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倉皇逃到蜀地,有次在跟他寵幸的給事中裴士淹品評眾位宰相時,是這麼評價李林甫的︰
「此子妒賢嫉能,舉世無比。」
信哉斯言,這句評語太中肯太準確了,這也算是暮年的唐玄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
李林甫為相之前,先是向前看,陰謀誅鋤所有站在他上位的人︰張說、張九齡、裴耀卿……
當他站在最高端後,又開始向後看,暗中鏟除所有有能力向他的相位發出挑戰的人︰韋堅、王忠嗣、楊慎矜、盧絢……
李林甫無恥構陷,屢興大獄,害得許多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李林甫自知招來了無數的刻骨仇恨,他做賊心虛,所以深怕有人前來刺殺他,便在相府中設置多道門關,又在牆中暗建夾層復壁,還在寢房中設置了許多機關。
有時候,一個晚上還要變換多個地方睡覺,連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這架勢,跟後世的「薩達姆」有得一拼。
但這些小動作依舊不能讓李林甫放心,最困擾李林甫的是︰
他十分清楚,如果皇帝暴薨,太子李亨即位後必然于他不利,即使他死在皇帝前面,太子登基後也會報復他的家人,甚至可能給他的子孫來一個滿門抄斬,讓他李氏一門的香火就此斷絕。
所以,在朝內,李林甫無端構陷,屢興大獄,以動搖太子東宮之位;在朝外,李林甫在極力打壓東宮派系之人掌控兵權的同時,也需要時時刻刻都能形成一個有利于他的整體軍事格局,以應對朝廷中的任何不測局面。
最好他能直接或間接地掌控京畿周邊軍鎮的兵權。
李林甫雖然從未領兵殺敵,但他不但出身千牛衛,而且直到去年,他還在手掌兵權。
開元二十六年正月,李隆基命李林甫領隴右節度副大使。同年五月,李隆基又命李林甫兼領河西節度使。只是在天寶年初改易官名時,皇帝把他的節度使職權全部給免去了,只補加了一個光祿大夫的餃頭給他。
為此,李林甫一直想要重新拿回兵權。手中無兵,心中總是難安。
之所以很多人認為政治非常骯髒,里面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
無恥的政客們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變成爭權奪利的工具和籌碼,為了爭奪權力,謀害對手,他們不會顧忌道德和良知,更不會理會國家、朝廷和百姓的利益。
公主和番契丹,李林甫能把它用來構陷太子;李瑯信口失言,李林甫能把它用來脅迫李瑯為他辦事;那麼,吐蕃和大食聯軍合擊小勃律,李林甫當然也能把它用來改變各軍鎮現有的人事格局。
……
「愛卿所言甚是,中書省政事堂即刻擬旨,著王忠嗣火速領兵增援小勃律。青海湖大軍委與皇甫惟明統率,並詔旨皇甫惟明,令他盡快攻克石堡城。」
其實在接到塘報時,李隆基心中就有了增援小勃律的決定,所以李林甫一開口,他便當即準奏。
李林甫再次奏言︰「陛下,突騎施酋長自莫賀達干在前安西四鎮節度使蓋嘉運率領的安西軍援助下,于碎葉城擊敗吐火仙可汗,于怛羅斯城擊敗黑姓可汗後,一直驕狂自大,不服王化,企圖自立可汗。
此次吐蕃、大食聯軍進犯小勃律,自莫賀達干任由大食軍過境,不曾出動一兵一卒予以阻截,反心已顯露無疑,朝廷可令寄身河西的十姓可汗阿史那昕前去統領突騎施諸部。」
「朕準奏,何人可以護送阿史那昕前往突騎施就登汗位?」皇帝點頭道。
去年,時任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蓋嘉運奏請朝廷冊立阿史那昕為突騎施十姓可汗,阿史那昕之妻為交河公主,但突騎施實際掌權者自莫賀達干深孚眾望,並放出要在半道截殺阿史那昕的風聲,故而阿史那昕不敢前去就汗,至今依舊滯留在大唐河西軍鎮。
「陛下,河西軍節度使夫蒙靈察熟悉突騎施人和懂得經略安西,他在蓋嘉運麾下任疏勒鎮守使時,曾利用潛兵偷襲,與拔汗那王阿悉爛達干共同攻克了怛羅斯城,並生擒反叛的爾微特勒。
臣以為,朝廷可將夫蒙靈察遷為安西四鎮節度使,就近伺機發兵護送阿史那昕赴突騎施就汗。河西節度使可由臣暫且兼領。」
李林甫繼續利用吐蕃和大食聯軍進攻小勃律的機會,實現他在對西南軍鎮的大幅人事干預。
自從原安西四鎮節度使蓋嘉運被調往隴右後,安西四鎮節度使一直空缺,李林甫想借此安排依附于他的夫蒙靈察接掌安西軍大權。
夫蒙靈察被遷往安西後,河西節度使最有可能是被王忠嗣兼領,因此李林甫先讓皇帝把王忠嗣遠遠地調離青海湖。
幾個月前,李林甫剛剛卸下河西節度使,現在又趁機撈回來,事實上也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太子派系的皇甫惟明所節度的隴右又處在安西和河西之間,如果夫蒙靈察掌安西軍務,李林甫兼領河西軍務,那夾在兩鎮之間的隴右就成為一著死棋,朝廷真要發生點什麼意外的事情,隴右也是有勁也使不上。
李林甫此舉阻斷了太子派系經營在西南的可能,以後,他只要專心防備長安北部王忠嗣所節度的朔方、河東兩鎮。
而這兩鎮,本來有後突厥作為牽制力量,但「不幸」的是︰
橫空出世的李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把後突厥給滅了。
在這種情況下,李林甫很需要借助「東北王」安祿山來牽制王忠嗣的朔方、河東兩鎮。
……
不過,此時已經離京返回平盧的安祿山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不希望看到唐契和親。
安祿山雖是一個胡人,但他深切地明白「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的內涵。
世上之事,都是有因才有果。
只有契丹繼續存在,並且對大唐構成戰爭威脅,他安祿山才能不斷得到朝廷的糧餉,才能有可供升遷的邊功,才能有可以擁兵自重的正當理由。
想要「擁兵」,首先就要「養賊」。
試想,如果契丹沒有了,還能有平盧軍鎮的存在嗎。
和親,和親,真要搞得唐契雙方不戰爭了,那還能有他安祿山的擁兵自重嗎。這是最基本的因果關系嘛。
為此,安祿山一直在苦思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