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飄了滿地,斜陽西照在空廣院內,落進雕花窗沿灑在一抹始終昏睡的身影上。
忽而那緊緊攢住的泛白骨節微微動了動,溢滿冷汗的光潔額頭下,娥眉皺的更深。如羽翅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終于睜開那雙沉睡了三天三夜的水眸。
眼皮很重,幾乎沒有力氣抬起。一團光暈讓久居黑暗的瞳孔無法適應,輕輕眨眨眼,模糊的一切才終于看清。
「這是哪里……」開口說話時忽然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微微側過頭,就對上一副飽含擔憂的面容。
「師父……」忽而從眼眶中滾落出大顆的淚珠,是撕心裂肺的哽咽︰「語兒做了一個夢,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無量老人——呂長風滿臉疼惜的看向自己最小的徒弟,說道︰「丫頭,你終于醒了。」
室內明明就是熟悉的陳設,卻不是丞相府中。而是——
「我怎麼到了星宿宮……」說話間就想起身,可剛剛動了動身體,就傳來一陣撕裂的疼。
「嘶……」語柔倒吸一口涼氣,伸出右手掀開錦被看向那疼痛的伊始,這才發現瑩瑩如玉的肩頭裹著層層繃帶,同樣是潔白的繃帶上卻滲出絲絲血跡,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薔薇。
肩上的傷——跟夢中如出一轍。
一連數日的記憶如回潮一般涌上腦中,隨即竄遍全身,四肢百骸都是蝕骨的痛。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重重跌落回榻上,哪怕牽動傷口也是顧不得了,只是覺得胸腔中那顆跳動的火熱似乎已經不在。
心,被剜空了一般。
指尖輕撫過眼角,那里有不屬于自己的冰涼。最後一次了,一定,是最後一次了。
將心房重新砌上高強,包裹的密不透風。面容上是許久不見的輕風和煦,明明是勾起的唇角,可眼底終究無半分笑意︰「師父,我要報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不如——」
語柔搖頭打斷︰「我心意已決,師父一向明了我是何性格。只怕說破了天都無用的。」
無量老人嘆息著起身,他原個頭矮小,可行動卻極為敏捷。雪白的胡子隨著口中的嘆息不住顫動︰「既如此,為師也無能為力了。」
木門開啟又合上,語柔抬頭望向暗沉的榻頂,一雙眸子瞪得老大,目光空洞。
記憶回潮,是那日窗沿上斑駁的光影,和手中不住的顫抖,以及哪怕捂上耳朵仍是灌入腦海的父親的話。
「豫行二十四年,穆氏一門被滅你可記得?」
分明是察覺到了什麼,語柔森白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唇,深深的牙印驟現卻渾然不覺︰「不,我不要听……」
「那時你不足一歲,是穆氏唯一的血脈,我與穆將軍素來交好……」
「父親是不願讓語兒跟著軒王,是麼?所以才杜撰了這些告訴我,是不是?」語柔茫然的搖著頭,頹然松開緊握的手,喃喃自語。從來沒有這般失態過。
「我自知時日無多,又為何要騙你?你若不信,前廳書櫃下的第二個抽屜中有封信,你看了便知……」阮致遠話語間仍舊不住的喘息。
「可……即便是那樣又如何?史書中記載穆將軍穆靖易因為意欲謀反所以才……」
「我素知你父親的為人,他一心向著先帝,必不會如此!咳咳……」說到激動處,阮致遠頗有些聲嘶力竭︰「他是遭人陷害,才會有此劫難!」呼吸越來越重,可聲音卻越來越小︰「是我的錯,讓你去軒王府……本是想讓你報血海深仇,可你竟……」
「冤孽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阮致遠眼前混沌一片,仿佛置身雲海,身子都是輕飄飄的。
語柔錯愕的面容猶在,眼角的顆顆淚珠滾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真的很像她……」形容枯槁的手緩緩探出,顫巍巍的伸向語柔的側臉,但就在還未觸及之時,已頹然垂下,在沒了氣息。
「父親——」語柔再也抑制不住,伏在阮致遠逐漸冰涼的身軀上低低落淚。
是真的麼?父親所說之話,是真的麼?
指尖劃過眼角,拂去一串晶瑩。起身走到書櫃前,在打開抽屜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是顫抖的。
木頭輕擦發出的聲響,在腦海中嗡嗡不絕,一個信封緩緩出現,上面是蒼勁有力的四字「致遠親啟」,是自己所不熟悉的字跡。
一顆心 直跳,將信封翻過去,泛黃的邊角足以顯示時隔甚久,兩指顫抖的探近信封內,抽了幾次,才將信箋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