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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財大氣粗,雙子樓有一整棟便是周家盤下的,這文件最終都得過封傲的印章,穩妥定下的事卻也少不得應酬。

封傲只身赴約,既是鄭宥廷代表周家而來,也不需要李輝在旁作場面,還不如叫他遂了心去見李孟群一面。何況,听聞是那位任佑請客,想及日前蹲在車旁吃的那一碗米線,李秘書對這頓晚餐是半分也不抱期待的。

與周三等人約見不是在茶樓便是高檔的餐廳不同,鄭宥廷定了一家地道菜館,很有些年頭了,地處也僻靜。

封傲到時,鄭宥廷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他沒點什麼,面前放著半杯清水,在封傲被服務員領進來時看了過來,滿室因他而生的沉靜總算得到了些許緩和。

「兩位,請點餐。」

服務員彬彬有禮,菜單也顯古樸,用繁體毛筆書法寫著菜名,封傲見了不由多看了鄭宥廷一眼,不知他是琢磨到了自己的喜好還是只是純粹的湊巧。他點了幾道,便听鄭宥廷對服務生道︰「老規矩吧。」

服務生笑著應了,鄭宥廷可想而知是這里的常客。很難想見他也喜歡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氣氛。

封傲微一笑,「你找我是要談樓盤的事?」

鄭宥廷卻是搖頭,「那是你的工作。」

「是麼。」

他不可置否。只听鄭宥廷道︰「拉攏你,也是我現在的工作,你只要配合我。」

封傲挑了挑眉,正欲開口那服務生便又返回,他手里正拿著一個老式的酒壇子和兩個粗碗,「任先生,您點的酒,麻煩簽單。」

封傲先一步將酒水接過去了,湊近了聞了聞酒香,少見的滿意。沒想到鄭宥廷如此有心,待那服務生離開,封傲早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這算賠禮?」他嗅著酒香,臉上的表情是鄭宥廷從未見過的輕松隨性,他向鄭宥廷舉了舉酒,「那我便不客氣了。」

他仰頭一飲而盡。

那喝酒的姿勢叫鄭宥廷蹙了蹙眉,他探究地看了眼封傲,將心里關于自己記憶中的父親的對比的反差疑惑壓了下去。

「好酒!」封傲不吝贊譽,舒服地嘆了聲。「可要共飲一杯?」他倒是大方得很,這下全然沒有計較早前鄭宥廷將他費心思得來的酒糟蹋的心思了。

鄭宥廷還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對話,似乎這種輕松並不該出現在他們的交集中平添一種不尷不尬的落差感。他沒成想一壇子酒就能得封傲的和顏悅色,與之前的冷漠相對全然換了一人。

不過這也並不影響什麼,他搖頭拒絕了,以他的自制力和自律,上次會在封傲面前失態甚至醉成那副德行,實屬偶然。

封傲的邀請顯然沒幾分真心,顧自又喝了起來。

他那樣的喝法,正經菜肴還沒上桌便就要喝光小半壇子酒了,鄭宥廷喝了口清水,淡聲道︰「這店家老板承過我人情,才願意給這酒,也只這一壇子。」

封傲一笑,「你若是將周家的藏酒都送了我,我便答應你的要求,如何?」

鄭宥廷道︰「我不記得你懂酒,還是你已經習慣用這東西麻痹過活了。」

封傲嗤了聲,「你便當我的酒量,如你一般麼。」語氣里的鄙視之意昭然,鄭宥廷一噎,少有的失控卻偏成了他話里的把柄。

菜肴6續端上了桌,兩人也停了話。

桌上的菜說不出具體的菜系,可以說都有些國土各地的特色在,卻又有著全然的不同,更像是獨創的菜式,道道色香味俱全,可見做菜的師傅閱歷之廣,手藝之精。難得有這樣合封傲胃口的菜肴,他也不免多吃了幾口。

鄭宥廷在外用餐一向點到即止,吃罷便等著封傲用完,招呼了服務員將餐桌收拾下去。他又點了一杯清水,見封傲不過剛吃完酒水又上口,雖有想阻止的心,不過沒有絲毫表露隨封傲去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沉默也醞釀了幾多,封傲忽道︰「你做這事兒多久了?從所謂出國留學開始的?」

鄭宥廷從他微染了酒氣的眼楮里看不出絲毫他問這話的用心,也不多想,只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他又將自己如今的身份和作為鄭宥廷的曾經分割開去了,封傲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問那話似乎也沒幾分關心的誠意,得不到答案便當真不再多問。其實,他並不知道眼前的人多少事,當初初臨現世,自己的處境尚且不能自主哪里會有什麼心思打听這便宜兒子的事。

前不久,倒是讓阿試著用手段查過任佑此人,不難查到關于這個年輕人的事。從出生到現在,家庭破產後逼不得已四處打工討生活的少年人,憑著一股狠勁和冷靜從小幫派混到得到南洋道上巨頭蘇老鬼認作義子的任佑,人生履歷找不出絲毫的偏差來。

而這,就是最大的偏差。

鄭宥廷身上背負著怎樣的任務,其實不難想象。臥底他並非沒有見過,相反,那些武林正派每年派遣入魔宮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奸細不知凡幾,而對于那些不成氣候的小嘍而言,鄭宥廷顯然取得常人不可及的成功。

那麼,周家又做著怎樣的營生,在這個時代又該是怎樣的存在呢。這是封傲一直想確定的事情。

不錯,他想確定,蓋因他也早有了自己的猜測。

而能解開他疑惑的人,非鄭宥廷莫屬。

當下問不出什麼,封傲也不介意。

日久方才,不是麼。

那之後,與鄭宥廷的見面愈多,交集的頻繁使得兩人間的矛盾點越模糊,到後來,也能在一起下下棋,或是約了見面也默契地互不干擾,那些針鋒相對便就淡去了。

鄭宥廷比之從前沉靜了很多,封傲不需花心思便能感覺到他的改變。或許,他以前在自己面前時常有被激怒或是做事說話直接極端的作為,正是他潛意識里對自己這位父親的不設防而有的難得的隨意。

而如今,他的那些尖銳,似乎一日更甚一日地被磨平了。

封傲有時會想起那夜抱著自己,在自己懷里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他明白這樣的改變有多殘忍,用一個鮮活的生命換得一夜成長,並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堅韌去承受這樣的痛苦。

封傲從前便有所感,鄭宥廷的人生歷程與自己總能有那麼幾分共鳴在,相處久了,亦不難察覺,這個人自性格或是某些習性上竟同自己很是相似。一般的冷清,一般的強韌,一般的殺伐決斷……

棋盤上,黑子一如既往地佔著上峰。封傲隨手撥弄著盒子里的棋子,看著一手紫白思索著下一步的鄭宥廷。盡管白子已經毫無勝算,但鄭宥廷依然沒有放棄的想法。

這與那些沒有自知之明之人的爭強好勝不同,在他眼里,世事沒有絕對,那是一種敢于迎難而上,不對任何一分努力忽視,面對失敗也坦然的人生態度。

他是一個容易專注的人。或許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不自覺地,鄭宥廷的坐姿就透著軍人的筆挺和沉著。他專注的時候,臉上的淪落總會有繃緊幾分的感覺,讓整個人的面容顯示出一種更為深刻的立體感。嘴唇也抿著,整個人透露出的認真和眼神的精睿,再不能讓人泛泛而視。

與他相比,封傲則顯得閑適太多。

鄭宥廷手一動,將白子收了回來,他看了看時間,不多不少正是晚上十點整。他的時間概念被訓練得太好,分秒不差,便是在這種高度集中精神的時候依然不會忽視了時間。他將白子放回棋盒里,是要罷了這一局了。

「我會離開一段時間。」

在此之前並沒有任何預兆,鄭宥廷說了這一句也沒有更深入交代的意思,同樣的,也沒有這樣的必要。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鄭宥廷也能對他說起自己的情況了,這已然極其難得。

封傲丟開指間的黑子,聞言只是略點了點頭。

他正動手要將棋盤收拾起來,鄭宥廷卻道︰「放著吧。」

封傲看向他,放著這棋盤便是要等他回來繼續這一殘局了,他沒拒絕,起身道︰「放至書房吧。」

他也不費心送客,交代了鄭宥廷便徑直回了房。他們的相處已隨意太多,卻也未到讓鄭宥廷以為他至少會給自己一句‘凡事小心’的地步。很奇怪的,分明是父子不是麼。鄭宥廷對自己與父親的相處越不知該如何定位了。

封傲原以為鄭宥廷會留下那話,便是早去早回的意思,不想鄭宥廷這一走,便是半年。

秋華落盡,霜雪凋零,春風微雨的豐市,換了新的一年勃然的新氣象。

半年的時間,鋼材市場也終于落成。開樓當天甚是熱鬧,封傲受邀為幾大商家的共同開張剪彩,叫李秘書被塞了一個個沉甸甸的紅包而走路都不踏實。

周家算是東道,這一天自然不會缺席,剪彩方畢,周三與封傲握手道︰「有鄭書記在,咱們今兒可算是圓滿了。還未恭喜書記升遷之喜,日後還望書記多多提攜。」

封傲道︰「三少爺客氣。」

半年過後,封傲這豐市書記,也總算月兌離了代理二字。這還得虧鋼材市場順利建成的功勞,解決古玩樓遺留下的大麻煩與為豐市鋼材產業的拓展做出極大的貢獻,這明面上的政績,便是上頭在公文里為封傲的正職批注的理由。

方海軍死也不會想到,自己這千般辛苦萬般奔波最後都是為別人做嫁衣,封傲得了這份功績也不知慚愧為何物,毫無壓力便受了這份功勛。這可叫曾經方海軍手底下為這件事情勞心勞力的人氣煞,白白叫封傲得了這天大的便宜!

周三道︰「書記今日辛苦,也賞個薄面和我們喝上一杯,全當慶功怎麼樣?」

封傲沒有拒絕。

酒過三巡,酒桌上便是熱鬧得很了,封傲雖也不落禮數,可便是對周三也不見得有半分熱絡,做派傲然卻又叫人挑不出錯來。

一人道︰「早听鄭書記好酒,今日可是這酒不夠格調叫您喝得不滿意?我這就找人給您換一換,您看?」

周三揮手大笑,「誒,你這便不懂了吧,喝酒什麼滋味還不得看這陪著喝酒的人,咱們哪個兒能配得上做鄭書記的酒友,便是我家老爺子有時都自嘆不如呢。」

周三沒醉,可酒精對大腦神經的刺激是不容忽視的,盡管知道不該多說,可他就是忍不下亢奮的神經,陰陽怪氣地道︰「倒是任佑和鄭書記處得來。那小子走了多久了?昨兒個還听老爺子說他這兩天便就從國外回來了呢。我佷女兒一听,就和他媽媽到巴黎購物去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你們說那小子可不就是厲害!」

封傲听在了耳里,面上除了一抹淡笑,看不出別的來。倒是李輝注意到了,方才書記似乎挑了挑眉,那便是有些在意這話里的信息了。

那個任佑回來可太好了!總算能把書記書房里那盤棋拿走了,否則每次打掃書房可當真不方便,他可再不想背著那棋子的位置給那要落灰的棋盤清理了!

卻不想,當夜,封傲便就見到了周三口中還需兩三天才回到豐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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