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小城市位置偏僻,下轄的村落也並不是非常富裕。我雖然是稅務官，但也很少直接面對納稅人，所以並不知道這幾個村是誰在納稅……」稅務官有些猶豫地說著，「但……大約從兩年前起,他們突然開始不拖欠稅金了，這是很少見的。」
「以前有拖欠過稅金嗎？」
「王子殿下可能不太清楚。像這些以農耕為主的村落,本身是沒有什麼收入的。蘭斯特洛的農業稅很低,可即便如此，每年的稅他們也很難一次交全。我們都知道這種情況，所以對待特別困難的村子,是允許他們分幾次交齊的。」稅務官看著表情有些不太高興的菲力,接著說,「我當然知道這是違反稅務政策的,但如果他們沒有錢繳納稅金，哪怕真的把他們抓起來，還是沒有錢交。貴族是很難理解一般平民生活的艱辛的。靠信徒來維持體面生活的牧師們也很少知道信徒們是怎麼省出自己的進項來侍奉著神殿的。」
菲力有點尷尬。
「就如同我所說的。這些偏僻的村落突然開始按時按量的繳納稅金了，我卻對此產生了疑惑。但這是他們村子自己的事情，也許是找到了什麼可以致富的方法，我如果多問，反而會給他們帶來困擾。我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只是把這件事放在了心里。」
稅務官的話其實比賬簿更能使我們了解事實的真相。因為光從賬簿上來看，我們只能看出這些村子哪年哪月哪日交了稅，並不能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反常的。
「那幾個村子已經消失了。」艾克斯用手指在桌子上輕叩著，「可是稅金卻依舊有人在交，這本身就是很反常的。」
艾克斯問市長和稅務官，「下一次交稅是什麼時候？」
「是每年的秋收過後。事實上，今年的稅金已經收上來了。」
「啊，那就沒有辦法設下埋伏抓住來交稅的人了。不過，你們到底是用什麼標準來決定每個村子交多少稅的呢？是用人口？」
「是的，我們是以成年人的數量來計算稅收的。」
「這幾年你們都沒有派人去過這些村子嗎？就那麼篤定人口沒有增減嗎？」
「這……」稅務官為難地看著市長。而市長這一年的汗估計都在今天這一天里流干淨了。
在這個寒冬的季節里，他還能留出這麼多汗來，讓我想勸他去找個神殿檢查□體啊。
「殿下，事實上，像這樣的村落人口流動是很小的，而我們慣例進行人口調查是三年一次。最近的一次也要到明年春天呢。」最後，是市長身邊那個叫做吉恩的政務官回答了艾克斯的問題。
「也就是說，他們只想瞞到明年春天。」菲力的背像是被壓彎了那樣嘆了口氣，「做出這種讓人發指之事的肯定是熟悉各地稅務和政策的人，換句話說，凶手有可能是蘭斯特洛的貴族或者官員。」
「五個村子，幾百條人命，他們到底想干什麼？為什麼瞞到明年春天就夠了呢……」
作為本城的稅務官、政務官和市長，在自己的轄區出現了這樣的事，真的是讓他們惶恐至極。尤其這件事是由剛剛回國的王子殿下發現而非他們自己察覺的，就更讓人不安了。
所以當菲力讓他們就此事寫一個提報稟報國王和參議院時，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很苦澀。
恐怕，他們的政治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
在此地的調查也只能查到這里。我們知道了菲力的猜測是正確的，並且真的有很多村民消失的無影無蹤，但除此以外，仍然沒有任何頭緒。
我們拒絕了當地市長想要為我們舉辦歡迎舞會的好意，出城召喚回了在附近等候的翼龍，朝星墜城返回。
返回的路上，菲力的表情使我們都很沉重，所以回程的路上幾乎沒有人說話。
說起來，似乎每次我們騎著翼龍返程，都有一個人非常不高興呢。
回到星墜城，菲力一口栽進了瞭望室，直到晚飯才出來。
不論有多忙，吃完晚飯後都要到觀星台上陪著老龍坐一會兒，已經成了我們的日常慣例。
艾克斯帶著一雙真絲手套給巴庫拉按摩，這是艾克斯最近折騰出來的東西。據他說，長期躺在那里會導致血液循環不通，誰知道龍會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呢，反正看巴庫拉很享受的樣子，就隨他折騰好了。
「不知道蘭斯特洛其他地方還有沒像這些村莊一樣消失的地方。」菲力坐在觀星台的躺椅上，看著面前閃耀著的星空，苦惱地說著。
「不是已經準備向國王和元老們提交報告了嗎。實在不行，菲力你就去王宮直接把這件事稟報給蘭斯特洛國王就是了。他不是你叔叔麼？」艾克斯爬到了龍背上，一邊搓揉著某龍的背部，一邊這麼說著。
「皈依神殿，通常就表示和俗世的政治無關了。我國並非是像培羅斯特那樣政教基本合一的國家，即使是如培羅斯特那樣，培羅神殿有著巨大影響的國家，神權也向來是小心翼翼的和王權在接觸以及平衡著。」菲力苦笑著說，「更何況，我的身份實在太尷尬了。」
「那去報告神殿吧，艾梵德拉的神職者們應該不會坐視不理的！艾梵德拉的總院不是在蘭斯特洛嗎？」
「實在不行只能這樣了，等我述職以後，恐怕要去面見大主教才行。」
「我說你們一直在討論的究竟是什麼？什麼村子消失了？」巴庫拉懶洋洋地趴在地上，听著我們的閑聊。
「對了！巴庫拉領主是一位見多識廣的長輩，我們其實可以征詢他的意見！領主，是這樣的，菲力發現……」巴哈開始告訴他我們發現的蹊蹺之事。
「咕嚕嚕嚕……」巴庫拉眯著眼楮，喉嚨里發出舒服的咕嚕聲，「啊，這是一種魔法，以前有段時間很常見的。你說農田和地上的草木都不生長了？那可不是消失了，而是那個村子里的生命力全部被吸干了。那個精靈丫頭，你也有學習魔法吧？你仔細想一想，只有魔法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啊。」
「咦，吸收生命力，不是奈落的信徒常干的事情嗎？」
「桀桀桀，奈落只是喜歡死亡，並不吸收生命的能量。如果奈落的信徒真的做這種事，奈落早就死在其他善良神祗的手上了。他更喜歡看到的是有創意、充滿痛苦的死亡方式，尤其死者是特殊的人，比如小孩和孕婦，那就更好。奈落是生命者的大敵，可並不是吸收生命力的神祗啊。作為神，他已經擁有幾乎無限的生命了，要生命力做什麼？」
魔法，吸收生命力……不會吧？
我突然想到了不好的地方。若說喜歡吸收生命力，並且轉為自己所用的話，在千年前，魔法師的流派里確實有這樣的人存在，他們被稱為——
「巫妖？！」
「什麼，巫妖？」先大吃一驚的居然是艾克斯。他直接從龍背上站了起來，「巫妖？這個世界也有巫妖嗎？」
「什麼是巫妖？」菲力愣了一下，然後不解地問我。
對于信仰神明的牧師，巫妖恐怕是很難理解的生命體吧？
「簡單來說，巫妖就是長生不死的法師。」我打了一個寒顫。
巫妖重現于世了嗎？而且就隱藏在蘭斯特洛的某處？
「這不可能！長生不死只有神祗能做的到！」菲力幾乎是立刻反駁了我。
「現在還有巫妖嗎？」巴哈則是皺著眉頭厭惡地說。
「當世自然不可能，制造‘生命力容器’——也就是‘命匣’的辦法，早就被魔法師公會銷毀了！可如果是巫妖，那是活上百年甚至千年也是不成問題的！也許出現的那個，根本就不是當世的巫妖！」我煩躁地說著，「不要說什麼長生不死只有神祗能做的到的話！人類同樣是擁有神性的造物。如果說秩序是秤台，而混亂是讓秤台不穩定的秤錘的話，魔法師就是能偷改刻度的人！而會用魔法做出偷改刻度這種事的，只有人類啊！」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馬上就回到銀冠森林里去。我想問問我的老師，是不是巫妖真的都已經在上一次「死亡流派之戰」中死光了。為什麼從我游歷以來，見識過了隕落神明的遺跡、也看到了本該消失的城市重新升起，甚至連應該湮滅在歷史中的古龍，現在也好生生的躺在艾克斯的腳下發出咕嚕咕嚕地聲音。
如果說精靈的生命是悠長而平淡的，那我在這短短的三個月里到底經歷的是什麼啊？這是讓我抓緊時間趕緊把屬于我的一生全部過完的意思嗎？
柯瑞隆啊，你總要顧忌下我這平靜已久的心能不能承受地住這劇烈的踫撞吧？
難道我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因為心髒病突發而死的精靈嘛？
「莉雅，先冷靜下來。」艾克斯跳下龍背，走到我身邊攬住了我。「你是追求協調的精靈啊，為什麼會露出如此焦躁的表情呢。」
「我在是個精靈之前……」我在艾克斯撫模著我背部的動作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可惡，他是把我當做巴庫拉了嗎？
「我在是個精靈之前……首先是個法師啊。」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如果魔力被濫用後，世界會遭受多大的創傷。」
菲力和巴哈靜靜地等待著我接下去的話。但是我隔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出任何東西來。我在考慮該如何說。
「‘魔力會排斥神力，神力也會排斥魔力’，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實。然而，很多人並不能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看著一听到這些話兩眼就轉圈圈的艾克斯，輕輕地說著︰「魔力會排斥神力的意思，是想告訴所有魔法師們，如果魔法到了極致，是可以改變神的規則的。」
「什麼？」
「如果說神力是高高向上而依歸，魔力則是廣泛伸展而支配。在身為人的情況下，是無法將神力和魔力合二為一的，這就是為什麼有可以施展劍術的法師，卻沒有施展法術的牧師之類的原因。」
「但是魔法，是可以超越神力，創造出叫做‘自己’的神來的。也就是傳說中的法神。」
菲力像是無法接受我的話一般，搖著頭說，「不，這太荒誕了！如果魔法師能夠自己創造出神明來，為什麼從來沒有出現過呢？比如你們精靈，幾乎擁有無限的時間，如果精心研究魔法，總是可以成神的吧？還有龍……」
「我們不會這麼做。」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們不是人啊。」
「艾克斯曾說，‘我不是單數’。人類並不是單獨存在的，也不是只存在有一種想法的。而我們，精靈、矮人、龍、甚至獸人和惡魔這樣的種族，都是被創造出來的單體。我就是我，精靈就是精靈，矮人就是矮人，龍就是龍。我們就是這樣的種族。我們不期望自己造神，或者自己變成神。我們本身就是由神創造的啊！」
「可是人類是由規則創造的。是由秩序和混亂兩位至高神直接造就的產物。擁有神性的人類，本身就會產生‘我為什麼不能成為神’這樣的想法。于是，就算人類身體孱弱、壽命短暫，他們也能用破壞性的手段克服這些問題。」
「在很久以前，為了解決人類‘壽命短暫’這一封神之前最大的阻礙，人類中一支稱為‘死亡流派’的法師，創造了一種‘生命轉換之術’，這幾乎讓人類差點獲得和神祗那樣接近于無盡的生命。」
「幸好，只是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