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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節 雲涌(一)

()次日黃昏,小貴子自外頭打探得消息。懿貴妃攜她殿里的兩位今日在祈年殿為皇上安康誦經祈福,眼見著時候不早了,便命人在祈年殿備下了晚齋。我便著緊叮囑靈兒前往如懿殿走一遭,誰承想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那丫頭便面色蒼白的打了回轉。

喘息未定間,她那剪水雙瞳驚恐地瞪得大大的,雙唇囁嚅顫動著,竟吐不出半個字。

我忙捧了紫檀雕花小幾上的牡丹雙耳壺,倒了一碗熱茶遞與她。

‘何事驚惶成這般?喝杯熱茶先暖暖,再慢慢說來。‘

靈兒目光有些鈍鈍地,顫顫悠悠地伸手接過,一氣把那茶喝盡了,方才轉圜過來。

‘靈兒著小主吩咐去如懿殿,乘著她們殿里宮人不備,悄悄地將小主千囑萬托的紫檀玉解膏給綠染丫頭送去,本想放在窗柩下就離開。無意听得屋里有人聲走動,奴婢心想必是因著綠染身受重傷,又不討她家主子歡心,便留下養傷的。于是邊喚著綠染邊推門進去,未承想那屋里卻原已換了人住,是喚作沐雪的一個下房丫頭。再三督問下方得知,佯稱綠染昨個晚上便得了暴疾,她家娘娘怕疫疾肆虐,便命人連夜拖去亂葬崗給埋下了。今兒又是替皇上祈福的好日子,她家娘娘嫌厭被沖了晦氣,緊著天剛蒙蒙亮,便著人出宮知會了她娘老子並厚封了銀兩一並送去。可憐綠染她暮景殘光的娘親,素與女兒感情篤厚,驟然得了這樣的噩耗,一時消解不開,便一頭踫死在東直門外的城牆腳下。那丫頭還說,她家娘娘礙著疫疾,留意交待。婉婕妤的那件雪絨里的外裳就不必還了,回頭婕妤要使碧瑤苑的人來問起,便教她在娘娘那里挑件頂好的還回去。‘

我驟感持立不住。整個身子徒然委頓下去。默默良久之後,復才吶吶而言。

‘如此說來。終究是本宮那身衣裳……害了她。‘

這方驚疑未定,卻見那小福子從外面急匆匆地趕了進來,打了個千慌慌張張道︰‘小主,內侍司的女官帶著幾位年長的嬤嬤到了,正在外苑侯著呢!‘

我一時竟未置言,只煞白了面色,僵直著四肢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

‘小主……。‘見久未示下。小福子近前一步,心急如焚地敦促到。

話猶未了,卻見蝶兒打起暖簾一步跨了進來。見此情形,目光先是悠悠往靈兒發上一蕩。旋即微蹙了黛眉,逼出一絲峻厲。

‘靈兒,你是怎麼伺候小主的?頭發蓬了還怵在一旁站著,也不怕小主瞅著見氣,趕緊回屋收拾了去。別平白無故地壞了碧瑤苑里的規矩。‘

‘蝶兒姐姐教訓得是。‘靈兒低頭不敢委屈,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見她離開,蝶兒復才和緩了面色,交待小福子。

‘你且先過去,拿應季剛收的秋錦雀舌並些新鮮點心果什招呼她們在偏殿里坐著。就說小主正在更衣,一會兒便過去。‘

小福子得了授意,忙趕著往外苑里去了。

里屋清靜了,蝶兒方才上得近前,伸手替我打理著紫色祥雲描金鉤邊的旗裝立領。

‘適才那番話的來龍去脈蝶兒都在廊下听得了,這宮里每天都有人死,只不過有些是你知道的,有些你尚未听聞罷了。而善心在這宮里,有的只是力不從心,縱使不合時宜的硬要施與,便形同那鶴頂紅無異。綠染之事,不肖奴婢多言,小主應已得了教訓,奴婢只希望小主別用僅余的那點善心害得自家身死便是了。‘

‘眼下的這樁才是頂要緊的,小主須得沉得氣先應對過去。其他種種,日後有的是時候權衡考量。‘

蝶兒的一席話將我從憂傷的情緒中遽然點醒,眼眶干澀的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

我由著蝶兒攙扶著,將馬蹄底穩穩地踩在腳下向偏殿走去。

‘婉婕妤到‘

听聞通稟,一屋子人倒也禮數周全地向我見禮。

我面色波瀾不興地免了禮。

多年之後猶記得為首的那身著綠色二則暗花緞繡宮裝的女官緩緩地抬起下頜的那一瞬,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所有的偽裝、滿滿的堅持險險便全然土崩瓦解。

‘天國地獄我們姊妹永不分離……。‘

昔日的諾言還猶言在耳,面前的婦人已經滄海桑田。只見她梳著一個已婚婦女的旗頭,盤起的發髻上未見過多的發飾,唯獨耳旁垂露出小半截兒月牙狀的碧色玉簪。光潔白皙的額頭,透著歷練世事後的睿智,長長的睫羽下,閃爍著如同水晶般深邃的雙眸。

情非得已的我顧不得失態,上前一步緊緊捉住她雙手,扶她起身。

‘憐你無須多禮。‘

話到唇邊,那個音生生被吞了下去。嗓眼里像含著一顆極酸的青梅,吞不下也吐不出,眼眶已濕濕地氤氳了一片,眼見著淚水便要滴落下來。

身後的蝶兒適時地拉了拉我的袖子。

想是我竟糊涂了,面上涂擬的藥水早已改變了我的五官,而這張面容,憐兒想必是認不出的。而蝶兒卻再三叮囑過,這藥水,擦不掉,聞不出,唯獨遇水即化。所以,任何情勢之下切忌落淚。

我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逼退即將滑落的淚水。

憐兒先是一怔,須臾便做出了應對。

‘內侍司的女官綃月承蒙婕妤娘娘垂愛。‘

綃月麼?想來我與她此生注定糾纏在一起,連同在這宮里,無非都不過是身不由己地扮演著他人罷了!我心下暗嘆。

‘此番相見,可見得女官與我家小主必是極投緣的,你們說對否?‘

蝶兒呵呵一聲輕笑,眼光卻蕩向那一干年長的嬤嬤求證。

年長的嬤嬤們得了這番榮幸,心頭又記掛這這趟肥差的賞頭,無不點頭‘嘖嘖‘稱是。

綃月冷然瞟了她們一眼,微微嘆息到。

‘微臣人微言輕不敢妄自攀高。然,皇上欽賜的御旨,凡事必當事必躬親,半分不敢徇情枉私。娘娘想必也明白,這幾日來,皇宮大半的宮闕俱已妥查完畢。唯有將娘娘這里盡心竭力地查點妥當了,才能洗月兌流言蜚語給碧瑤苑帶來的穢名,還娘娘一個不爭的清譽。而微臣亦得不負聖恩,從容復命。‘

‘此番道理本宮自是明白,你只管放手去查便是。‘

‘蝶兒?‘我心無旁騖地輕喚道。

‘奴婢已照小主的吩咐,屋里的物件俱已開箱敞匣的預備著了。‘

再面對綃月,唇角已然含了一抹從容的笑影。

‘有勞了。‘

綃月含混了一句得罪了,便囑托人鎖上角門,領著一干人等意欲昂然直入。

望著綃月雷厲風行的做派,英姿颯爽的身影,記憶交疊,電光石火間,恍惚得眼前的一切都不似那麼真實。

究竟是她麼?

‘還記得否?春日雲湖里的那一池明麗麼?‘我倔強地想要認定所見之人。

聞言,仿若覺得綃月步子略略一滯,便再不遲疑地朝里邁去。

‘這里的東西,隨意查查便罷,切不得如同別處那番開箱倒籠胡亂造次,都听明白了麼?听明白就趕緊著手做事。‘進得里屋的綃月,避開了眾人視線,在年長的嬤嬤們動手翻查之前,壓低了聲線刻意交待。

眾嬤嬤四散開去,唯獨一吊眉削面的嬤嬤,遲疑地跟在綃月眼前。

‘女官剛剛的交待似有不妥,別說這位只不過是一婕妤了,就連懿貴妃娘娘那翻查得都比這嚴苛,今日這十來雙眼楮盯著呢,來日方長,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呢?‘

‘你不懂。‘綃月沉下面色,冷然出聲。

‘她手里握著我們內侍司的把柄。‘

‘把柄?‘

‘勿須多問,你只消記得,這個月月俸之外得來的富足,捧牢了便是。‘

‘多謝女官照拂!‘吊眉削面的嬤嬤眸底爆出一星喜色,旋即又隱在佯作鎮定的世故里。

內侍司的把柄?誰又了解內侍司的最大把柄何嘗不就是綃月她自己呢?綃月暗暗自嘲,眼角眉梢愁雲浮動。

婉婕妤的最後那一句,她原本便全然听得,只是越往深處想,心下越發詫異難安。

婉婕妤究竟是為何人?

竟能如此輕易地掀開那麼遙遠的前塵舊事?!

以下內容摘自《咸豐元年清.宮婢》秘志節選。

這本日志原本便不該存在的,但凡一念及這後宮之中白雲蒼狗過眼雲煙之種種,可嘆雞皮鶴發之年,倉惶而逝的經年歲月,據此為憑!

是日,天色漸明,宮門啟鎖,各處略有了人聲。我如常端著熱水盆子進屋伺候小主起身梳洗,許是因著剛從睡夢中醒轉的緣故,小主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些悶悶的。

手里拿著象牙梳篦仔細將她結縷的秀發絲絲篦順,拈選發式頭飾之際,小主示意我給她做個簡簡單單的扁方。

‘小主待會是打算去康壽宮請安麼?‘我一面侍候著,一面,ju心地揣度著主子的心思。小主怔怔地點點頭,順**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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