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衛從天牢出來,仿佛老了十歲,讓蘇依蘭心酸不已。這一輩子她都是大家閨秀的形象,從沒在別人面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可當看到上官衛回府的這一刻,她卻再也控制不住,也不管王太師在旁,便哭著撲進上官衛的懷里,身子有些微顫,緊緊抱住他。
這麼多年來,他把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從沒讓她勞心費神過,他是她的天。有他在,她便覺得心安,天大的事,他也能化于無形。可這次,他差點離她而去,她便慌了亂了,沒了一點主張。
上官衛愛戀的拍拍她的背,像哄著自己的孩子,輕聲的說道︰「蘭兒別哭,我不是安然回來的嗎?好了,好了,你看,臉都花了,讓太師笑話。」
蘇依蘭有些不好意思,都幾十歲的人了,還如此性情,真是覺得有些難堪。她月兌離上官衛的懷抱,微微轉身,用手絹輕拭眼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方轉過身來,安靜的站在上官衛身旁,恢復到那個雍容高雅的宰相夫人。
王哲玉看到一代忠良卻落得如此田地,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君命難違,他使勁握了握手中的聖旨,轉身說道︰「上官兄,請接旨。」
上官衛攜蘇依蘭就地而跪,王哲玉便打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夫宰相上官衛,私藏皇家之物,本罪不可赦,今念其為兩朝元老,為朝綱社稷費心勞神,特赦其死罪,削宰相爵位,貶為庶民,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上官衛坦然謝恩,沒有半點羞愧或是氣惱。倒是蘇依蘭又有淚水溢出眼眶,為丈夫不值︰「老爺,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不告訴皇上真相?」
「蘭兒,大丈夫一諾千金,我既應承了她,便今生今世不能自破誓言。」
「可是老爺,皇上不知真相,如此恨你,我怕……」
「皇上不是昏庸之人,就算恨意深種,也是對我一人,絕不會連累你與上官府的。如今我已是庶人,這樣更好,沒有太多責任,倒是更加輕松。」他說完竟還爽朗一笑。
「上窮碧落下黃泉,哪有上官衛,哪里便有蘇依蘭!我豈是擔心自己才如此說的?」蘇依蘭柔弱的外表下,卻是一個柔韌的心。
王哲玉看到他們鶼鰈情深,很是安慰,也許真如上官衛所說,無官一聲輕,對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不定皇上不會再日日見到他,便能將仇恨淡忘。
他雖舍不得如此脾性相投的同僚,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祝福他了。不想打擾他們如此和諧的氣氛,他便打算告辭。誰知上官衛卻叫住他,說道︰「太師,還請幫我一個忙。」
「如今我這樣,定是不能再住在相府里,我打算整理好過幾日便跟蘭兒回我老家汴城,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我的女兒緋顏,她自小不知人間疾苦,我們也只有她一個女兒,便什麼都寵著她,以至于性情乖張,性子單純,毫無城府,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且雖本性不壞,但什麼事兒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如今深處宮闈,老夫實是擔心不已,能否請太師帶給顏兒一封書信,一是向她報平安;二是勸導她收斂脾性。」上官衛拱手對他一拜,他匆匆彎腰扶起他,說道︰「上官兄這點小忙,我一定幫。只是……」
「只是什麼?」上官衛疑惑的看著他,他知道王哲玉不是那種落進下石之人,定不會敷衍與他。
「顏美人並非上官兄所說的那樣。話說回來,還是顏美人救的你。」
上官衛和蘇依蘭同時一驚,急急問道︰「此話怎講?」
「今日在太和殿,我親眼所見,顏美人以退為進、條理清晰,字字珠璣,向皇上要赦免承諾,就是前日晚宴她獻舞後皇上許她的承諾,當時你也在場,你該是知曉的。」他看上官衛點了點頭,方又說道,「現在看來,顏美人是早料到你會由此一劫,便未雨綢繆的于文武百官及外國來使面前向皇上討了承諾,君無戲言四個字的分量,她掂量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是你所說的性子單純易被人利用?」
蘇依蘭一臉的不敢置信,她十月懷胎所生之女,有誰比她更了解她?!可事實就在面前,她們那個刁蠻任性又心思單純的女兒卻救了老爺?
上官衛已是滿臉震驚,但片刻震驚後,又有些許寬慰,興許女兒長大了,懂事了。
「還是有勞太師稍等片刻,等我書信一封,請你轉交顏兒。」看著王哲玉頷首,他便命人備了筆墨,當著他的面寫了起來。寫好後,放入信封,遞交給他,又掀開外袍,從腰間取出一個繡有彼岸花與相思豆的精美荷包,從邊角有些磨損看來,有些年頭了,他拉開錦繩,取出一件物什來,蘇依蘭看著那個荷包,眼中有嫉妒有醋意還有不明的哀愁一閃而逝,最後歸于平靜。
上官衛拿起那件物什,王哲玉才發現,那是罕見的血玉,形如淚珠,一根縴如發絲的線從淚珠尖兒穿過,此刻和血玉一起躺在上官衛的手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那絲線,也不知是什麼質地。
「勞請太師把這個一並送與緋顏,告知她我和她娘均安好,讓她不必掛念。」
「上官兄請放心,我定會親自辦妥此事,只是你也知曉,後宮不容朝官進入,要把東西交給顏美人,怕是要些時日。」
「無妨。謝謝太師。」
……
自太和殿回來,已有三天,緋顏整日里呆在寢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軒轅晟也沒有再召她侍寢。整天無所事事,便覺得日子太過漫長,想起世人對上官緋顏的評價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便一時興起,讓春蘭備了筆墨,看看這具身子是否有記憶功能。
楊唐再現代,若論鋼筆字,倒是寫得還算不錯,毛筆字就是鬼畫符了。但現在身處古代,哪里有什麼鋼筆?莫說筆具古老,連字都是繁體,上次上官衛給她的名單,她也沒有障礙的看得懂,說明這具身子還存在些許潛意識。
春蘭送上筆墨,打斷了她的天馬行空。其實智商高就是好,腦子里可以胡亂想象,但同時還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兩不相干。
她鋪開宣紙,拿起毛筆,腦中瞬間便浮現了李之儀的《卜算子》,便沾沾墨汁,若行雲流水,一揮而就。
躍于紙上的字,是娟娟小楷,秀氣而清韻。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不負相思意?顏兒對誰有了相思之心?」低沉而迷離的聲音在緋顏背後響起,她手一顫,一滴墨就這樣滴在宣紙上,渲染開來,如梅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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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的標題是個伏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