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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萬里,一碧如洗,潔白的雲朵仿佛分散開的棉花糖,左一片右一片地飄蕩著,春風襲人,楊柳依依,再過不久,園內的桃花就該綻放了。

今天,是出發的日子。

收拾好行李,慕勉獨自在明心園徘徊一陣,便又折去閑鳴居,慕沚的房間陳設不多,以淡雅簡潔為主,南窗下擱著一張梨花木桌,桌前擺著一把鹿皮交椅,桌案上整齊疊放著幾本書卷,旁邊是紫檀筆架,右上角立了一個青玉蓮子瓶,原本里面插著幾枝梅花,如今卻僅剩下光禿禿的枝條,瓶子周圍殷紅點點,是兩三瓣干枯的紅梅花瓣,牆壁上懸掛有一幅古墨字畫,對面擺著紅木花雕立櫃,側臨鼓腿高花架,外屋與臥室以屏風隔開,慕勉繞過屏風,登上腳踏坐在床邊,伸手輕輕模著上面鋪得潔白的床單,空氣里好似還若有若無地流動著他淡淡的氣息,有什麼順著面頰滑落,濡濕床單,彌漫開小小的淺色印花,然後,了無痕跡。

慕勉口中喃喃著兩個字,卻不敢念出聲,害怕一旦念出來,撕心裂肺的痛又會紛至沓來,變得呼吸不能,他給她的傷,再也無法痊愈,所以,只能埋得很深很深。

掏出當初所做的那枚繡魚戲蓮葉圖荷包,慕勉戀戀不舍地模了又模,隨即拔出短劍,削掉自己的一縷青絲,塞入荷包內,最後放入枕頭下方。

視線一片模糊,沾得睫毛濕漉漉的,她用手一把抹去,從此,便什麼也沒有了。

她從閑鳴居出來,看到紀展岩正立在樹下,金色斑駁的碎光從樹葉縫隙穿透下來,撒在他清長秀挺的身姿上,恍似虛幻成月的影子,更襯得風神俊逸。

枝頭的小鳥嘰嘰喳喳,他正看得出神,當察覺到慕勉出來,立馬轉首,一對明亮的黑眸映著她,不錯半分。

慕勉先是一愕,繼而微笑︰「木頭師兄,你是在等我嗎。」

她奔跑上前,卷翹的睫毛上縈繞著一層濕潤霧氣,迎著陽光,亮瀅瀅宛如雪的結晶,眼角明明帶著哭過的紅痕,卻仍朝他擠出明燦的笑容。

她是從……那個人的房間出來的。

紀展岩點點頭,舉手比劃︰「該出發了。」

明白到他的意思,慕勉眼神黯淡下,不過僅僅一瞬,抬頭間又被天光遮掩掉,她笑了笑︰「突然要改口叫你師兄,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知道她的頑皮,是以在師兄前加上那兩個字,紀展岩也不在意。

慕勉撓撓腦袋瓜,整頓下措辭,開口道︰「今後還請師兄多指教,還有,我會好好學手語的。」

紀展岩一愣,慕勉則笑嘻嘻的講︰「這樣,我們以後就能對話啦。」

她踮起腳,一張如花小臉在他眼前放大,紀展岩下意識往後一仰,隨即背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掉,慕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趕緊追上前。

府邸門前,秋渡將包袱遞給慕勉,整個人已是哭得淚眼婆娑,得知慕勉將前往山谷修行,這幾日好說歹說,連哭帶求,想讓慕勉帶著她一起去獨悠谷,可惜都被慕勉義正言辭的拒絕掉。

「娘,您別擔心,有謝谷主跟師兄在,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就像小時候撒嬌一樣,慕勉偎在慕夫人的懷中,久久不肯離開。

「你這孩子……」慕夫人用帕子拭著眸角的淚花,滿臉依依不舍。女兒突然拜謝蒼霄為師,並要隨其至獨悠谷學藝,因慕勉的堅持,謝蒼霄終于頷首同意,私下已經找她談過,慕夫人知道,能夠拜謝谷主為師,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丈夫得知,一定會欣然同意,對慕家而言,也的確是樁好事。可入谷修行,就必須要經過艱難困苦的歷練,一切自足,吃得了苦,絕非口頭上那樣簡單,女兒打小錦衣玉食,從未離家這麼久,這一去,又不知要幾年,慕夫人既是心疼又是擔憂,「你心意已決的事,娘自然不會阻止,只是何必這麼急著就要走,好歹、好歹等到你爹跟你哥哥回來……」

面對母親的挽留,慕勉心內酸苦,強顏歡笑道︰「因為我的關系,已經耽誤師父回谷的時間,況且就算等到父親他們回來……也一定是要走的……」她忽然哂笑,挽著慕夫人的手臂嬌嗔,「最主要的,是我怕自己這麼一留,就舍不得走了。」

慕夫人多想說,那就不要去了,可心知說了也是徒勞,女兒心意決絕,已經不容改變,是以神情間一片感傷。

慕勉強忍情緒,替她攏了攏肩上的披帛︰「娘,您要多保重身體。」

慕夫人含淚點頭,緊緊握住她的手。

時辰差不多了,慕勉說完告辭的話,便背著包袱下了台階,走到正在等候她的謝蒼霄與紀展岩身邊。

慕夫人舉著帕子,揮手告別,背後站著秋渡,李順兒等一溜兒慕府家丁,紛紛目送著她的離去。

走出一段距離後,慕勉轉過身,慕夫人他們的人影已經朦朧不清,心中酸酸苦苦百味陳雜,這是她第一次離家,而且是離開那麼久,只有她清楚,如此焦急的離去,不過是為了逃避,她不知道今後該如何面對那個人,明知是禁忌,卻又這樣的愛,曾經的美好,他們的誓言,就像在楓樹林里的那一場風,從此煙消雲散,她的滿心希冀,最終變成自己的黯然離開。

哥哥,我走了。

心口揪得如要窒息,慕勉含淚微笑,終于明白到,學會放棄,原來是這樣痛的一件事。

「老爺,這是夫人寄來的書信。」家僕恭敬呈上。

慕遠盛听到是夫人寄來的,以為府上出了什麼急事,一改往日嚴肅,迅速將信封拆開。他由上至下匆匆看過,一對眉毛皺緊、舒展,揚高,最後頗為欣慰地點點頭。

正巧慕沚步入堂內,臨安在後面屁顛顛地跟著,慕沚見慕遠盛在此,規矩地喚了聲︰「爹。」

慕遠盛不冷不淡地一應,對于他之前犯下的荒唐事仍然心存芥蒂,不過打從來到棲霞湖之後,慕沚確實改過自新,白日到湖邊散步,練劍,對他的話絕不違逆,似乎又重新做回往日那個溫馴乖巧的兒子。

慕沚留意到他捏在手里的書信,不由自主地一陣出神。

慕遠盛恰好要跟他提及此事,順勢張口︰「這是你娘飛鴿傳書來的書信。」

慕沚聞言,一顆心好比弓上之弦,猛地勒緊,努力克制著某種情緒︰「娘可安好……還、還是勉兒她……」

慕遠盛答道︰「你娘無事,你妹妹的病也已經痊愈,不必擔心了。」接著哈哈大笑兩聲,手撫黑髯,「你妹妹她如今總算懂事了。」

慕沚不明所以,只瞧得慕遠盛紅光滿面,半是喜悅半是自得地講︰「謝谷主素來清心寡言,眼光極高,他雖收有幾名徒弟,但能得他衣缽之人,目前卻只有展岩一個,如今他肯收勉兒為徒,不得不說是勉兒的福氣,如果她砥礪琢磨,苦心修行,日後必有出息。」

慕沚霎時臉色一白︰「謝谷主收了勉兒為徒?」

慕遠盛點頭含笑︰「是啊,這個孩子……一直以來總是不學無術,而今卻肯這般上進,主動求師,總算沒有令我失望……現在,她已經隨謝谷主一同前往獨悠谷了。」

臨安不禁「啊」了聲,既是詫異又是遺憾,嘴里嘟囔起來︰「大小姐怎麼走得這麼急,起碼等到武林大會結束也好啊,我還想為大小姐送行呢。」

慕遠盛口頭上不說,其實心里也頗有缺憾,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女兒,突然離家遠修,倒是弄他了個措手不及,連囑咐的話也來不及說。偏偏面上卻是不顯︰「既然她決定拜師學藝,便該心無旁騖,割舍掉那些小女兒家心思,也正好能磨磨她的脾氣。」

臨安滿臉不舍︰「大小姐這一去,得多久才能回來?」

慕遠盛 了他一眼,徐徐開口︰「這種事豈能說得準,有的人學了十年半生也不見得能有多大成果,有的人或許兩三年就學得師父傳授的精髓,一蹴而就,總之是好是壞,皆看個人修為。」

臨安不再說話。至于慕沚,從得知慕勉到獨悠谷學藝時,整個人便恍若五雷轟頂,失了魂一樣呆在原地。

勉兒走了……

勉兒她走了……

他仍覺得難以置信,又或是不可接受,半晌,趔趄兩三步,從慕遠盛手中奪過那張書信,一邊看,手一邊顫抖,直至,潔白如玉的箋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他倒退一下,有些身形不穩地奔向門口,卻被慕遠盛阻攔︰「你做什麼去?」

慕沚仿佛深陷夢魘之中無法自拔,渾渾噩噩地自語︰「勉兒走了……我、我去找她……」

「胡鬧!」慕遠盛厲聲喝斥,「距離武林大會還有三天期限,明日我們便該起程,事關重大,豈能耽擱!」

「可是勉兒……」慕沚視線落向虛無的某一點,瞳孔盡處,充斥著迷茫與錯亂。

慕遠盛心知他們兄妹倆感情要好,哼了聲︰「凡事要有所成就,就不能被家事牽絆,這一點,你妹妹反而比你更加通徹!」

慕沚低下頭,渾身微顫,死死忍著那股撕心之痛。

慕遠盛瞅他一副心魂俱失的樣子,想到兩個孩子畢竟打小在一起,如今要分開這麼久,連送別的機會都沒有,一時無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慕遠盛念此,不由得松緩了口氣︰「你擔心你妹妹,為父心里清楚,可即便你現在趕回去,勉兒也已經隨谷主前往獨悠谷了。」

慕沚掩于袖中的兩手,攥得近欲滴血,仿佛死去似的,清絕如月的容顏顯得慘白無色,眸中的痛楚難當藏在發絲的陰影中,永遠無法讓人看清。

許久,他似乎恢復了冷靜,抬首,面無表情地落下句︰「我知道了。」

慕遠盛看著他身姿僵直的背影,原地搖了搖頭,終是無語。

「公子爺……」臨安明白大小姐這一走,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一路不放心地跟著。

慕沚停下來時,才發現正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面對憂心忡忡的臨安,他的聲音毫無波動起伏︰「沒事,你先去歇著吧。」

關上房門,慕沚背靠門而立,喉頭泛上的一縷血腥味被生生壓下去,臉上卻浮現出有些癲亂的笑意。

勉兒走了,離開他的身邊,去了他不能隨時隨刻看到的地方,這樣的結局,不正是他所希望的結果?他所要達到的目的?

可是,背負在身上的罪惡感,原來並沒有減輕,心上最不能觸及的地方——那條丑陋的疤痕,反而在不知疲倦地擴大,越裂越深,已是鮮血淋灕。

他聳動著肩膀,笑得這樣暢快,笑得這樣魔怔,隱隱有眼淚奪眶而出。

他背棄了她,而她,給了他伴隨一生的痛,今世不死,永難磨滅。

兩年後

「師父。」慕勉推開門,一股濃濃的草藥味伴隨而來。

這間木屋足有四個房間大小,中央擺著一個鼎形丹爐,其余空間被五個高大的木架佔據,木架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東西兩側的牆壁上設有兩個天窗。謝蒼霄身著一件寬袍,站在木桌前,正用石臼研磨著玉碗里黑乎乎的藥汁,旁邊的黃老伯蹲在那鼎形丹爐前面,手里拿著一把芭蕉扇,不住地往風門里扇搖。

慕勉按照謝蒼霄的吩咐,將一個白瓷小瓶拿出來,謝蒼霄打開瓶塞,倒出一點研碎的藥粉湊近鼻尖嗅了嗅,隨即點頭,稱了半斤混入玉碗里的藥汁里,用一支簪子細細地攪拌。

慕勉見他沒有其它吩咐,默默地走出藥房,忙活了一整天,覺得肚子咕咕直叫,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咦,黃嬸今天做的什麼,好香呢。」廚房里香味撲鼻,慕勉夸張地吸了一口氣,笑得眉眼彎彎。

「小勉今天又是最早的一個。」黃嬸指著木盆讓她淨手,之後舀了米飯,配一碟葷菜兩樣佐餐以及一碗清湯端到她面前。

「是我喜歡的炸魚餅呢。」慕勉喜笑顏開地動筷,夾了一塊放入嘴里,吃得腮幫子都鼓鼓的,那模樣看上去,簡直像只貪吃的小松鼠,一臉的滿足,「唔……黃嬸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黃嬸笑呵呵的,湊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喜歡就多吃些,我特意給你多留了幾塊放在鍋里。」

面對黃嬸的好意,慕勉臉蛋紅了紅。

黃氏夫婦住在獨悠谷多年,黃老伯是谷主身邊的得力幫手,黃嬸則主要負責廚房伙食,為人十分親和。

過會兒,黃嫂去了後院打水,慕勉听到門外傳來漸近漸馳的腳步聲,兩個交談聲也清晰可聞︰「畢師姐,師父交待的事咱們還沒有完成,就來廚房不太好吧。」

「不吃飯,哪兒有體力干活,等吃飽了,再配藥也是一樣。」

「可是畢師姐……你、你當時不听我的,錯把草烏當成了元參……結果被師父責怪一番,如果再被師父發現咱們偷懶……」

「我不就是一時大意嗎,你現在倒責怪起我來了是不是?」

「畢師姐,我不是……」

二人推開門,看到慕勉坐在里面,紛紛吃了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對不住大家,手頭上有這麼多就先貼上來了,這幾天光去親戚家串門了,覺得過節比上班還累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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