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已有心理準備,還是為眼前慘狀震撼。
道路兩旁的奴隸,一個個衣不蔽體,蓬亂的頭發結成塊狀。
滿面斑駁的厚實污垢,甚至遮掩了他們的膚色。
走近了點,竟是牲畜的氣味撲鼻。
在原來時代,偶爾遇見街上蓬頭垢面的瘋子,也是令人揪心的。
可這兒,密密麻麻地擠了兩三千之多。
而且,他們可不是知覺已然混沌的瘋子。
盡管那一雙雙眼楮,有些空洞失神,有些麻木無望。
但一身唐裝的李卓遠走過去,總能引起一些頭頂尚殘存發髻的人一陣激動。
不用說,那些是陷入各部的唐人奴隸。
盡管他們畏懼身旁家兵,害怕皮鞭抽落下來。
但是他們悠忽閃爍的眼神在說話、在乞求,他們的鼻翼在劇烈翕動。
那是在向一個衣冠整潔的族人的求助,那是在對生的渴求。
「格洛,這些人中沒有那種被剜眼、剁手足的……」
李卓遠沒有對這些人多示以同情,而是如釋重負地對身邊的許格洛說。
「是的,公子。那樣的,熬不過冬天……」
許格洛面無表情地說,對他來說這一切司空見慣,沒有什麼稀奇。
在李家堡子,進行接收奴隸準備工作的時候,曾經的奴隸許格洛就告訴李卓遠,不要準備什麼拐杖、盲杖。
因為能被活著帶到盧都氏營帳交易的,沒有那類人。
「格洛,我們能帶走多少?」李卓遠長吁一口氣。
「一千有余。」許格洛掃視了一下兩旁人群,很肯定地說。
「什麼?你不是說一匹馬換三個麼?」李卓遠有些吃驚。
「嘿,公子,那是上邊那些能走能跑的……」許格洛難得地笑著。
舉手虛指靠近營帳忙著搬運柴草的奴隸,再連著指點近處的。
「這些坐著不動的,那些躺著不動的,都可以算公子的了。
「不過躺倒的死啦!帶不回去……」
「躺著的,全死的?」李卓遠有些不願相信,因為躺倒的不少。
「冰冷的泥地,只要還有一口氣的,誰直敢挺挺躺著?
「那些家兵拿皮鞭抽著,十鞭下去不動的,就任由躺著……」
從小在奴隸堆里長大,許格洛清楚其中緣故,當起現場解說員。
正說著,不遠處一個家兵揮起皮鞭狠抽兩個倒地者。
一個哼哼著艱難地坐起,另一個則再也無聲無息。
「姥姥的,盧都羅拔和劉秀才搞啥?到現在也沒下來!」
李卓遠怒了,抬眼望向營帳前的那個高台,兩眼幾欲噴火。
「來啦,看那些和尚、巫師。」
許格洛沒有朝營帳看,而是扯了扯李卓遠的衣袖,沖河邊指著。
十來個和尚、巫師拿著鑼鼓,便敲打起來,嘴里喃喃有詞。
「他們囔囔啥?」李卓遠奇道。
「告祭神靈,詛咒不認賬的。」許格洛撇撇嘴。
「嘿,詛咒得好!」李卓遠冷冷一笑,沖手下揮手,示意那些選手出場。
二百三十匹駿馬,馱著二百三十名各部族騎士,轟隆隆地從營帳奔出。
沿著奴隸們留出的寬闊通道,氣勢洶洶地奔向河邊。
他們腰間掛著錘鑿,手持魚竿,一副志在必得神色。
到得河灘,馬背上的騎手一躍而下,一人兩根魚竿,齊刷刷地牽馬面河列隊。
等候開賽的鼓聲,連斜視一下李家堡子眾人的興趣都沒有。
隨後是百多健壯的奴隸,牽了百余匹好馬,跟著策馬奔馳的劉豐。
一路小跑到李卓遠身前,才停下。
將韁繩拴到河灘上早已豎起的木樁上,紛紛肅立一旁候命。
「賀公子,各家支都囔囔著要現成馬匹。
「俺家公子替你備下好馬一百五十余。
你這十匹大宛馬一抵五,再加你其余馬匹,充數二百三。
「可點好嘍!」
劉豐坐穩馬背上,甩著馬鞭,毫無敬意地說。
「有勞劉將軍!呵呵,也謝過盧都公子及令尊考慮周到。」李卓遠抱拳道。
「無需客氣。來呀,將賀公子心儀的物什抬來!」
劉豐的鄙夷,幾乎寫到臉上。
回手一揮,讓馬奴後邊的奴隸們將裝了斗雞、白鵝的籠子抬上。
面帶冷笑說,「公子說了,既然賀公子念念不忘這些扁毛畜生,無論輸贏皆可贈與公子,不作賭資。若公子贏了,當另奉上犢牛三十聊表仰慕……」
「哈哈!那敢情好!好啊!」
李卓遠先仰天大笑叫好,跟著一副紈褲嘴臉道︰「勞駕抬到熱泉那邊去,好生伺候好哦,咳別笨手笨腳的!都是些寶貝疙瘩啊,你們也都來幫忙,酒肉酬謝……」
吆喝著,連那些馬奴也支使上幾十個。
臨了還樂顛顛地跟著抬籠子的隊伍後頭,自顧自地奔熱泉去,壓根就沒有顧慮賽事。
「哼!窩囊廢物!」
如果說先前只是鄙視,劉豐這聲斥責已屬極其厭惡了。
李卓遠剛走出不遠,大約能听到的。
曹敬辭、程懷慎、許格洛等人就在跟前,鐵定是听著了。
可是沒人當做一回事,各自干著自己該干的。
「咳,一群廢物……」
劉豐這回沒有罵出聲,只在喉嚨間咕嚕。
憤懣至極,也就難以做聲了。
帶著剩下的家兵、馬奴,在各家支馬匹與李家堡子賭資之間,設了個隔離帶。
鼓聲在李家堡子眾人踏上河冰時咚咚響起,負責計時的大和尚點著一柱粗大的香,雙手捏著,鄭重其事地插到河灘土堆上。
各部族二百三十人,一窩蜂涌向河面,十人一組開始鑿冰。
他們佔據的是營帳山丘旁的河段,這里河道正拐彎,形成一處寬闊的洄水區。
二十三組星羅棋布在冰面上,猶顯寬綽。
李家堡子眾人選取的是下游河段,河面雖比李卓遠那時代的要寬得多。
可是五人一組,間隔六七丈橫向冰面布置過去,僅五組就已餃接兩岸。
另五組只好繼續朝下游走了三四十丈遠,才停下來穿鑿冰面。
看得立馬河灘的劉豐直冷哼,營帳高台上的劉秀才、盧都羅拔及各家支一眾人等哄笑。
移開視線望向對面山坡,只見李卓遠忙著吆喝下人照料籠中雞鵝,劉秀才與盧都羅拔師徒又是會心一笑。
他們仍當李卓遠是原先的「賀公子」李 ,覺得吃定這個紈褲子弟了。
豐厚賭資刺激下,任誰都有一種近似瘋狂的心態。
無論是參與者,還是圍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