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杜甫的一句詩中說道,「守歲阿戎家,椒盤已頌花。舒愨鵡」我便像小孩子一樣,匆匆跑出去,拿來紅辣椒,掰下一些放入酒中,據說除夕夜喝了能驅寒祛濕。太後、徐公公起先不解,經我一說,便分別要了些去,邊喝邊聊,倒算融洽。
畢竟太後身子不好,徐公公也年事已高,又喝了些酒,兩人均是眼皮子打架。我瞧著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先睡下了。自己拿了壺酒,回到自己房中。
關上了門,這才卸下了笑容。方才是為了避免冷清的場面,才不斷說著笑話。然大笑過後,心底的落寞卻是無以復加。
才坐下來不久,房門卻是被叩響。帶著三分酒意,我疑狐地問,「誰呀?」
門外的人也不作答,卻是響起一陣笑聲,然這笑聲還有些耳熟,卻讓我有些惱,借著酒意我真想大罵,然畢竟沒有喝醉,理智仍然十分清醒。我復又問了遍,「是誰呀?眭」
許是听出來我口氣里的不耐煩,這回那人倒是乖乖報上名來,「是我,高天凌。」
我吁了口氣,這才過去開門。便見高天凌身上頭上還沾染著雪花,正朝我痞痞地笑。許是上次傷得不清,臉上清瘦了一些,但氣色卻是十分得好。想來身子定是痊愈了。
想起之前圍場他鬧出的那些事來,他雖受了重傷,我還是有些惱他的。他不管不顧不遜的性子,其實一點都不適應生在皇家贈。
他見我攔在門口,沒有讓他進屋的樣子,不免輕笑起來,「我們好歹相較一場,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朋友的。」
畢竟來者是客,我努努嘴,「進來吧。」
他是第一次來我的房間,好似好奇寶寶一樣東看西看。最後徑自坐在圓桌旁,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壺上,他笑道︰「你喝酒了。」說罷,還欲伸手去取。
我一皺眉,一把拿過酒壺,仰頭就直接喝了一口,「怎麼了,我喝酒奇怪了嗎?」許是今晚真的多喝了幾杯,說起話來,也比平時沖。
他抬頭看我,卻是一下子凝了眼神,口氣篤定說道︰「你心情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嗔怒道︰「你能不能說些吉利話,大過年的,誰心情不好了。」
他卻淺淺一笑,指了指我的臉頰,「還不承認,都寫在臉上呢。」
我手一揮,極力想掩飾著心底的失落,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朝他莞爾,「沒有的事。」
他一笑而過,也不點破。微嘆一聲,續而語重心長道︰「季雪,你搬出正軒宮,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來伺候那個老太婆,這又是何苦呢?」
沒想他會說這話,我愣怔一瞬,旋即雲淡風輕道︰「我喜歡這里,清清靜靜很適合我。」
他又是凝了我一瞬,自嘲一笑,「你別騙我了,你心里有誰,我清楚。」
我不語,捏起酒壺又是一口,嘲諷他道︰「你以為你是神仙,還能看到我心里。」
他搖搖頭,神色卻是無比認真,「因為你是我第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你可以不關注我,我卻時刻關注著你。所以,你想什麼喜歡什麼,都逃不開我的眼楮。」
對于他的深情,我始終是無以回報的,因此每次面對他都讓我有歉疚感。我從不想欠別人,卻欠了他最還不清的感情債。我不想傷害別人,卻還是無形中傷害了他。
我斂起笑意,懇切道︰「王爺,我只當你是我的朋友,是藍月的哥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也不要再為我做什麼,那不值得。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盡管是最老套的說辭,但此刻除了說這些,我卻想不到其他。
他定定看著我,眼神中的深邃不似平時的他,仿佛從前那個桀驁的他、孩子氣的他,只是他掩蓋內心的表象,眼前的他瞬間變成成熟穩重的男人。盡管我從未回應過他的感情,但我知道我或多或少傷了他。
思忖間,他倏地一把奪過我手上的酒壺,仰頭一口氣就喝了個精光。我自是沒料到他會如此舉動,一時間愣住不知作何反應才好,只是有些擔心地望著他。
他放下酒壺,抹了把嘴唇。烈酒沒有讓他情緒激烈,反倒更加沉靜了幾分。他凝望著我,好似思量了許久,又好似早已有了決定。他好似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又好似壓抑著抑制不住的怒氣。
他沉聲道︰「你以後都不要再說什麼值不值得,配不配的話,你不覺得這話太過虛偽嗎?你還不如說,你心里一直有他,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你都沒法接受。」
我怔怔地望著他,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那句話,‘你心里一直有他,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你都沒法接受。’他指的那個他,最終誰都沒有點破,但兩人的心里都清楚那個他是指誰。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問,他是如何知道我心里的那個人是誰。也許就像他說的,他的確太過關注我。
時間仿佛一下子靜默了,許是喝了烈酒的關系,後勁在這一刻上涌,我的頭有些疼起來,我微微皺著眉望著他。
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倦意,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你醉了,好好休息吧。」說罷,他長身起立,眼神落在我身上頓了頓,旋即轉身而去。
我許是真的有些醉了,他的背影看起來竟有些發晃。在他開門的瞬間,冷冽的寒風夾雜著他獨有的堅持和淡淡的落寞凌空飄來,低低的聲音,我卻是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我的身邊永遠為你留了位置,如果累了,就別太堅持。」
在房門被帶上那一刻,眼淚不由傾涌而下。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只是我知道我永遠都回應不了他。
宿醉的結果,就是翌日醒來,頭還是有些脹痛。今日是大年初一,天空應景地飄著白雪,籠罩在冰雪世界下的皇宮有種晶瑩剔透的美。我知道怡心殿外,一定熱鬧非凡。
太後雖仍是臥床,身上卻換了套正紅色的衣衫,沾染了新年的喜氣,臉色看起來倒比前些天精神了些。看著徐公公正和她說著話,我就知趣地退了出來。
屋外的雪花紛亂而密麻,才一會兒功夫,地面好似又積高了些許,眸底盡是白皚皚一片。白而透亮的積雪,晃花了我的眼。待我明白過來,自己已經蹲在了雪地上,滾起了雪球。
雪球越滾越大,到最後自己都難以推動。望著半身高的雪球,又舍不得丟棄。就在旁邊折來些樹枝,做成了大雪人。
正當我怡閑自樂時,身後突然傳來銀鈴般悅耳的叫喚聲,猶如天籟,「姐姐、姐姐……」
听到這甜糯的聲音,我心底就猜是公主府的兩個小鬼。今日是大年初一,兩個小鬼會出現在皇宮,一點也不奇怪。
一回頭,果見育兒、霜兒穿著滿身的紅,正跌跌沖沖朝著里跑來。臉上洋溢的笑,是專屬于他們的天真。
一眨眼工夫他們跑至眼前,烏溜溜的大眼盯著雪地上大大的雪人,顯然對它很感興趣。有大半年沒見,兩個小家伙似又長高了個子。尤其是育兒,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育兒眉頭一皺,掃了眼雪人,又仰頭望我道︰「姐姐,只有一個雪人它多孤單,不如我們再來堆幾個給他做伴吧。」
霜兒一听,則在一旁興奮地拍手附和,「好呀,好呀,霜兒也要堆雪人。」
我揉了揉兄妹倆軟軟的頭發,蹲在他們面前,放柔了聲音道︰「這個主意不錯,那我們就給它添幾個兄弟姐妹吧。」
兩個小家伙一下子忙活開,霜兒小小的身子蹲在雪地上,圓嘟嘟的一團,煞是可愛。我忍不住過去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這才作罷。
彼時,身後一聲輕柔的叫喚聲遠遠傳來,「育兒,霜兒」
我知道定是兩個小家伙的母親紫安公主,我回頭循聲而望,只見高紫安和藍月兩姐妹一路言笑而來,身後各自跟隨著兩名宮女。
我即刻起身,幾步迎上去,朝兩人行禮。我這一舉動,引來藍月的一陣嗔怪。我也不以為然,同她嬉笑一番。
三言兩語聊了幾句,高紫安進了寢殿去看太後,說是既然來了怡心殿就進去看看。藍月的臉色微微一暗,我知道她還是始終無法釋懷。就拉著她,兩大二小一同堆起雪人。
同孩子一起玩耍無疑是最開懷的,起初還是規規矩矩地堆著雪人,後來不知是誰先開始的,四人竟然打起了雪仗,歡聲笑語連天。
那一刻,我是真正忘卻了所有煩惱。以至于身邊來了什麼人,我都沒有察覺。直到手中的雪球扔到了某人身上,我才從這短暫的快樂中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