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嫣這突如其來的貼心安慰,李恪之意外之余,有些動容。
賢妃呂氏之所以一進宮就佔得高位,那是因為呂家一門曾出了兩位丞相,在西唐朝兩位帝王統治期間,佔據朝堂上權力的高峰數十年,門生無數。
因此,盡管呂氏的性子平和到幾乎冷淡,讓皇上難生親近之意;盡管皇上對她清麗絕佳的面容習以為常之後,就對她也再生不出什麼恩愛的興趣,卻還是每個月都不忘記到賢妃宮中坐一坐,以示恩寵。
可是在宮中,再雄厚的家世都鞭長莫及,唯有皇上的寵愛才是最牢固的靠山。宮中的人見風使舵的功夫又是天下一流,誰得寵誰不得寵,一望便知道了。于是,有些宮人對待賢妃的態度就算不上什麼恭敬。
再加上賢妃次于謝貴妃生下了二皇子,成為當時宮中唯二擁有皇子的宮妃,謝貴妃對此感到極為不安,明里暗里沒少給賢妃下絆子,搞得她的日子極為難過。
李恪之懂事之後,明面上的虐待倒不至于,總之,暗地里也沒少受那些手握實權的宮人奚落以及怠慢。
他受了委屈也無處訴說,母親賢妃只會要他忍耐;至于父皇,每次見了面也只會問問他功課如何,更何況,這一年到頭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
相較于人前人後風光無限的皇長子李泰之,李恪之的童年就顯得無比黯淡悲慘。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母親生下了妹妹李嫣,並將她送到皇後處撫養,才總算是有所改善。
賢妃娘娘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向皇後娘娘示好,不如說,更像是表示一種臣服。
當時皇後娘娘多年不曾生育,幾近絕望,千辛萬苦生下一女,卻又不幸夭折,簡直是萬念俱灰。
雖說宮中願意將親生兒女送給皇後娘娘撫養,好佔個嫡出名份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沒有人比李嫣出現的時機更好,恰恰彌補了皇後娘娘的喪女之痛不說,也跟皇後娘娘格外的投緣。
或許是李嫣的存在,讓皇後娘娘高看了賢妃一眼;也或者,皇後娘娘需要有一個夠分量的人牽制日漸囂張的謝貴妃,總之,她對賢妃娘娘的維護態度,使得宮中再也無人敢輕視賢妃和李恪之母子,更是直接鞏固了後宮長達十幾年的三妃鼎立的局面。
漸漸地,大家都只看到賢妃娘娘後來的風光,又有誰能像李恪之一樣,知道她在宮中還曾經有過一段暗淡無光的歲月。
或許,李嫣對母妃和自己也不像平時表現得那樣漠不關心?
這個認知讓李恪之打心底里高興起來。
他就著酒壇痛飲幾口,爽朗地笑出聲來︰「妹妹放心,再難的日子也都過去了,以後……」剩下的話被含糊帶過,听得李嫣心中一動。
她接過李恪之遞過來的酒壇,心不在焉地小小飲了一口,便意有所指地笑著說道︰「哥哥說的是,父皇近來對哥哥尤為器重,不止一次在眾臣面前夸贊哥哥的賢能。況且,晉王哥哥又出了那種事,以後……哥哥未必不能戴上一頂白冠啊。」
李嫣的話算不上什麼隱晦,李恪之貴為王爺,王字頂上加一頂白冠,可不就是個皇字?
李恪之的笑容突然淡了幾分,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失落,認真地看著李嫣,見李嫣兀自甜甜笑著遞過酒壇來,李恪之默默地接過來,卻沒有喝。
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兩人之間,出現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此時月光不復光亮,顯得有些淡白,江面上寂靜無聲,不遠處傳來李存之他們的笑鬧聲,不知怎麼地,反而更顯得李嫣二人身邊更加幽靜。
李恪之態度突然的轉變,讓李嫣的笑容僵在臉上,卻很快又恢復正常︰「哥哥怎麼了,是妹妹說錯什麼了嗎?」
她臉上的局促不安恰到好處,看得李恪之眼神閃了閃,便搖搖頭︰「妹妹不必試探于我,我是沒有那個心思的。」
「看哥哥說到哪里去了,都是父皇的子嗣,晉王哥哥眼看著遭到父皇的厭惡,必然與大寶無緣;而存之他還小,任事不懂的年紀,論才干,也不能和哥哥相提並論;哥哥未必就不能……」李嫣目光灼熱,急切地解釋道。
她還要再說下去,卻被李恪之用略顯強硬的口氣打斷了︰「這些話,也只是你我兄妹之意說一說罷了,還請妹妹莫要再試探于我,我,是萬萬沒有那個心思的。」
「那個位置人人都覺得好,于我來說,卻是再辛苦不過的牢籠。」李恪之的眼楮注視著漸漸起了霧氣的江面,神色頗顯寂寥︰
「妹妹今天既然特意找我來問,想必也是知道了些什麼吧?」
他什麼都知道。
「好,那我就不再繞彎子了。」李嫣這麼想著,收起了那一臉甜甜的笑容,換回自己慣常的平淡神色︰「賢妃娘娘在做些什麼,你我心中有數。二哥可別說,那些事都與你無關,或者,你並不知情。」
李恪之苦笑一聲︰「看來,我說什麼妹妹都不會信的是嗎?我不管母妃心里是怎麼想的,我這輩子,只想閑雲野鶴,清閑度日。」
「我不管你知不知情,我也不管為什麼賢妃對青青頻繁出手,」李嫣直視著李恪之的眼楮,努力無視他眼中明顯受傷的神色,狠心說下去︰
「那些大事我管不了,說實話,那個位置是你們中的哪一個坐,我一點兒都不在乎。憑著僅剩下的這點兒母女親情,我只希望賢妃娘娘可以對青青收手,如果再被我知道她有任何輕舉妄動,我不介意把這些年她的所作所為告訴皇後娘娘。」
說完,李嫣不等李恪之再有任何舉動和回應,便奪過他手中的酒壇,仰頭一飲而盡。然後,她將空酒壇狠狠往江中一拋,頭也不回地跳下巨石轉身離去。只剩下李恪之一人獨自坐在大石上,任憑乍起的江風吹得他袍角簌簌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