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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021章 一種木然

「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朵雲。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海棠酒半醺。

蓮影已看濃似蜜,柳腰悠漾動天地。青萍舞曲向誰訴,一斛珠玉萬斛愁。」

李瑯搜腸刮肚做出的這首詩雖然不甚工整,疏于平仄,又不對仗,但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

湘水有湘妃娥皇、女英,巫山有神女,詩中前兩句用地名表意仙女,隱晦地褒揚雪棠小姐仙姿神韻.

三四句描寫美人的酥胸明眸,詞義雖是直接了一點,但暗合雪棠小姐的「雪棠」閨名。五六句贊美雪棠小姐形似蓮花細柳,身材窈窕,純潔飄逸。

最後兩句就有點裝逼了,無病申吟地感嘆雪棠倚樓賣笑,身世如飄忽浮萍,雖日進斗金,卻更多的卻是無人可以傾訴的憂愁。

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詩文里加上離愁別緒,可以升華意境。至于雪棠小姐芳心中是否真的有所憂愁,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這首詩不是作給美人,而是作給銀子。

李瑯需要銀子,永樂公主找到他一個從未曾交談過的陌生人,僅憑一句「同為漢家兒女」的蒼白理由,懇請他的幫助,說明她實在是已經別無他法了,

更說明阿隆勒不願意去救她兒子,甚至她從未把她兒子的事情告訴阿隆勒,或者不敢告訴,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

唐代文士大都擅長詩詞,在場眾人中也不乏大才之人,他們听得出來,李瑯這首詩雖然粗糙,但詩境足以勝過牛延跟其他幾人。

牛延也自覺李瑯的詩文確實稍遜他一籌,他提議作詩,只是為了當眾表達對雪棠小姐的愛慕,博得美人歡心,他追求雪棠已是長安城里眾所周知的事情,在場很多人豈能不明白他這番心思。

看在牛延是權貴公子的面子上,很多士子要麼不作,要作也只隨意弄出一些庸詩俗詞來陪襯應景,但偏偏李瑯不識趣。

牛延又見李瑯跟情敵楊承暉坐在一起,便只道李瑯跟楊承暉是一伙,故意來給他難堪,不禁面色一沉,冷哼一聲。

「李兄深藏不漏啊。」楊承暉臉上的驚訝之情顯現無疑,同時也為李瑯的詩文強壓牛延一頭感到莫名的愉悅。

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以後還真不能隨便小覷他人。包括穿草鞋的人。

岑參听後也微微點頭,表示認可,他因為剛才談及和親之事,現在情緒頗有些低落,而且他對專門為美人作詩也沒有多大興趣。他更希望去那壯麗遼闊的邊塞馳騁沙場、建功立業。

雪棠小姐裙擺微動,盈盈一笑道︰「公子憐惜我等飄零女子,真是一個憐香惜玉的好男兒。」

李瑯見堂上眾人雖未喝彩,但也並不曾傳出噓聲,心中不由一定,忙淡笑著愈發裝逼道︰

「酒醒燻破春睡,魂夢不堪幽怨。多少事,欲說還休,揮手去,盡遣庸擾。唯痴情男兒方能到此,是飄零嬌女莫要自憂。」

李瑯的破詩沒人喝彩,但沒想到,後面這番刻意裝逼的話到博來稀疏的叫好聲。因為他這句話討好了所有男人,勾起了他們對美人的憐惜之心。

裝逼是門很深的學問,什麼時候該裝,什麼時候不該裝,要怎麼裝,都要事先作一番考量,要與看你裝逼的人同上下,共進退。

千萬不能把裝逼當成玩蹺蹺板,你上他下,抬高自己,貶低別人,凸顯反差。這樣做就變成傻/逼了。

當然,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度」,裝逼時也要點到即止,才能讓人敬佩而不反感。

「公子既是一惜花男兒,奴家到有一不情之請。」

雪棠小姐臉上的如花笑靨隨著叫好聲更加燦爛,她突然提出了一個請求,卻也不待李瑯是否答應,便素手伸向獨孤雨燕,軟語濃濃道,

「奴家閨友雨燕小姐即將出降契丹,今生恐再無歸期。公子能否為雨燕小姐作詩一首,憐惜骨肉分離,佳人遠嫁。」

雪棠小姐此言一出,頓時眾人嘩然。雖然很多人知道朝廷要再次冊封公主出降契丹大汗,但朝廷至今尚未宣告由誰出降。雪棠小姐還真是消息靈通。

眾人不由一齊把目光投向獨孤雨燕,小姑娘沒有說話,她眼中有淚光閃動,但沒有眼淚流出。面上也看不到明顯的悲傷,而是一種木然。

木然,有時候是一種最深切的悲傷,是一種認命的無可奈何。

那種木然,幾乎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抑,消遣歡娛之心也不由淡去不少。非議和親的岑參更是面色鐵青。

和親,是一種隱隱的羞辱。這一點,在民間,幾乎已經是共識。但和親是皇家的決策,不允許民間非議。

非議皇帝,屬大不敬。

憤懣,卻只能壓抑。

……

「公子,可有佳句?」雪棠小姐似乎受到了現場郁悶氣氛的感染,面色不渝地問道。

李瑯沖著獨孤雨燕遙遙長揖為禮︰「雨燕小姐為國出降,功在社稷,必有千言萬語需要傾訴,可惜欲語言無聲。不如這樣,在下替雨燕小姐作上一首詩來,獻給大唐所有執甲將士,一表雨燕小姐此刻的心曲,可否?」

獨孤雨燕木然點頭。似乎對她來說,現在什麼都是無所謂的了。

「代出降公主作詩獻給大唐將士,有點意思。老夫很有興趣听听。」

這時貴客區那個老態龍鐘的白須錦服老人突然出口道。

一個都快進棺材的人了,聲音卻依舊洪亮。

「如此,小子斗膽獻丑了,不當之處,還請老人家不吝指正。」李瑯向錦服老人遙遙行禮後,即刻環顧四周神色凝重吟道︰

「金釵墜地鬢堆雲,自別長安帝豈聞。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詩文中不但描敘了一個和親公主的幽怨悲戚,淒楚欲絕,更是代和親公主質問大唐將士︰

社稷安危,你們這些大男人們無力承擔,卻讓我一個小女子挺身護國,要你們這些人還有什麼用?

而且,詩中還膽大地包含著對皇帝的隱隱不滿。

一詩既出,眾人錯愕震駭,大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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