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南北衙禁軍和東宮六率,算起來總兵力得有幾十萬人,但事實上,下屬各軍府能調撥的在籍府兵連額定數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比如,左衛規定統轄60府,實際上還在籍的府兵合起來甚至還湊不足6府。
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基礎之上的。兵員為均田農民,農忙耕種,農閑練兵,戰時出征作戰或戍守邊防。
但如今均田制遭到徹底破壞,農民逃亡,士兵逃散,天寶年間的折沖府已經名存實亡,要兵沒兵,要甲沒甲,更談不上點兵操練,但官員建制倒是挺齊全,吃閑飯的軍官一個都不少。
也就是說,折沖都尉品秩雖高,卻完全是一個徒有其表的「光桿司令」,手下有兩個「打雜的」︰左右果毅都尉。
折沖都尉平時屁事沒有,等到發俸祿的日子,拎著布袋去領祿米和俸料就成,整一個社會寄生蟲。
唐玄宗臨朝三十載,馭人之術爐火純青,他不可能將任何一支軍隊的實權冒然交給尚有待進一步觀察忠誠的李瑯。這個時候,品秩較高、卻無實兵的折沖都尉便是一個說得過去的「花架子」封賞手段。
李瑯攻滅後突厥的功勞換來了一個「空心大蘿卜」。
不過,對于則沖都尉這個「高官」,李瑯已經很滿足,清江村村民的回歸計劃也算是順利收官。
只是,勸農判官這個官職是萬萬當不得的。
在土地制度不革新,賦稅徭役不減免的情況下,擴充逃戶,勸課農桑,完全就是在痴人說夢。
在現有土地制度下,全國各地戶籍人口逃亡的趨勢是無法扭轉的,宇文融搞「擴戶運動」以來,不但沒有遏制人口逃亡,反而使人口逃亡愈演愈烈,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
土地關乎著最廣大百姓的生存,從來都是中國的戰爭之源,直到後世,土地問題依舊層出不窮,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李瑯雖然明白這一點,但如果他在朝堂上奏議皇帝以財產、土地為征收對象,耕者有其田,攤丁入畝,同時把土地所有權和土地租憑耕種權嚴格區分。估計朝堂上這群佔有大片土地的「地主」朝臣們會立即將他撕碎。
勸農判官名曰「勸農」,實則是收刮百姓。
李瑯如果不收刮百姓,朝廷便會借機議罪;李瑯如果收刮百姓,百姓會恨之入骨。
李瑯來自于社會最低層,朝堂上,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老百姓的苦難。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做事不擇手段,沒有底線。但也有一少部分人做事是有原則和有底線的。
半夜跑到花街柳巷里去眠花宿柳,勾搭出牆的香/艷紅杏……李瑯會干,而且熱心地去干。
但收刮百姓,李瑯死也不會干。
作為年輕人的李瑯並不能像明哲保身的老政客那樣做到通潤圓滑,他還有稜角和鋒芒。
也許時間會逐漸磨去他的稜角,但至少不是現在。
李瑯性格中致命的一點便是︰一旦激起身上的某種熱血,他就不顧任何後果。
……
李瑯謝恩後,突然再次向李隆基屈膝行禮︰
「微臣李瑯本為一介流民,承蒙聖上不棄,施以天恩,擢升為將,兼授勸農判官重任,臣感恩之至。
然臣此次僥幸攻滅突厥,誠出自微臣對陛下的一片忠心,決非為了獲得功名前程,加官晉爵。
微臣知道,陛下盛贊微臣的功績,有意提拔,以示聖上之恩典。君恩深似海,然臣年幼失學,識字不全,愚鈍不堪。恐上有愧于朝廷,下有負于黎民,罪莫大焉。
臣實感力不從心,難勝其任。故誠懇求陛下放棄授官,許臣納還官爵,退歸鄉里,臣不勝感激。」
李瑯此言一出,朝堂即刻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群臣愕然,即使是久居宦海的李林甫,也從沒有見過一個人會在朝堂上婉拒皇帝的封官。
還有人不想做官的?
李隆基聞言也是一陣驚訝,沉下臉來沈聲道︰
「卿可要慎重考慮。」
「微臣攻滅突厥,只為贖罪,別無他求,懇請陛下將微臣放歸田園。」
李瑯低聲卻堅定地回稟道。
「既如此,朕罷免你的一切職權,相應封賞一體免除,你下去吧。」
李隆基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惱怒,揮手把李瑯趕出朝堂。
「謝陛下。」
李瑯殫精竭慮的上位之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他並不後悔。
別人可以為了升官發財不要底線,但李瑯不能。活著,不僅僅只有權力和尊貴,還有心境和情懷。
不能暴虐百姓,就是李瑯的底線。
李瑯不求多高尚,但至少要對得起他在後世所接受的基本的人文價值觀,雖然現在是一個等級森嚴、人吃人的社會。
……
退朝後,李隆基的心情似乎並沒有受到李瑯辭官的影響,他和群臣,以及奉詔而來的鴻臚寺各國使節齊聚花萼相輝樓。
回紇諸部首領骨力裴羅早前也派遣一個數十人的使團抵達長安。
到嘴的鴨子被李瑯搶走了,骨力裴羅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但骨力裴羅的使團並不是來跟李瑯理論功勞的。
後突厥被滅後,骨力裴羅趁機並吞了突厥殘余部落,佔據突厥故地,正式建立了回紇汗國,這次他是專程遣使入唐稟告大唐皇帝,請求大唐皇帝冊封他為回紇可汗。
花萼相輝樓擺上了豐盛的宮廷宴席,皇帝在此歡宴降唐的後突厥貴族們,席間載歌載舞,觥籌交錯。
舞台上,帷幕推開,花瓣飛灑,一百多名絕色的舞伎身著寬大的彩衣,翩翩飄出。樂曲聲中,台上彩雲翻涌,舞姿曼妙,千姿百態。博得一片震天喝彩聲。
興致極高的李隆基當場冊封帶頭降唐的骨咄祿婆匐可敦為賓國夫人,每年供給她「粉直」20萬石。其余突厥貴族也俱都給分發了或多或少的賞賜。
俘虜後的階下囚貴族也能過上朝廷供奉的快活生活,李隆基用如此包容的氣度對待突厥人,還真是讓人沒話說。
出宮後,李瑯交出了松漠營的兵權,雖然契丹使團有點奇怪,契丹求親使阿隆勒還給了李瑯一個莫名的人情,但這一切李瑯已經暫且管不著了。
李瑯在奏章中提到永樂公主,但李隆基並沒有向他問及永樂公主的事情。或許,他無意于再去了解和關注一個對大唐已經沒有任何戰略意義的皇族旁系公主。
但李瑯隱約有些不安︰失蹤的永樂公主到底在哪里。
同時,李瑯請求牛延帶著李嗣業等人跟兵部的官吏核實松漠營立功將士依律該得的獎賞,牛延的父親牛仙客兼著兵部尚書,由于這一層關系,松漠營立功將士的升遷和獎賞基本得到了落實。
這也算是李瑯曾經作為松漠營主將最後應盡的職責。
「岑兄,李兄,兩位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事畢,李瑯向岑參和李嗣業拱手告別。對于岑李二人,不在軍紀森嚴軍營之中時,李瑯常以兄弟論交。
岑參和李嗣業都因功擢升為隊正,繼續隨著松漠營前往契丹汗帳。牛延由于父親病重,只得月兌離松漠營,歸返右威衛軍中,升為右威衛校尉,留京照顧父親。
李維澤則受李瑯的委托前去室韋通知滯留草原的清江村村民遷往閬州落戶。
第一卷《千里回歸》完。
ps︰(我今年沒有外出,至今仍然呆在家鄉,整天忙著一些家事,無法保持正常更新,請朋友們理解一下。「有興趣繼續看下去的朋友可以先收藏,等字多了再看」,這句話我說過很多次了。別等我更新,不然你看得累。一定會完本,絕不會太監。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