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家的大門敞開著,這是農村的習俗。特別是過年的時候誰家也有個串門的,因此晚上把門關早了有避客的嫌疑。「姑——姑父!」走進院里林夕雲大聲叫了一句。隨著腳步聲走出來一位白發謝頂的老人,他個子不高還微微有點兒駝背。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習慣?老人看人時眯著眼。老人看到林夕雲後面還跟著一人,伸著脖子看了一會兒,也沒認出來究竟是誰,于是說了一句︰老嘍!眼不中用了。大雲呀!跟在你後面的是誰呀?「你是不認識,北京來的。」「嗨——我說呢!請!快屋里請!」老人立刻換一副神情,熱情地張羅著。段人道握住老人的手說︰老人家您好!打擾您了!老人急忙回答說︰不打擾,不打擾!老人將他們迎進了屋里。
段人道發現此屋的結構和姐夫——林夕雲家一樣,也是進屋以後向右拐,老太太站在二門口撩著門簾笑臉迎候著他們。「這是我姑」林夕雲不失時機給段人道作了介紹。段人道微微一彎腰說︰給您添麻煩了!老兩口兒讓段人道月兌掉呢子外衣極其熱情的將他擁到了炕上。老太太說︰咱家里頭沒有你們北京城里干淨,到處亂七八糟的。段人道急忙說︰一樣,一樣。老人仿佛有說不完的客氣話︰段同志,好人呀!俺大雲若是踫不上你可就慘了!這大過年的一家人還不得急死。段人道回答說︰我們哥倆該有這個緣分。「是這麼說。」老頭子急忙對段人道這句話給予了肯定。
喝著茶水,林夕雲便直奔主題而來︰姑父,今晚上我倆來是有件事兒求你幫忙。老人對林夕雲的這句話極為不滿,瞪了他一眼說︰虧你說得出口,還幫忙?誰跟誰呀?有什麼事兒說話。林夕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皮,然後把他帶段人道來這的目的說了出來。
他剛說完,老人就矢口否認說︰大雲呀,大雲!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說人家段同志是城里人,出點事情你不讓人家用科學道理去尋找答案,你非得帶人家弄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你說你怎麼越活越糊涂!虧你還是共產黨員,我要是你們書記非得開除你不可。老人不但斷然封死了此話題,還對林夕雲今晚的舉動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段人道見往下沒有了談這個話題的理由,只是喝水談一些家長里短,就想把話題引到東方志遠的事情上來。他問︰咱們這里有個叫東鄉的地方嗎?老兩口還有林夕雲同時搖了搖頭,又是一個話題斷了線索。閑聊了幾句後,段人道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對林夕雲說︰姐夫,咱們回去吧!太晚了師傅、師母還有燕姐該著急了。林夕雲見今天沒結果也只能作罷,于是和兩位老人告辭與段人道離開了辜家。
回到家里,師傅、師母還有燕姐正等著他倆。段人道從師傅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老人家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和他說,因此兩位老人讓他上炕來喝水他並沒有推辭。剛倒上茶水,就听院里有人喊︰大雲,大雲。「是姑父」燕姐說著急忙迎了出去。師母問︰你們倆是不是落下東西了?還沒等兩人回答,老兩口已經進了屋。
就見那辜老先生手里拿著個錢包說︰段同志把錢包落炕上了。段人道趕忙向老人道謝。他發現兩位老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還面帶激動,心想兩位老人一定有事兒。果然,辜老先生開了口︰段同志,你錢包里的照片是你的嗎?段人道一听一股熱流涌了上來,心跳也加速了,回答說︰不是,是台灣我繼母娘家哥哥一家子的照片,我繼母正托我尋找照片上的孩子呢!怎麼您老倆認識他們?說著把那照片拿出來放在了炕桌上。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在辜老先生的催促下段人道又重復了一遍。老兩口激動地顫抖著,將目光移向了燕姐。燕姐先是沒在意,見老兩口目視著自己這才知道其意在照片,于是就將照片拿起來看了一眼,頓時臉色也變了。「真沒想到此事竟然如此巧合。春燕,你把它拿出來對照一下。」辜老先生幾乎是命令的口吻對女主人說了這番話。
女主人雙手顫抖著從坐櫃里拿出一包袱,打開包袱從里面眾多衣服里拿出一件小棉襖拆開,她用顫抖的手在棉襖上模模,從里面掏出一張照片也放在了炕桌上。辜家老兩口,還有燕姐一起將目光投向了林夕雲。「呀!姐夫,原來你就是東方志遠,你讓我找得好苦呀!」段人道萬萬沒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然在這里巧然相遇了,並且是剛認識不久的姐夫——林夕雲。
林夕雲都被眼前的這一切弄懵了。他問︰什麼東方志遠?誰是東方志遠?這時候辜家老太太心情沉重的把他小時候在正定的遭遇說了出來。段人道這才知道原來古老太太就是正定吳記糧行雇佣的那位叫趙玉秀的保姆,辜老先生就是那教書先生。
听完段人道和姑姑、姑父對自己身世的介紹,林夕雲不停地搖著頭說︰不可能,不可能,活了大半輩子了怎麼又不姓「林」了呢?辜家老兩口這時只能將求援的目光轉向林夕雲的妻子——季春燕。
段人道此時也堅信既然東西在燕姐的手里,那燕姐也一定知道其中的內情,果然燕姐說話了。
她爸,這事兒是真的。你還記得爹在臨咽氣前把我和娘還有姑姑、姑父叫到屋里的事嗎?林夕雲說︰是有這麼回事兒,當時讓我和在場的親朋好友都回避了。可後來你不是說爹給你們叫到屋里去是讓你今後好好伺候娘嗎?燕姐搖了搖頭否認了。她說︰這不是爹的真正遺囑,爹的真正用意是讓娘當著姑姑、姑父的面把由娘保存的這件東西交給我,我這才知道原來你是抱養的。
燕姐鄭重地對丈夫說︰爹當著娘的面兒對姑姑、姑父說︰夕雲來到這個家該盡的孝道也盡了,該出的力也出了,他老人家知足了。他老人家囑咐娘︰如果將來有這麼一天,你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後,讓娘不要攔著你去認祖歸宗。爹還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他老人家希望臨死前,想通過這個舉動來世修個兒女雙全。所以我,還有娘,姑姑、姑父一直堅守著對爹的承諾︰那就是在你的家人沒來找你前,不將你的身世告訴你。
她爹,你知道我還想對你說什麼嗎?林夕雲搖搖頭呆呆地問︰什麼?「這人呀!得認命。」燕姐說完長長嘆了一口氣。也就是燕姐這句話,讓段人道深深感到了內疚,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他太了解燕姐這句話的含義了。
一直在旁邊靜靜听著的師傅說了話︰夕雲,春燕說得這些話在理兒,按說吧這事我這個做老丈人的不該多言語,既然春燕說讓你認祖歸宗是你父親生前的意願,那你就應該按照你父親所說去做。父命不可違這句話你知道不?
辜老先生听到這話也表態說︰老弟,你說得沒錯。大雲呀,你就听你老泰山的吧!只有這樣,你這邊死去的養父母才能安心。林夕雲這才有些木納地點頭同意了眾人的建議。
段人道見林夕雲轉變了對這件事的態度,非常高興,他興沖沖地問︰姐,咱們這村子里有公用電話嗎?私人的也行,咱給人家付費貴點兒也行。燕姐急忙問他︰你要干嗎?「姐,你是不知道,我姐夫的親生父親目前正在台大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自從他得病以後一直喊他兒子——志遠的名字。我想給你弟妹打個電話,讓她把這一喜訊馬上告訴台灣的親人,興許對病人的治療有大的幫助。」「對對對!快去別耽擱了,我帶你去學校,那里有電話。」辜老先生拉起段人道的手就往外走。
此時的林夕雲呆坐在炕沿上,他的表情依然未從方才的意境里解月兌出來。這也難怪,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有點難以接受。辜老太太仍在向人訴說當年吳記糧行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訴說著無助的小志遠被他干媽拒絕後,依偎著她瞪著驚恐的眼楮小嘴里還不停地叫著「姑姑!姑姑!」燕姐娘倆被她的這番話催下了淚水。
「老姐姐,沒有你和大哥哪有夕雲今天呀!」季師傅由衷地說了這麼一句。燕姐也說︰姑,我爸說得對!這以前吧我總認為您是夕雲的遠房姑表親戚,今兒我才明白原來是八桿子夠不著。辜老太太抹著眼淚回答說︰唉!別提了,不管怎麼說那時他也是一條小性命呀!怎能說丟就丟?
听完辜老太太的話,不知林夕雲是為自己的悲慘而又幸運的命運,感到了悲哀,還是讓老人的訴說激活了大腦中那沉澱的記憶,他的淚水開始不再听從他有意識的約束,他哭了。一家人誰也沒去勸他,她們想,就讓他自己用這種方式卸去情感上的拖累,就讓他用自身的淚水洗掉過去戰爭留給他的陰影,今後好勇敢地面向他的未來。
不料,他的哭聲驚動了在下房屋正準備晚睡的兩位女兒,姐倆趕過來時見父母、姥姥、辜女乃女乃都正在各自的座位上掉淚。就連姥爺也把頭扭在了一邊。「怎麼了?媽——你又和我爸抬杠了?」小雲拉住母親的手問。
雲鳳則給父親拿了條擦淚水的毛巾,姐倆見父母都搖頭否認了心中更是納悶,「沒抬杠這大年上好端端的哭什麼?」在姐倆的再三追問下,還是姥爺將今晚發生的事兒向她們倆講了一遍。小雲和雲鳳都听呆了,尤其是雲鳳听完後不假思索的說道︰有意思,這麼說今後我就叫東方雲鳳了?雲鳳剛說完,用毛巾擦淚的父親就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