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北上
這件事就像深夜驚雷，震撼天地，驚駭人心。看書網言情內容速度比火箭還，你敢不信麼？仿佛一下子改變了所有人命運。
北方，陽關，甘陝兩省。
明前腦子里忽然昏颯颯地想起了，前不久碧雲觀偶遇到小天師張靈妙說過一些話︰「一入北方，就會命損身消，死無葬身之地！」
這支簽是真嗎？她現就必須去北方了，她會就此身消命損，死無葬身之地嗎？！
那個神秘張小天師解簽竟然一語中。
她頭腦變得暈乎乎，心情也變得起浮不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
一夜忐忑無話。第二日清晨，範明前帶著小雨、李氏等人準備北行。李氏不知道內情，听說明前要北嫁消息後也是大驚。不明白怎麼一夜之間就變得天翻地覆了。人也顯得有點彷徨無措。
本來範勉和明前意思都是瞞著李氏母女，不帶他們去北方。放這母女二人出府，自尋活路。她們母女不是範家親戚或下人，反而能光明正大地月兌身。但是，小雨昨夜偷听到了範家父女談話，知道內情，反倒放不得了。只能帶著她一起去北方，要不就得殺了滅口。這種事一旦敗漏或者事發，被東廠抓捕起來審問。這種嬌滴滴小姑娘可經不起酷吏刑官嚴刑拷打，會說出實話。反倒會連累她們母女。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小雨終知道了實情，還是與明前栓一塊。這樣就必須帶她走了，帶到北方一起庇護北部藩王家。從此後，恐怕養姐養妹倆就真要相依為命了。
隨行人，除了不知情李氏外只有一個丫環雪瓏和兩名粗壯僕婦，十幾名家院護衛。管事是範家一名年青管事，叫範凌雁。另外就是範勉說過，安排好另一隊人馬，候城外，與範小姐匯合後北行。
清晨，天朦朦亮，範勉就命人送明前出京城。他沒有與女兒見面，只派人出來說，該跟女兒說話都已說完了，以後大小姐自已保重吧。範明前微咬著嘴唇，黑眸微閃，恭恭敬敬地跪靜園門口向父親書房叩了三個頭，起身出了範府。
黎明前範府籠罩一片白茫茫薄霧中。
明前帶著小雨和李氏坐上馬車，由管事護衛著出了城。明前從車窗回首，望著古樸高大範相國府，繁密比鄰街市，和零星路人們。都朝陽里閃著光輝，像一幅繁花似錦春日畫卷。
明前心情也變得飄忽。仿佛就是昨天，她剛剛坐著馬車進京城，懷著一顆忐忑彷徨心進範府。那種景象似乎還歷歷目，一轉眼之間，就又懷著忐忑彷徨心出京城了。都是滿心憂愁，都是略帶狼狽，都是心急如焚……
真有意思。人生就像個環環相套，前呼後應大圓圈。
明前坐馬車上，背挺得筆直，長眉斜飛，眼光清澄，面頰繃得緊緊。目視著晨霧里範相國府，心里暗暗地為自己鼓著氣。
經過一夜深思熟慮，她已知道這件事不可逆轉了。範勉上書伐宦，引起軒然大波。她要遠嫁北方，前途莫測。這一切都不能改了。所以她現唯一能做，只有隨波逐流地順勢而為，陌生前方道路上尋找著一個解救父親、解救家族良方。
京城已是死路一條，只有前方路途才有轉機和希望。那位張靈妙小天師說得不對，北方不是死路，而是一條活路和一汪活水，也許能借助藩王之勢，也許能通過金錢之勢，也許能通過其它機緣巧合，翻盤這整件事。使他們父女死里逃生。
就像多年前救李氏，也是毫無希望死地里掙出了一條活路。今日救父親，也是凶險里求出一份變化。讓她親眼看著親近親人死去，她怎麼也做不到。李氏是此，範勉也是此。
前途慢慢，只要心堅志守，總會找出應對法子。
回想起父親斥責，明前心也為之黯然。她真是個不仁義忠烈人嗎？
此刻她也感到略有些迷茫了。五年來勤勉地學做一位賢惠淑靜貴族女子。但是，老女官變幻莫測眼光下，女先生臨別贈送手珠時，卻感到了她們擔憂。而父親是親口說出了她不是個忠貞烈女。明前即難過又悲哀。什麼叫忠烈仁義？如果像父親血濺朝堂就叫忠烈仁義話，那她永遠也做不到。她為了親人願意付出所有，但不會草率地付出性命。太不值得。
範明前回頭看向範氏相府，投入了後一瞥。從這里走出去，不管是位賢淑規矩相國千金，還是個刁鑽狡黠鄉野少女，都不重要了。她即是她，受到了五年優良教養又遭受到五年糟糕經歷少女，獨一無二範明前。
眼望著霧鎖京城。這個白蒙蒙清晨，出京城道路上，範明前暗下決心，許下了她人生中大心願。即使張靈妙小天師推算出了未來，即使是範勉心甘情願地赴死，她都不會認命。她都不會認輸。她堅信著，前方會有希望，前方會有轉機，正義會戰勝邪惡，總會有化險為夷雲開霧散一天。
***
範家年青管事範凌雁，護送著明前和車隊出了京城，駛向京城近郊五里亭驛站。一行人輕車簡從，只有一輛坐人馬車，一輛裝行李馬車，和十幾個騎馬隨從。
這樣子就千里迢迢地去北方。範家眾人也覺得太簡陋了。
小雨心事重重，臉色惶惶，眺望著車窗外久久無語。養娘李氏擔心地瞅一眼她，又瞅了明前一眼。從昨晚知道大小姐要北上嫁給藩王後，就又驚又喜又惶恐。驚喜是大小姐要做王妃，惶恐是這事也太倉促了，還是這麼倉惶簡陋地北嫁。出了什麼事？
相爺和小姐都已經做下決定，李氏也沒法子，只好跟著眾人雞飛狗跳地收拾了一晚上行李。這會兒，她右眼跳個不停，心里越發不安穩了。尋思著找個機會好好地盤問下小雨。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範凌雁是個精明能干年青管事，從小就跟著範府大管事走南闖北，很有些迎奉本領，還有些三腳貓拳腳功夫，這次範相選了他護送大小姐北嫁。他極為高興，這可是送嫁藩王大好差事啊。一路上前後打點，極殷勤。
他偶一回頭，卻看見了馬車上範小姐，竟然是一臉鄭重，目光森然，脊背挺著筆直，完全沒有要嫁人嬌羞，反倒像端好架勢要上戰場模樣。而小雨姑娘也是神色淡然。
範凌雁略感奇怪。不過，看到小雨那張嬌艷如花美貌容顏，心里也舒坦多了。能陪著小雨姑娘千里迢迢地去北方，一路上朝夕相處，是件天大好事呢。說不定這一路相處，會贏得小雨姑娘好感。範府內外暗戀著小雨姑娘很多，只有他能陪著小雨姑娘千里共行地去北方，他喜不自勝。
路途也很輕松，範丞相已經安排好，城郊五里亭驛站，與另一隊人馬會合，再共同北上。從京城到北方甘陝兩省千里路途，一路上要穿過二十多個州縣，還要經過一些荒蕪人煙崇山峻嶺和無人地帶，光憑範家十幾名護院家丁護送小姐北嫁，太勉強了。
***
眾人趕到驛站，剛停下車馬。就發現從後面趕上了一支隊伍。竟然是旌旗蔽日，人山人海。這只隊伍鋪天蓋地地趕來，佔據了整個官道。
隊伍里有馬匹上千匹，官兵軍士有兩千多人，還有數百人奴僕雜役，中央護衛著一輛十六匹駿馬拉碩大雕龍刻鳳錦繡車輦。後面還尾隨著兩百多輛滿載行李輜重馬車。前有官兵開道，後有數百名黑衣奴僕們尾隨，中間還有一些穿紅色官袍官員隨行。
一眼望去，冠蓋如雲，旗幟如林，浩浩蕩蕩地望不到邊。
範家小車隊急忙避到道旁。範明前和小雨、李氏都極為奇怪，這是哪位官員出巡？好大氣派。
這時候，車隊停下，稍作休整。從隊伍里一輛青頂馬車里走下了一名官員。身材高壯，大白臉，眼楮細長，留著短短黑須，穿戴著帶錦銹九鳥圖紋補子深藍官服，不怒自威，極有氣勢。
範凌雁忙跳下馬，上前施禮。
官員看到了範凌雁、範明前等人，白生生臉擠出一絲笑意︰「賢佷女，怎麼來這麼晚？隨我去拜見公主。」
「公主？」明前暗自心驚。
官員領著明前直奔隊伍里大十六駕馬車雕鳳流雲鳳輦，細細地講給明前听。明前這才恍然大悟。這官員是禮部侍郎李執山，是她父親範勉好友。這次奉旨護送大明朝益陽公主前往甘蘭省鴻瀘寺禮佛。
甘蘭省鴻瀘寺，是全國大佛教盛地之一。據說近頻頻出現奇異天相，令世人震驚。一是北方天際忽現九星連珠；二是寺內出現高僧坐化變成肉身舍利；當地民間還流傳著一個當地痴呆傻子一夜間變成高僧轉世靈童等等。這許多天降神跡傳遍了甘蘭省，也傳到了京城。一向祟佛皇後李氏和崇道董太後听了都嘖嘖稱奇。李皇後想前往禮佛，因身體贏弱，後益陽公主決定代替出行不便太後皇後眾人，前往甘蘭省敬佛禮事。
這大明公主代替皇後太後去北方敬佛，非同小可。于是帶上諸多人馬。里面帶著宮中太監女官，外面帶著皇帝天子親軍和御前侍衛，另外還帶上了京畿大營軍卒們。連官員帶奴僕們共有三、四千號人馬。浩浩蕩蕩地去北方禮佛。由禮部侍郎李執山帶隊，而範勉就與李侍郎打了招呼，請他們帶著範瑛北行。
範明前听了暗自吃驚，又有些佩服父親了。範勉心機深沉，見公主北行，干脆把女兒托付給禮部侍郎李執山，光明正大地跟隨公主行伍北行。等到了甘蘭省，再與公主車隊分離，進入北方甘陝省境內。這是個穩妥辦法。
試想有哪個不長眼小毛賊敢打劫公主車隊？
李執山知道範勉送女兒去甘陝省是與小梁王朱原顯成婚。也做了個順手人情。未來藩王王妃，天子弟媳。誰人不敬？于是也滿臉堆笑，一口一個賢佷女叫得親切，親自帶著明前去拜會公主。
明前听明白了，立刻穩住心神，端好架勢，臉露微笑，帶著小雨和雪瓏來到公主鑾駕前。女官們掀起錦簾，露出了公主身形。明前沉心靜氣，穩穩當當地給公主行大禮。這大禮行得如行雲流水，很規矩到位。
行完禮，才听到一個清脆如銀鈴聲音說︰「是範瑛吧？平身。早就听說過範大學士大名了。我听李侍郎說過此事，正巧我們都去北方，你便帶著車馬跟著我車隊走吧。一路上由李侍郎和陳將軍護送，保證把你安全地送到甘陝省。管放心。」
明前心中微喜。沒想到這位金枝玉葉公主，是這麼親切溫和。
她忙謝恩︰「多謝公主大恩，範瑛感激不。」
益陽公主輕聲笑道︰「不必客氣。這一路上千里迢迢，也很沉悶。有你陪著我說話，也是個好事。範瑛不必見外。」
明前再度道謝，欠身站起。她略微抬頭，眼風一掃，便模模糊糊地瞧見馬車正中央端坐著一位雙十年華妙齡女子。容貌娟秀，細眉長目，櫻唇微抿，極是端正美麗。一身紫紅色錦綸繡鍛華服，烏黑長發盤起厚厚雲髻插滿了珠寶翠玉，身上也佩金挽翠。花團錦簇，富貴奪目，極為明艷照人。是一個很標致很瑞麗貴氣逼人女子。
這人貴為皇家公主，臉上卻是眉目開朗，掛著和煦笑意，一派溫柔。仿佛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令人如沐春風。竟然像一位鄰家姐姐般敦厚。連她身後侍候幾名高品階女官，也是笑語盈盈，很和藹親切。
明前心里暗暗稱奇，沒想到元熹皇帝妹妹也這麼平易近人，並無民間戲劇里演驕橫刁蠻金枝玉葉氣。她心里略感輕松，溫柔公主應該很好相處吧，這趟北方之行路途也好走些吧。跟著公主車隊走，雖然慢，但是安全，萬事不用操心。兩月內就能順順當當地走到甘陝省了。父親為她，真是殫精竭慮地謀劃了。
明前心里想著，外表仍規規矩矩地施完禮。就後退告辭了。益陽公主含笑闔首。明前退出幾步微一轉身，卻覺得身後一滯，撞住人了。
糟了。明前心里一沉。是小雨，她緊緊地跟著她行跪拜大禮，站起時卻慢了一步，絆住了明前。明前暗叫糟糕，小雨平時機靈又乖巧，怎麼偏偏就公主面前忘記了退步？是被公主皇家威儀嚇住嗎？這下子兩個人都要出丑了。
她急忙量地穩住身影，免得當場摔倒。
混亂中她扭臉望去，卻見小雨身旁，有一個人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們，一臉詫異。
明前心也霍然一跳，屏住了呼吸。她腿一軟，真摔倒了。
——是崔憫！
是那個錦衣衛僉事，掌印大太監干兒子，他這兒。
真是見鬼了。
而那邊崔憫也正側著身子吃驚地看著她們倆。好似也看到了鬼。
這時候，清天白日下，天空仿佛劃過一道無聲無息閃電，把周圍照得雪亮。崔憫和明前都驚呆地看著對方。
崔憫臉潔如瓷玉，一雙長眉微挑著，深邃幽黑眸子閃著火焰般光，如火如荼，正咄咄逼人地燃燒著兩個少女。他長眉蹙起，眨了下鳳眼，俊美無儔臉上現出了驚容。而她，鵝蛋臉圓潤端莊，一雙漆黑入鬢劍眉揚起，如星如霧黑眸。靜如深譚，深不見底，無波無瀾地不起一絲波折。這雙深沉眼，正以奇異不可思議眼神看著他。
真是見鬼了！竟然這里遇到了他。
崔憫像個弱不禁風公子，其實是個剛強武人。反應敏捷，一看兩個少女搖搖欲墜地摔向一邊，就猛然出手了。「砰」地一聲，探出手臂越過小雨，一把就抓住了明前衣領子。硬生生得拉住了兩個少女倒勢。
兩個女孩也趁機抓住他胳膊，努力地站穩身體。
呼……明前覺得呼吸窒息，脖領子緊緊，差點被他五根手指拎起來！若不是被抓緊脖子說不出話，她就要郁悶地喊叫了。為什麼要隔著小雨抓她脖領子，看她好欺侮麼？
混亂中，兩個人眼光相對，都來不及轉換表情，暴露出心里震驚。
他怎麼會這兒？！
怎麼到哪兒都躲不過這個人？
這人是我命中克星嗎？
明前頭昏沉沉，暈得厲害，覺得哪里好像出現了個大紕漏。
遠方鳳輦上，益陽公主溫聲呼喚著年青都錦衣衛高官︰「崔指揮同知，這是跟隨我們車隊一同去北方範大學士之女——範瑛。崔憫，去見禮。」
崔憫面色陰晴不定。他哼了一聲，針芒般雙眼掠過了明前臉。五指松開，放開了她。之後，就從她身邊飄飄然走過，一陣風似直奔公主車輦。
明前手撫著喉嚨，連連咳嗽著，差點嘆息出聲。小雨臉色煞白驚惶極了。兩個人相看一眼，都是滿眼陰郁。怎麼回事？為什麼錦衣衛指揮同知也會跟著公主去北方？為什麼東廠大太監兒子也這里？
真是天遣啊，明前忽然覺得這一路前途凶險多難，不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