的趙廚子報以連聲夸贊。
「皆賴知軍大人宏圖偉志,策略得當!卑職只是依據大人所教,鞍前馬後跑腿而已!」
趙廚子受了夸贊,盡管一張冬瓜臉興奮得通紅,卻謙卑地應答。
在李卓遠面前,他不敢造次、托大自攬奇功,而是以下屬姿態真心感激褒獎。
想想從前,以為這尚未弱冠的公子哥,只是繡花枕頭。
現在他慶幸,自己當時不曾開口遮攔地說出,月復誹的那些話語就當是爛在肚子里了。
「諸位典官,伏羌城整頓,算是初步完成。
「想必大家對如何快速接收城池、安撫百姓,已有經驗。
「下一步,本知軍將發兵漳縣、渭源、隴西各城。
「有意隨軍前往者,可找趙總典報名。
「吾軍每下一城,則由你們中間留下一人為典長,率彼城諸典效仿伏羌之舉……」
李卓遠沒有再掩飾這些天專注整頓降兵的目的,宣布再一輪殺伐即將開始。
那些典官們,表面都是一副俯首貼耳的神態。
淪落為奴,繼而為小典,現又成大唐典官。
可謂是經歷曲折,大起大落,事實教會他們保持深沉、保持多听少說。
當然,不少默默地交換眼神,心里在嘀咕︰「知軍大人何其托大,降兵豈堪大用……」
這些天接觸下來,眾典官已清楚。
李卓遠是靠什麼起家的,覺得取伏羌一城已屬僥幸,何況兵鋒指向數城?
只不過他們是飽讀詩書之人,又已閱歷頗豐,不會說掃興話,更不會動不動表露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