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冰雪似融未融,初春寒風依然凜冽。
點點繁星綴滿了夜空,近乎蠻荒的大地上,山巒如同一群群黑暗中靜伏的巨獸。
隨時可能張開巨大的血口,吞噬膽敢靠近的一切。
死寂的昏暗中,一條游動的火把長龍,似乎是突然間從天地之際冒出來。
詭異地蜿蜒在龍馬山北麓,時而若隱若現,時而起伏回旋。
膽小點的人,大約趕緊找個相對可靠的地方,抱住腦袋祈求神靈保佑。
這是正號稱溫末義軍的索多嘟嚕人馬。
不是他們裝神弄鬼,而是地形所致,看起來就像鬼火般駭人。
他們一早從西邊偷偷越過洮水(今洮河),突襲了歸義軍岷州的一個沿河屯戍。
故意放跑一些士卒,以使附近歸義軍戍邊軍屯趕來援助。
隨後兵分兩路,一路作出就地防御態勢,一路埋伏在險要處。
把聞訊來援的幾百名歸義軍,殺個猝不及防。
又來個合圍夾擊殺傷殆盡,這才轉而擄掠附近村鎮。
歸義軍村鎮百姓的自衛防護能力,雖說比大唐朝廷實際掌控的區域要強悍不少。
幾乎家家青壯男子,抄起家伙都不弱于大唐藩鎮普通兵士。
但失去駐軍護衛,又分散個村鎮,各自為戰,少有能扛住索多嘟嚕部千余人馬輪番攻擊。
幾乎都是拼死抵擋一陣,盡可能多地掩護家小往險要處奔逃。
而後多數死于刀槍、箭矢,甚至是馬蹄踩踏之下。
部分被擒,或當場殺死,或捆了丟馬背上準備賣做奴隸。
許多村鎮由于索多嘟嚕部屠滅,此後就消失了。
這次也不例外,幾個抵抗尤其頑強的村子。
不僅人不分老幼一並殺了,房舍、禽畜全都蕩然無存,真正做到雞犬不留。
而且還把人頭裝入麻袋,跟那些被擄的歸義軍兵士、百姓一道,用馬匹馱著。
這是索多嘟嚕部的一個強項,不僅用以威懾歸義軍,也用以恫嚇鄣縣、襄武一帶的部族。
如此一來,就算歸義軍上下暴跳如雷,軟硬兼施想要各部族配合,也是不可能了。
狡猾的部族首領們,才懶得為了向歸義軍示好,而得罪凶殘卻有利于自己的「義軍」。
大肆劫掠夠了,索多嘟嚕的面具一揚,部眾紛紛帶上戰利品圍攏。
大小頭目開始清點,並依據個人「成績」,登記應得的獎賞。
負責查探的,則開始四下接應早已派出的偵騎,以便索多嘟嚕做出去向決定。
索多嘟嚕根據情況,于下午時分再次分兵。
一路奔鳥鼠同穴山去,一路則迂回向龍馬山來。
盡管已經多次落腳龍馬山,且有原渭州境內各吐蕃部族的策應。
帶隊的索多嘟嚕,依舊十分警惕。
他下令手下先模黑走了幾十里,爾後才打起火把,直趨偵騎已探查過多次的山谷。
作為一個不甘沒落的吐蕃青年貴族,他無力聯合四分五裂的部族。
但他取得各部族暗中支持,領著募集來的幾百人。
會同襄武等地部族集結起來的查布蘇爾部,對外合稱「索多嘟嚕溫末義軍」。
來回騷擾歸義軍臨近各州,號稱三千精兵。
外界都以為查布蘇爾就是他,他就是查布蘇爾,令他很不屑。
他覺得,查布蘇爾那個奴隸溫末,只配做個馬前卒供驅使。
這不,在岷州大鬧一通後,他下令查布蘇爾帶著八百多人,大張旗鼓地奔鳥鼠同穴山去。
那個替死鬼般的查布蘇爾,也會戴著同樣的面具,打著同樣的旗號。
而自己帶著四百余人隱藏在一處山谷中,等天黑了才往龍馬山來。
擺明了就是讓歸義軍、突厥涵顙部以為,索多嘟嚕的人都在鳥鼠同穴山。
查布蘇爾及其手下能否逃過追擊,他索多嘟嚕不關心。
奴隸嘛,死一批再抓一批就是了!
這些年鬧騰下來,死了數以萬計的奴隸,還不是很好地響了索多嘟嚕名頭?
只要作為根本的這幾百精銳不要遭受太大損失,索多嘟嚕部就會一直存在。
源源不斷的財富,就會積聚到西海(青海)部族手中。
為家族興旺,為重振大吐蕃,打下扎實基礎。
透過金漆面具,他那雙冷峻的眼楮,竟然在暗夜中也發出閃閃寒芒。
一抬手,後隊人馬立即停了下來。
那些原本高舉的火把,迅速放低位置,隱到坐騎右後側的牛皮料兜一側。
原本長龍似的隊伍,遠遠看去短了許多。
前隊打著上百個火把,已過山谷隘口去,沒有出現任何狀況。
索多嘟嚕這才令後隊再分出百余人,打著火把進入谷中,做出安營扎寨的舉動。
自己卻帶了余下的人馬,過谷口而不入。
且不打火把下馬牽行,與派出搜索的二十余騎保持二里地,靜悄悄地朝那處山丘群模去。
他的這種謹慎,已經讓他與他的隊伍,無數次逃過危險,並常常出奇制勝。
所以,所有索多嘟嚕部的人,沒有一個覺得首領這樣做是膽小、畏敵。
而是一個個奉若神明,不敢有絲毫違逆,更別說是亂跑、瞎嚷嚷違紀了。
偵騎快速沖進一個山丘環抱的小盆地,策馬在谷中來回搜尋個遍。
這才聚集到谷口,各持兵器肅立警戒著,等候大隊的到來。
二百余人,五百多匹馬,魚貫進谷。
先到的點上幾支火把,架在一起。
旁邊的抽出腰刀,將火把四周的枯草掃攏,燃起篝火。
後到的或借著火光生起另一堆篝火,或忙著將馬背上的物資卸下。
索多嘟嚕讓人幫自己卸下盔甲,拿下面具,搬了馬鞍。
叫上手下幾個頭領,圍坐在篝火旁輪流舉著酒囊喝幾口。
有查布蘇爾部在鳥鼠同穴山招搖,又有鄣縣附近各部進獻。
不缺糧草、馬匹,更不缺女人和酒。
他有理由相信,自己跟手下能舒舒服服地休養幾天。
再尋隙往西或向北,給歸義軍再來次突襲。
此時留在谷口警戒的偵騎,也這麼想。
放松警惕溜下馬背,開始圍攏一塊,或喝點酒,或嘀嘀咕咕商量些個人之間的事。
即便周圍響起些腳步聲、馬蹄聲,也以為是同伙在走動,並不以為意。
不過他們再等那麼一小會兒,就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致命襲擊,正向他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