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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只剩下了兩個人。明前停下腳步，抬起臉望向了朱原顯。明月如盤，照耀著他完美面龐，面孔半明半昧，看不清他表情。只看到他一雙漆黑眼楮深邃深沉。梁王月兌口問道︰「——你雲城對我們說那些話，也是‘不得不說’話嗎？‘暫緩退婚，到西京後再議’，也是你說‘身不由已’話？你說大部分女人都得隨波逐流地順應命運走，做一些不想做事。那麼，你對我母親說暫緩退婚，也是你無奈之舉嗎？範明前。」
明前略顯驚訝地揚起眉看他。他身材碩長，她只得仰望著他。但面色沉穩如常，似乎這句話既意料中又意料之外。她只是有些疑惑他怎麼會此刻提起了這事。也許是因為她為公主發出感慨，也許是心頭想過了千萬遍。終于憋不住問出來了。
明前靜默了。她從未打算掩飾自己想法做法。
那一夜，親耳听到了朱原顯提破了往事內幕。明前滿心震撼，心潮起伏，震撼得不能思考了。只覺得心里翻來覆去都是不能相信念頭。怎麼是這樣！她心里又亂又痛如萬刀絞心般，令她喘不上氣。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事情完全出乎了她意料。
她從小到大受到了兩個人影響至深。一是李氏，帶著鄉野農婦爽朗樸野，一個範勉，帶著文人式清高耿直，她一直都想做個正義而公平人，而且也不知不覺得做到了。她做人做得坦誠坦蕩，光明磊落，對人對已都仁至義。這次退婚也是如此。梁王對不住她，她就退婚，合情合理合法合乎自己心意，所以她行事率直問心無愧，眾人面前豁出去退婚，她心藏底氣與正氣。不但此事，連對著有謀害嫌疑養妹雨前也做到了公道，她病重危險時也給她活命自辨機會。她曾經對崔憫大義凜然地說，「我想選擇一種‘公平’道路！給我和小妹妹、甚至任何人都一個公平公道機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內心坦蕩，行為光明正大，對得起任何人。
「犯錯要罰，有恩要報，受誣要洗冤，對錯不兩立，是非終不同。」這就是她一貫堅持「是非對錯」。甚至連崔憫都暗中譴責她過于迂腐，太濫好人。她還是堅持自已主張，做事務必要對得起自己別人。她甚至孩子氣地覺得自己孤行于世，胸中自有一番正義風骨，如雪中寒梅花中君子，傲慢得覺得自已全對。
後來，連崔憫也慢慢轉變到了贊賞她幫助她地步。他沒說出來，但她心有默契，看得出他贊同她，她他目光下暗自歡喜，覺得自己做得全然正確。
但是現，這種信念卻一下子被楊妃這樁事打破了。這件事里，原來不公平人是她，由她引起來了災禍，還使別人痛苦終生。明前一下子覺得自己心底信念完全顛覆了。她所堅持一些東西都崩塌消失了。她竟然做錯了！
「真相，公平，道理」，這就是她看重東西，現卻發現她做錯了事，沒有給任何人真相公平道理。
梁王想殺她是錯，要受到被羞辱被退婚懲罰。如果她自已犯了錯，該怎麼辦呢？漠視混淆過去？明前痛苦不堪。不對，事情不能這樣做，道理也不能這樣說。人生規則不是光為旁人制定，自己卻不遵守。如果真這麼做，她心底里所堅持正義公平又有什麼意義呢？
真正公道，對他人對自己都一視同仁。這才是公道。
所以她步履艱難，又驚訝又委屈，被這種打擊擊得暈頭轉向，卻始終無法拿著退婚書悄悄地離開。她沒法裝成沒事人似逃走。如果這樣做了，她就得內心愧疚地逃跑一輩子。
于是她鼓起勇氣，再次求見楊王妃，懇切地對楊妃說了那番話︰「——雖然說，幼年犯錯是孩子不懂事，但也是我自己親手做過，造成了楊妃受傷致殘，我悔恨莫及。如果能回到當初，我一定不會再犯同樣錯誤了。我承認了這種失誤，所以懇請王妃給我一次彌補機會。父親常說，人得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才能理解他人行為。我現才知道，梁王殿下所做所為並非全無原因。也許不能贊同但是能理解。我會原諒梁王之前暗害之失，也懇請梁王與楊妃原諒我幼年犯下錯。從此後，恩怨相抵，一筆勾銷。彼此都忘卻前嫌。」
楊妃含笑點頭，十多年前她就原諒她了。
追著她進屋小梁王看著她驚呆了，不知道她干什麼。
明前感激涕零地繼續道︰「即然恩怨相抵，那麼退婚之事也就無從談起，暫緩辦理吧。我主要考慮到了兩處。一是，這里跟北疆不遠，公主和車隊諸人都對婚事有懷疑，如果今夜雲城解除婚約，會對梁王殿下名聲有礙。令兩方面都失顏面。如果想要穩妥些解除婚約，就走到前方甘蘭寺或西京再辦吧。假借著寺院高僧話、或是梁親王異議，或者京城傳來皇族旨意等借口再解除婚約吧。對兩方面都好。二就是，我想重考慮這件婚約。如果楊王妃和梁王同意，我想按照亡母遺願和楊王妃心願，暫緩退婚，再多考慮一下。這件婚事與兩家人淵源極深，前因後果也極重，我不想再倉促地下決定犯下錯誤。從這里往甘蘭寺和西京還有一月余時間，此期間，請梁王慎重地考慮，我也會慎重地考慮。假如將來梁王不願意結親，我會以梁王意見為主，到西京退婚。這種事不能說誰對誰錯，但與情與理，我都應該給梁王殿下一個先行選擇機會。」
朱原顯猛然楞住了，半晌沒說話。被震撼住了。這女人好大膽子啊，她知道她干什麼嗎？
他還未說話，楊妃便大喜說︰「好，這樣好。就是這樣吧。你們事由自己拿主意。一月後到甘蘭寺和西京後再做決定。」她深深地望一眼朱原顯︰「原顯，你親自做決定，看看兩人是否能摒棄前嫌，結下同心。再論婚約。」
此時此刻，
範明前抬頭望梁王。沒想到自己隨口為公主感慨一席話引起了朱原顯心事，發作起來。
她站寂靜大營內，頭頂星空，周圍是黑夜里蒼茫蕭瑟古戰場，風過營旗，烈烈作響。明前望著梁王，心里陡然轉過了萬千念頭。該怎麼樣說？該如何說，是說真話還是假話？他能否相信並理解她呢。這位邊疆長大傲慢矜持貴冑小藩王，性子又狂妄跋扈，他能否理解她這位表面上丞相千金實際鄉野少女所思所想呢？
人與人之間，是如此接近，兩個人面對面凝視。又是如此遙遠。心仿佛天涯海角。個性不同，思想也不同，行事也不同，他與她之間發生過那麼多刻骨銘心錯誤，還能就此解開牽絆，不計前嫌地共同走下去嗎？他會是她心目中與身邊陪伴一生良人嗎？
——天地太大，人心太渺小，誰又知道未來是什麼呢！
明前靜靜地思索了下，心里嘆息，臉上掛著和煦如暖風笑，像覆蓋了層假面具說道︰「殿下想多了，這不是無奈之舉。我早已對楊妃坦誠地說過，現退婚是差辦法了。公主、崔憫和李執山他們早就懷疑我們不和，大營，中原諸地人們也因此議論良多。這時候退婚，與你我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我們又何必讓外人指三道四呢。還不如放下爭端往前走，到了甘蘭寺，以寺院高僧、梁親王或皇親國戚名義取消婚約，對我們好。二是……」
「你想贖罪？你能贖得起罪嗎。」梁王目露嘲諷，尖利刻薄地道。
月光下，明前抬起臉，雪白面頰面向梁王，面容溫婉，話語卻冷酷直擊人心。她直接了當地說出真相︰「是。我對楊妃心懷愧疚，不忍心讓她痛苦失望。她盼望這件婚約。我對你做法行事也有失公道，使你被誤解被羞辱，我提出退婚太不妥當了。如果要退婚也該由你提出。這一個月，是給大家留一個臉面一個時間。讓每個人都放開心懷，消解恩怨，再重選擇。一個月後，即使我們依舊仇視，依然相互不滿，我也此生無憾，算了自己大努力給彼此公平了。」
她目光淡薄，面孔如透明冰，慢慢抬起眉眼淡然地看著俊美無雙藩王︰「人生本來就是無可奈何，每個人都有自己枷鎖和牽絆。每個人都隨波逐流地往前行。你、我、他、公主、楊王妃、我父親等等都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事。我也只能這樣做。我已經錯了一次，也該輪到你來選擇了。現我就把退婚選擇權交于你，由你決定。你笑我迂腐也好，愚蠢也罷，這就是我做事方式。錯了就得補救，不公平就給人家公平。我唯一想做事是︰‘——今天，我量地給別人公平，是為了明天。也許明天會有一個人我倒霉痛苦低谷時也給我一點點公平。’」
她目光淡淡地掃過去，眼里是一派淡泊︰「所以，梁王殿下說這是緩兵之計也是也不是，就看你怎麼理解了。說這是贖罪是也不是，就看雙方怎麼走了。無論梁王做什麼選擇，我都會積極善意地合作。梁王心安，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解決法子。」
梁王面孔變幻莫測，心里卻如翻江倒海巨浪般掀起來砸過去，起伏不休。他瞪著她竟然啞口無言了，心里百感交集。這就是她意思，她是個講道理人。如果她錯了，她就補救，給他公道公平。這番話說得太冷靜，太理智了，方方面面東西都考慮到了，也確實是目前解決這問題一個好辦法。他又該怎麼選擇呢？！
但好像少了點什麼。
好像少了一點感情似。
對了，少了一點感情。她感情去哪兒了？她對他是什麼感情？是恨、是厭惡、是有點喜歡、還是憤怒？是愧疚、是贖罪，還是僅僅只是贖罪呢？竟然沒有一絲絲顯現。她形容冷靜，心含算計，理智地分析，冷酷地做了決定。對他人狠，對自己也狠。就是沒有感情！
一瞬間，朱原顯心像點燃了團火，激蕩起了一種煩亂和燥熱。她處處為他們母子考慮，他卻焦灼得像熱油烹著一樣，要沸騰了。這種莫名其妙情緒燃燒著他。他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這次輪到明前有點不解了。她悄悄地側過頭看了看他，又想想，低聲說︰「殿下不用急著下決定。現大營里還有重要事，公主和親。以後再慢慢考慮吧。」
「好，一切都前面甘蘭寺和西京做決定吧，現為時過早。」梁王強行壓下心底憤怒和疑慮，轉臉看一邊。
月光下，明前側過面頰望他一眼，轉過了目光。
失控了。兩個人心里隱隱約約都有了一種危險感覺。好像事情整個月兌離了正道，向著不知名方向滑去。也許不該這樣做。也許她該忍住委屈放棄什麼公道心直接退婚，也許他該繼續痛恨她唾罵著她甩掉這根扎心刺。
越來越糾結不清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兩個人心里不約而同地升起疑慮，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