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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節 小巷(二)

()顧不得集市上的人聲鼎沸是何時隱沒的?身後的追兵有否追了來?心頭揣著沉沉地性命之虞,步子愈發跑得急切。跑著跑著,腳下明顯一滯,待回過神來,才發覺左腳上的布鞋已不翼而飛,自己剛剛在赤足的情狀下竟全然無察地跑出了近五十米。

側耳傾听,貌似那干人等尚未及追來,適才調整好紊亂的氣息,拐過彎掉頭折返。及至失鞋之處,卻撞見一個狹眉鳳眼、高顴骨、薄嘴唇,身著孔雀藍斜襟大褂的妖媚少婦站在那里,她手上提著晃蕩的正是我剛剛跑失的那只鞋。

我連忙上前懇請其予以歸還。豈料,明明掃視到我右腳上那只同她手上一模一樣的鞋,她卻是斜睨我一眼,吐說出一句令我無比抓狂的話。

‘我倒要看你如何證明這鞋便一定是你的?‘

‘我右腳上的那只便是最好的證明。‘

‘哦?倒是我不明白了,集市上出自同一家貨棧,同款同色的布鞋多了去了,又如何說明這鞋鐵定就是你的?‘

‘你……。‘被她的話激得面紅過耳,我語塞一時。

背就一個字,想要忘卻不止一次。人家穿越劇情里,女主或逃或被追殺,總會有人跳出來拔刀相助什麼的,再不濟成全個現世姻緣。輪我這倒好,跑就跑吧,鞋子給跑掉了;鞋子掉就掉吧,還該派我撞上這麼一個刻意為難的主。

就在我與她相持不下的當口,從小巷的深處傳來幾聲令人心悸的犬吠。我從少婦臉上挪開視線,忐忑不安地向著巷口循音望去。

少婦猶疑地注視著我的不安,少頃,便換上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一眼瞥見插于我發髻上的湖藍色鳳簪。眸中精光一閃。旋即輕笑出聲,抬手拔下試戴于自己發髻之上,又變戲法般從系在腰間的香囊里掏出一枚銅鏡,左顧右盼喜不自禁。

‘姑娘這發簪的顏色跟我今天的這身顏色很是般配呢!不若贈與我,倒是可為你是這鞋的主人做個明證,權當我撿還此鞋的酬勞便是。再則,我瞧著姑娘身後似乎有什麼人追過來呢,若失了我手上的這只鞋,姑娘赤足跑在這凹凸不平的青磚地上,必不得跑遠。亦或者有什麼人給通風報信。整件事只怕一發不可收拾。姑娘是個明白人。孰輕孰重個中道理必能考慮個明白。‘

我在現代被人訛過。不想來到這里,方才了解原來古人比現代人更會訛人,且被訛的物什原本便屬于我。不過她既相中這只發簪。我亦能遂了她的心願,天生這只發簪于我沒任何實際意義,身外之物,去留從便。特別是在後有追兵的危急關頭,犧牲它若能得保我周全,倒也值了。

如此想來,我便果斷答應了她的提議。

‘恩主若是喜歡,拿去便是。‘

交易達成,我左腳的那只鞋總算還原到我腳上。此人絕非善類,此地不宜久留。整明白這個道理後。就著少婦的面,我按捺住身形穩穩地拐過彎,轉瞬又一路狂飆地飛奔起來。

沒命的逃,沒命的逃,只要還有路,我的腳步便可無盡地向前奔逃下去。怎奈這條不知名的小破巷,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的玄妙手筆,整個和我捉迷藏,兜兜轉轉直到天黑卻總也走不出去。

夾雜著驚慌與惶恐的情緒,從晌午一直折騰到現在,月復內早就空空如也。有幾回好不容易遇著小巷深處的酒肆,卻苦于身上不見分文,只好繼續忍受饑餓的糾纏。

早知道那幫兵士沒能耐追上來,打死我也不受那婦人的訛詐,即便是赤足,我也要先填飽肚子。心下郁悶著,月復內的饑鳴卻一陣緊似一陣,邁出的每一步便像踏進了棉花堆,虛虛浮浮,怎麼也落不到實處。

路,依舊無盡向前延伸著。頭頂搖曳的月光隱約透出森森寒意,耳邊唯一可以听到的僅剩不知從哪里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幽深的小巷現出白日里不見的猙獰恐怖。

人在饑餓的不斷摧殘下,感覺便會自發地陷入遲鈍。譬如此刻的我,黑暗幽深的小巷、此起彼伏的犬吠,這些在我眼中都不足以為懼,唯一讓我真正感到怕的是——會不會剛剛逃出老巫婆的魔掌,卻又不幸餓死不知名的小巷?

前面又是一處拐彎,我一轉彎,眼熟地見到今天第n次走過的長巷。不得不承認,我終于崩潰了,頹廢了,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不幸落入了地獄?這天殺的設計,害得我連詛咒的氣力都被消磨殆盡,若此刻再遇見那幫兵士,我一定會選擇隨他們去。

待在原地亦無非是等死,雖說前路渺茫,基于求生本能,我依舊意識模糊地踉蹌前行。

迷迷糊糊地又走過半條巷子,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甫一睜大雙眼,隱約可見前面有些晃動的人影,只是遠遠地看不真切。張了張嘴巴,適才驚覺嗓子因長久失水已發不出一個音來。

為了求得一線生機,我搖搖晃晃地又向前趔趄了幾步。

及至足夠近的距離,我的瞳孔在放大,縮小,再放大,再縮小,不斷劇烈地變幻之後。眼前所見一切,讓我錯愕得滯步不前。

從地上爬起三、四名提著褲子、整理凌亂衣衫的男子,嘴角似乎還掛著得手後猥瑣的笑意。他們腳前,蜷縮著一個未著寸縷的女子,凌亂的發絲間夾雜著一兩片草葉,如玉的肌膚上布滿了青紫的淤痕,兩腿間斑駁著尚未干涸的血漬,被扯爛的孔雀藍裂帛碎了一地。

孔雀藍?記憶的那根神經突突地狂跳了一下。抬眼再次掃視她發間,毫無意外沒有任何發現。她既遭歹匪凌辱。那湖藍色鳳簪自是不會留與她發髻。雖說她為人著實可恨,但眼下人命關天,身為同性的我又豈忍袖手旁觀?!

只是,喊人施救吧?這深更半夜的。又在這迷宮似的小巷,即便喊破嗓子怕亦不會有人听見。況且這麼一叫喚必定暴露了自己的行蹤,一對四,我必輸無疑,恐怕下場亦不會比她好到哪里去。偷偷溜走再做打算吧?我這會正走到巷子的一半,這條巷子還是一條極長的直巷,四周除了兩壁,便沒遮沒掩的。若返身折回去,只怕不待我走至拐彎處藏匿蹤跡,便會被那幫歹匪追上截住。情勢的窘困著實陷我于進退惟谷的尷尬境地。

正在我顰著眉一籌莫展之時。從身後倏地飛出一塊鵝蛋大小的石塊。不偏不倚正中其中一名歹匪的後腦。吃痛的一聲哀嚎之後。幾道豺狼般凶惡的目光齊刷刷地掃視向不遠處的我。

我見機不妙,意欲拔腿飛奔。無奈原本就被饑餓折磨的頭昏眼花的這副身子,再遭此驚嚇。腳下便像被抽盡了氣力,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對視上我無助的目光,猥瑣的笑意再次從他們的嘴角婬溢出來。

‘又一個小娘子?今天哥幾個艷福不淺哪!這個似乎比剛才那個更為鮮女敕水靈呢!哈哈哈哈!‘一個滿面橫肉的家伙說完,帶頭近逼過來。

完了,這回我怕真是死定了!

腦袋里考慮著要不要參照古人的經驗,迫不得已之時,來個咬舌自盡什麼的,好歹成全自己這一世的名節?

身後卻突兀地傳來一聲大喝。

‘你傻愣著干嘛?還不快跑?‘

未及我反應過來,手已被人牢牢地攥入掌心,風呼呼地回旋在耳邊。兩側的磚壁在眼前急速地後退。救我之人似乎對這一帶頗為熟悉,七拐八繞過若干個岔道口之後,身後雜亂的腳步聲漸次隱沒在夜的寂靜里。

在確定那幫歹匪沒有追來後,我停了下來,大口喘著粗氣,將幾乎從嗓口跳月兌的一顆心髒重新咽回肚里。沉浸在劫後余生的喜悅中的我顧不得多做休憩,便想要上前答謝這位拔刀相助的俠膽義士。

而待看清他面容,才發覺自己高興得太早,此人卻是我費盡一整天心力,好不容易才逃月兌其魔掌的登徒子——黃子睿。

此刻的他嘴角掛著邪邪的壞笑,很享受地欣賞著我積攢的笑意慢慢在臉上凝固。

‘還不快謝我?剛剛非但替你教訓了那幫家伙,還護得了你周全。‘

原來那石塊是他扔的!!!後背隨即泛起一陣惡寒,我目帶仇視地剜向他。

‘謝?只怕你當不起!你不見剛剛還有個被他們凌辱的姑娘躺在地上,快不行了麼?見死不救,非君子所為。‘

‘哈哈!‘聞言,他輕笑兩聲。

是我視覺神經出了問題還是听覺神經有了障礙?听了我的質問,他居然笑?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原本以為姑娘是個聰明人,不想卻也如此迂腐。我不是不救,只是不逞匹夫之勇,我向來且做我能力所及的事。剛剛那樣的情況下,如若我對她施以援手,這會躺在地上面色蒼白的那個,恐怕便是你。再則……。‘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嘴角邊帶出一絲輕嘲。

‘敢訛我送出去的東西,她還是第一個,這刁婦膽子著實不小,這會且讓她在那里凍著,權當給她個教訓反省反省。毋庸你擔心,待會便會有人將她救起,我擔保她性命無虞。‘

說完,他從腰間取出那只湖藍色的鳳簪,幫我在發髻上重新別好。他理所當然地做著這一切,溫熱的氣息緩緩地噴薄上我的頸脖,惹得我一激靈,本能地後退到曖昧之外。

心下暗自揣度,他的話是想我知道——我又錯了麼?我的一舉一動原本便沒逃離過他的掌控。好可怕的一個男人!

我定定地注視著面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子,良久,默默地拔下發簪,雙手遞還與他。

‘嫣兒多謝王爺的救命之恩!‘亟亟一個伏身謝恩,不留與他表態的余地,自顧自接著說下去。

‘今時不同往日,嫣兒已不再是射濯的王妃了,日後恐怕銀兩有限,如此貴重之物實在消受不起。嫣兒就此作別,後悔有期。‘話一說完,我便意欲轉身離開。

雖說我依然很餓,可有這麼號危險人物在身邊,但凡有逃離的機會,便是能走多快走多快,能走多遠走多遠。

‘且慢!‘

陰魂不散的聲音從背後再次響起。听到他的呼喚,我停下僵直的腳步,卻並不轉身,倔強地用後背對抗他的強勢。好吧,我就猜到在他面前不可能這麼輕易地糊弄過去。

‘在能證明你並非射濯派回的細作前,你還不得離開。‘

細作?又是細作?莫不是因由上次綁架給這孩子留下後遺癥了吧?我暗自苦笑,無奈地回轉過身。

‘你說我是細作,可有何憑證?‘

黃子睿斂了面上的頑劣,正色道。

‘我已使人查過《外嫁公主名冊》,嫁與射濯的公主名叫和端兒,相貌特征、家族背景……,無一處與你相符,此乃其一。其二,嫁往藩屬的例位公主,定期均需須使人書信回京,如實呈報藩屬農業、畜牧業、生產等各方面狀況,你卻音信全無,有變節之嫌。其三,即便射濯狼王另結新歡,仍可保留個給你的名號,畢竟名義上你是帝王之女。草原男子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沒必要寫放妻書那麼麻煩。‘

‘但憑以上三點,你覺得我可有理由懷疑你細作的身份?‘

他審慎地打量著我面部表情的每一個細節,語氣咄咄逼人。

我鎮定自若地注視著他,只是,很多事都不適宜向他解釋。

‘所以……。‘我誘導他繼續說下去。

‘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前,我會亦步亦趨地跟著你。‘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已跟隨慕容將軍先行回去。‘

唉!前路渺茫,前路渺茫啊!公主的身份出嫁,回來便成了細作;禁衣又不知所蹤;再有這孩子摻和進來。今後的日子看來鐵定不得自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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